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个馒头

　　早上，眉头紧皱的白小秋抓起老妈热好的馒头，急匆匆地朝地铁站走。
　　昨天被誓死不婚的上司、有梅超风之称的莉姐给训了，就因为采访时迟到两分钟被客户告状，莉姐一整天怨妇般追着小秋不放。
　　哼，不过就是个八卦媒体嘛，还真以为救国救民呀！
　　今天，小秋提前半个小时起床，飞快把采访本揣进挎包，从热气腾腾的蒸锅里拿了个馒头，在老妈的骂骂咧咧中出了家门。
　　希望地铁别太挤。
　　走了两个街区，快到一号线地铁口的转弯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生伏身跪在街边，面前放了一张白布和一个破碗。
　　小秋心里掠过一丝同情，丢了一块钱硬币到碗里。
　　风吹得白布的一角翻起，小秋瞥见上面老套的词汇，又是父母双亡、跪求稀饭钱，心想人人都不容易，就算被骗也是表达了善意，万一真的救了急呢？
　　小秋从男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丢下硬币后心里升起一点佛心。
　　她步履不停往前走，忽而，衣角被一道力气拉住，这段时间忙着减肥的她，差点趔趄。
　　谁这么混蛋呀？还是风太大了？
　　小秋扭过头，发现一张陌生的脸，鼻涕成线、嘴唇皴裂、一口黄牙。她一直吞咽的馒头差点吐出来。
　　小秋嫌弃地拉回衣角。
　　“小姐姐，你不认识我了？”男生微笑的嘴里吐出带气味的话。
　　小秋捂住鼻子，视线游移。左前方白布前的位置空了。原来是刚才要钱的男生。
　　“你干什么？我不是给了吗？”恐惧来袭，穷凶极恶四个字跳进大脑，小秋下意识地搂住粉红挎包。
　　“小秋姐姐，你真不认识我了？”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夕颜国的王子呀。”
　　小秋白眼翻上天：“我还是朱雀国的公主呢！”
　　“小秋姐姐，你终于想起来了。”
　　“快把你的脏手拿开，要不我喊了啊。”
　　“小秋姐姐，这一世你准备怎么爱我呢？”男生瞅着小秋，闭起眼嘟嘴。
　　“啊！变态呀。”小秋惊悚地三步做两步向前跑去，半个馒头从手里滚落下来。
　　男生站在原地，有些失落。他走到窨井盖旁，蹲下身，捡起那半个白花花的馒头，心里默语：小秋姐姐，这一世你竟然没有对我一见钟情？
　　一路小跑到地铁站，小秋上气不接下气，回头一看，幸好没追上来。
　　她喘着气，扒拉开拥挤的人群，拼命侧身进入地铁。
　　***
　　坐了8站，从“熙熙街”站下地铁，小秋走了100来米，在一座破房子前停下。
　　“乐一通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这是小秋的工作地点。拿莉姐的话说，这是以小博大。不把公司设在市中心，怎么能体现公司的高逼格？不把公司设在豪华的写字楼，是要降低运营成本，最大程度造福员工。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小秋一边嘟囔，一边乘电梯上了三楼。
　　来的同事不多！小秋暗自庆幸，今天不会迟到了，莉姐不会骂我了。
　　“晶晶，早啊。”坐在小秋座位对面的晶晶已经到了，正专心致志地划拉着手机。
　　这个宫斗剧死忠粉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打小报告，小秋知道她是莉姐的眼线，一边冷哼晶晶和她一样半年前到公司，这么快就成了忠诚的舔狗，一边绷着笑脸和她打招呼。
　　做人嘛！作为乐一通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新晋记者兼职场小白，小秋谨遵和别人包括职场对手保持礼貌是最基本的素养。
　　“哟，小秋，这么早啊。”晶晶刷得老长的睫毛抬起来，惊奇地看到小秋。心想：莫非她知道了我攀上莉姐的秘诀？
　　小秋放下粉红挎包，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什么这么起劲儿？晶晶。”
