五

　　我迅速的下落着，呼呼地风声淹没了我的吼叫。
　　我看到了下面一团团厚实的云，像散落在地上的一朵朵棉花。
　　还没等我闭上嘴，我就跌落在一团云上，仿佛跌在了弹簧床上，我被弹了起来，又跌了下去，又弹了起来，再跌下去，如此反复，直到下坠的力泄尽。
　　我惊得灵魂出窍，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才发现老果儿哈哈地笑着在一朵朵云之间跳来跳去，像好奇的小孩儿在露出小溪的石墩上玩耍。
　　“快来，快来，哈哈哈，真好玩儿！”老果儿跳到我旁边一朵云上，招呼我一起玩。
　　“无聊！”我不搭理他。虽然我已经释然了，不会再对他生气了，可心里还是嫌弃他。
　　“来来来，试试，试试！”老果儿跳到我旁边，继续怂恿我。
　　“不试！”
　　“哎呀呀，好时光很容易失去的，还不好好玩，哈哈哈！”老果儿说着，又跃了出去，在一朵朵雪团似的云上跳跃着，欢笑着。
　　我站在原处，看着他弹力球一样跳来跳去，听着他开怀的笑声，渐渐被他感染了。
　　他在享受时光，与我所追求的享受时光的心境完全相反，我那种静静地躺着啜茶听风的享受，更像是他应该追求的。我虽年轻，心却老了，他虽老了，心却年轻。其实我那种追求，不过是懒人惯有的套路，以看似高雅飘逸的追求掩饰自身的慵懒无志。真正的享受时光不应该让时间流逝，而应该去追赶时间，不应像随波漂流的枯叶，而应该是劈波斩浪的竞舟。
　　老果儿欢快地跳跃着，像小羚羊在草地上蹦跳，像小狮子在潜水里嬉闹。我不是也想这样么，我不是也一直羡慕阿可和安安，想像他们一样在云上飘跃么，就像现在老果儿这样随性。那么就现在吧。
　　我盯着面前一朵距离较近的云，估摸着力道，迈腿跨了出去。这一跃，竟然让我跨出去七八米开外，飘到了云朵边，我又惊又吓，赶紧又是一蹬腿，这一下，我足足飘出去十多米，稳稳地落在了一朵厚实的云上。
　　“哈！”我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欢呼起来。
　　“哈哈哈，我就说嘛，很好玩儿吧！”老果儿跳到了我的身边。
　　“跟我来！”老果儿转身跃了出去。
　　我不再问要去哪儿，抬腿跃起，跟随着他。
　　我们两个在云间跳跃，哈哈笑着，像傻里傻气的孩子。我们交替追逐，一会儿我赶超了他，一会儿他赶超了我，像青蛙在接天莲叶间蹦跳，像灰兔在茸茸绿草上奔跃。
　　我完全放下了架子，几乎像老果儿一样疯癫了。
　　也不知道蹦跃了多久，眼前的云朵越来越密了，不再像之前分裂的那么散，再一会儿，我们已经到了连绵一片厚厚的云层上。云层灰蒙蒙的，高低不平，像菠萝蜜的表皮，云层上还浮着飘渺的雾，时密时疏，慢悠悠地变换着。我恍惚间感觉自己置身于云雾缭绕的山原上，脚下是湿漉漉的草甸，眼前是未知的秘境。
　　“底下应该下着雨吧！”
　　“那是，着么厚的云，哈哈哈！”老果儿停下来。
　　“我教你个好玩的！”说着他张口深吸，将眼前飘浮的云雾吸入肚里，他的肚子也随即一点点鼓了起来，越鼓越大，像快要胀破的气球。他憋住嘴，着急地摆手示意我学着他做。我惊异地忘记思考，机械地学着他的方式，深吸一口气，面前的云雾被我吸入肚里，我的肚子也鼓胀起来，像气球充气一般。
　　老果儿看我一直吸，没有停下的意思，赶紧示意我憋住嘴。然后，老果儿示意我看着他，只见他猛地跳起，哈地一声，他整个人就倏地一下反向飞了出去，像充足气的气球忽然松开了口。
　　他边飞边哈哈哈地笑着，他飞出去的速度也就一快一慢，像池塘里蹬腿游水的青蛙。
　　“快来，快来！”老果儿落地了，在远处招呼着我。
　　“不行！”我感觉自己还驾驭不了，下意识的拒绝，没想到这一开口，便泄了气，我被反冲之力掀倒在地。