　　“你没看这部最火的清宫剧《蔷薇恋爱》吗？夕颜国的王子好惨呀。”晶晶来了兴致，把手机递给小秋。
　　夕颜国！小秋想起早上乞丐对她说的话，屏气凝神：“怎么惨了？”
　　“被朱雀国的公主折磨得好惨。”晶晶一脸不快，“也不能因为王子喜欢她，就为所欲为吧！吊打、耳光、推入水中，无所不用其极。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坏？”
　　“朱雀国的公主叫什么？”小秋心里一震。
　　“白小秋。”晶晶讪笑，“和你名字一样，不过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小秋没对晶晶的轻慢做出回应，继续问：“那夕颜国的王子叫什么呢？”
　　“耿耿。”小秋没有回击自己，晶晶有些无趣，便简短地回应。
　　耿耿！难道那个乞丐叫耿耿。小秋晃了晃脑袋，面对桌上堆积如山的采访资料，自嘲：神经了吧？哪国公主会这么惨？
　　“切，小秋，你可别误会呀。”晶晶见小秋神色奇怪，不忘讽刺她两句。同是一批的新员工，晶晶明显比小秋获得更多的赏识，如果小秋是公主，我得是皇后才行！
　　“莉姐，早。”
　　“晶晶，又这么早到呀。”
　　“莉姐，早。”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莉姐和小秋打了招呼，快步走到组长办公室放下提包，没做停留走出来，“A组员工，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九个组员围坐在办公桌旁。莉姐打开PPT：“这是我们组上个月的上稿量和点击率，在全公司八个小组里，排名倒数第二。根据末尾淘汰制，如果连续三个月排名最后的员工，将被淘汰。小秋，你已经连续两个月垫底，这个月可得抓紧。”
　　“是，组长。”被当众点名，小秋脸红得像西瓜。
　　“别总是是，都是跟访新晋小鲜肉，晶晶怎么能够拿回劲爆消息呢？你得反思反思。你看你上次拿回来的报道，《流量明显是怎么炼成的？》，这种标题一看就让人昏昏欲睡，再看看内容，全是采访对象的成长史。这种爆料稿件，你怎么写成了付费稿件？你这是拿着公司资源做慈善，你的立场有问题，知道吗？”
　　“知道了，组长。”小秋想起上次采访时，那个小鲜肉声泪俱下地谈及自己的心酸成长，小秋也感动地差点声泪俱下，所以写稿件的时候圣母心爆表，活生生写成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稿件递到组长那儿就被立马毙了。
　　“我知道新晋员工不容易，已经把资源分给你们了，你们自己要争气。这样吧，明天我要去采访顶流鲜肉汪星仁，你跟着我，我再带带你。”莉姐看到小秋捣蒜般点头，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一样，极易被采访对象打动，有些同情小秋。
　　“谢谢组长。”小秋眼眶红了。
　　“接下来，我要重点表扬一下晶晶。做我们这一行，工作态度决定一切。只要你肯努力肯拼命，不愁拿不回爆料。现在是流量为王，流量在哪里，我们就要跟到哪里......”
　　莉姐噼里啪啦地讲着套话，不外乎是鼓励为主，批评为辅，拔高价值，深耕内心。狗仔这种行业，不适宜的人自会被市场淘汰，谁也没有必要去当万千怒火于一身的刽子手。
　　小秋看着莉姐的嘴一张一合，昏昏欲睡，今天早起的半个小时这会儿起作用了。
　　恍惚间，小秋的脑海里远远走来一个人，面目模糊，闪烁着蓝光。
　　“你是谁？”小秋的潜意识在说话。
　　“小秋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夫君呀。”
　　“别胡说，我还没结婚呢！”
　　“小秋姐姐，难道你忘了大明湖畔的亲密了吗？难道你忘了父王们的约定了吗？”
　　“你走开。”
　　“小秋姐姐，如果你不爱我，你们朱雀国会遭遇劫难的。”
　　“你走开。”
　　“你们朱雀国会遭遇劫难的。”人像越来越近，反复重复这句话。
　　小秋仿佛被一阵风逼到墙角，动弹不得。她用力挣脱，终于......
　　“干我屁事儿呀？”会议室里，小秋突然站起来，凶狠地冒出一句话。
　　“你说什么？”莉姐刚好讲到公司文化，提倡要“携手共进，以民生为己任，做铁肩担道义的八卦记者”。小秋的话让会议室里哄堂大笑。莉姐对小秋虎视眈眈。
　　“没，没什么。对不起，对不起。”醒过来的小秋战战兢兢地坐下，盼望刚才的事儿是个梦。
　　莉姐撇了撇嘴，继续讲完。
　　***
　　开完早会，小秋按照惯例，要去不远处的几家娱乐公司外面蹲点。可是今天她心事重重，想把遇到的怪事儿告诉两个好友。
　　从公司出来，小秋做贼似的瞅瞅周围，见四下没人，就朝东区菜市跑去。
　　半年的跟踪经历让她领悟了反跟踪经验，她防的不是记者，而是晶晶这种好事之徒。如果被晶晶发现她没去蹲点，组长就会第一时间知道她工作态度有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东区菜市门口，刚下公交车的小秋和晶晶撞个正着。
　　“小秋，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蹲点呀。”
　　“蹲点怎么蹲到菜市来了？”
　　“你不知道现在提倡明星亲自下厨呀，我跟访的对象是个厨艺爱好者。倒是你不该在这儿呀，你的跟访对象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吗？”
　　“啊啊。”晶晶砸了咂嘴，“什么时候都有特殊嘛！你慢慢忙，我先走了。”
　　小秋见晶晶走后，松了口气，进到菜市猪肉档口第一间。
　　“咚咚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菜刀和案板的大力碰撞声让小秋心惊。这种快到斩乱麻的杀意别说猪肉了，恐怕骆驼也能剁碎。
　　一个体态婀娜的女人，体恤袖子搂到肩上，两道刘海有节奏晃动，嘴唇紧闭，双目有神，正手持双刀对着厚重案板上的粉红猪肉块狂剁，肉末四溅。
　　“妹妹，真是能干呀。”档口前面站着两个中年女人，不停夸赞女人。
　　“年纪这么小，就独当一面了。”一头馒头卷发的中年女人说，“给我剁细一点啊，我回去包饺子的。”
　　女人没抬眼，点了点头。
　　小秋站在一边，没说话。两个中年女人提肉离去，女人这才抬头看到缩在一边的小秋。
　　“小秋，你怎么来了？”两道锐利的光从女人的眼里射出。
　　“菲菲，你能不能温柔点？你这个样子，跟卖仁肉包子的孙二娘没两样。”
　　“哈哈。”小秋进了肉铺，菲菲拿油乎乎的帕子擦了擦凳子，“温柔？温柔还不给人挤兑死呀。这不是学校，这是江湖！”
　　“江湖？什么时候卖肉的也有江湖了？”小秋嫌弃地接过菲菲递来的水杯，凉开水上漂浮着几朵油花。
　　“你可别看不起我们卖肉的。我一个人，月入三万。比你这个大记者工资高吧。”菲菲豪迈地坐下，像个梁山好汉，不过她蜂腰圆臀大胸，是个美人坯子。
　　“我一个职场小白，当然比不上你了。等我成了名记者，你就不敢这么嚣张了。”小秋吹开水上的浮油，喝了一口，“不过说真的，你得注意形象，要不然真的嫁不出去了。”
　　“嫁？你真是小看我万年老A的名号了。我对男人不敢兴趣。”
　　“什么？”
　　“别装作不知道。不过我也不是百合。我就是喜欢独身，自由自在，多好。”这时，档口又来了几个老主顾，菲菲站起来谙熟地招呼。
　　“菲菲，我今天来是找你有点事。”小秋见菲菲生意太好，就直奔主题。
　　菲菲听罢小秋的故事，冷哼一声，一边剁肉，一边在飞溅的肉沫中间说：“公主？哈哈，当公主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来卖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白天卖力气，晚上睡得香，多爽。”