　　“啊！”我惊得大叫，气又泄了出去，我被反冲之力掀了个跟头。我一阵惊叫，自己就像皮球一样在云上弹来弹去。等我终于泄完了气，安稳落地，才晕乎乎的听到老果儿几乎岔气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玩不？”老果儿兀自笑个不停。
　　“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
　　“哈哈哈，再来，再来！记得要先跳起来，再吐气！”
　　老果儿说着，又深吸一口，将飘浮的云气吸入自己肚子里，然后一手拽着我的手，一手摆动着让我也来。
　　“你先来！”我扒开他的手。
　　老果儿双手拽住我的手，脸上露出了坏笑，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跳起，呼一声挤出满肚子的气。我被他带着蹿上天空，急速飞了出去，我的手被他拽着，整个人在空中乱摆，就像空中跌落的风筝的尾带，任由风舞弄着，完全没有“自主权”。
　　老果儿哈哈哈地笑着，我啊啊啊的叫着，直到力气泄光，我俩在云上悬浮了一两秒，然后便轻飘飘的下坠，像羽毛落地一样，落在了云层上。这一刻，我忘记了害怕，感觉自己像个神仙。
　　“怎么样，好玩吧！”老果儿看出了我态度的转变。
　　“你能不能别那么突然，起码给我个心理准备！”
　　“哈哈哈，来来来，一起一起！”老果儿说着，又一吸一跳一吐，飞了出去。
　　我慢慢吸足云气，顿了顿，轻轻跳起，噘嘴吐出一小口气又闭上嘴，我的身子立即向后窜飞出十几米，然后悬停在半空，我低头又吐出一小口气，身子便随即冲向天空，翻了个跟头。我扭头向左吐一口气，身子便忽地飞向右边，我又扭头向右吐一口气，身子随即飞向左边。我张大嘴哈的一声吐出全部气，让自己急速飞了出去。我看着云雾从背后飘出，又飘走，蓝天被拉成了线条，眼里的云层也变得平坦，恍惚间以为自己穿梭在时光隧道。然后，力尽了，我悬停在了空中，周围的景象又清晰了，天蓝如海，云雾如纱，云层茫茫如雪原，我仿佛天云之间的绒絮，轻飘飘地落在了云层上。
　　这一动一静的刺激，像披荆斩棘登顶后终见壮阔的云山雾海，像经历狂风巨浪后终遇平静的海上日出，像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后天垂终现一抹彩虹。我对这样的刺激有些上瘾，我一遍遍的尝试，慢慢的，也像老果儿一样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我们这样一直玩着，有云气飘来就吸一口，飞出去，没有云气就奔跃，在云层上飞飞跃跃，忘记了多少次，忘记了多久，一直到了云层的边界。
　　“哈哈哈，又有好玩的了！”老果儿说着招呼我跟着他。我们一蹦一跃来到云层边缘。老果儿向前再靠近了些，在云层最前沿坐了下来，回身招呼我。我跟着坐在了他旁边。
　　“哈哈，看！”老果儿眼看着前方，却没指明让我看什么。
　　我极目望去，能看到天地一线。云层急速向前，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儿风。这感觉就像带着VR头盔看风景一样。云层边际宽广无比，两边望不到头，像一条长线将天割开。
　　老果儿忽然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喂，怎么不说话了！”我招呼老果儿。
　　老果儿没有理我。
　　“喂！”我扭身拍拍他。。
　　他还是没有理我。
　　我探身看他，老果儿闭着眼，仿佛打坐的道士。我抬手推了下他，他忽地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