　　“菲菲，我说的是真的。”见菲菲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小秋有点不悦。
　　“我说的也是真的。”菲菲剁肉的间歇回过头来，小秋见她美眸里的坚定，不吭气了。
　　“这女子的肉很好的，给我来两斤。”又有几个太婆围到档口。小秋见状，离开了。
　　菲菲的意思是：做公主没意思，让我别胡思乱想，小秋复盘后定了定神，奔赴下一个地点。那里有她另一个朋友，峰峰。
　　峰峰、菲菲和小秋从小一起长大，成年之后各自发展。
　　小秋考上了三流大学，赶潮流成了一名八卦小记者，父亲去世，母亲独自经营一家鲜蔬店。菲菲因为成绩不佳接替家族产业，凭借过人姿色和猛女人设，在猪肉档口独自操刀，母亲在家打麻将消磨时间，父亲则以画眉一只介入玩鸟界。
　　而即将见到的峰峰则因为学业太过优秀、噬书如命，毕业后顺利考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图书馆，成为一名终日与书为舞的图书管理员，月入5000+。
　　图书馆的氛围，肃穆而庄重。
　　小秋走进去，有肃然起敬的感觉。穿过红褐色的书柜森林，在圆弧形的宽大咨询台后面，见到埋在书堆里的峰峰。
　　小秋知道峰峰怪癖很多，有洁癖、静音癖、2.0倍速癖......跟他说话，不仅要找准时机，还要语速飞快、吐字清晰，完全是播音主持专业的面试考试。
　　小秋像个学生一样，先去卫生间的镜子前看自己的仪表是否整洁，确认后才去招呼峰峰。
　　“峰峰，有空吗？我遇到一件怪事，想跟你聊聊。”
　　这种让人舒服的语调，峰峰很满意。他抬起啤酒瓶底覆盖的眼睛，认出是好友小秋，灰暗的眼睛诡谲地眯缝，嘴角辅以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秋惊吓地往后一倒：死峰峰，要不要这么惊悚？
　　这样也好，小秋发现峰峰旁边的同事前面咨询的人排了一队，而峰峰这里却没人。
　　“小秋，我们出去谈。”峰峰起身，又不舍地拿起面前的书，带小秋去了室外阅览室。
　　《妖魔鬼怪大全史》！小秋瞥见峰峰手里的书，嘀咕：要不要这么深刻啊！
　　“什么事儿？”峰峰坐定，摆好书籍，透过啤酒瓶底看着小秋。
　　小秋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儿把事儿说了。
　　因为长期为友，小秋故事讲得又快又好。也不知入职面试时被莉姐夸赞口才好，峰峰有没有功劳？
　　“这个......”峰峰像进入禅定，然后猛然扬起那本大全史：
　　“从这本书的观点来说，你的事情是有可能存在的；但是从《事物之客观性》这本书的观点来说，你说的事没有客观基础做根据，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又从《科学之外的世界》这本书的观点来说，不能被科学规律证明的事务，是属于未知的领域，其真实性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小秋听得云里雾里：“峰峰就是厉害呀，知识面之广之深让人咂舌。”
　　“所以，你明白了吗？”
　　小秋的脸像个问号。
　　“你还没有明白吗？”峰峰不高兴了。
　　小秋知道峰峰一旦发飙，后果不堪设想，高中时期教室后面的杂物柜的门是怎么烂成一地碎屑的，她很清楚。所以，小秋紧张地点点头。
　　“既然明白了，那你就先走吧。”
　　出图书馆的玻璃大门时，小秋陡然想问：“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不置可否的小秋回了家。没想到，第二天她和莉姐去往顶流小鲜肉汪星仁的专辑发布会现场，遇到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