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秋子玉其人

　　到了此时，宁易才算是了解到秋壁照心中背负的东西，他在赫连威的性命威胁下仍然大义凛然、毫不畏惧，这并非是无的放矢。
　　而是一个从小渴望着宅邸之外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孩子，唯一一次为某件事情拼尽全力的心情。
　　不过他还是很想询问，老皇帝下过黑手、杀人满门，绝对不能算是好人，为何非得保护他的皇位不可？但这样的疑问也只能埋在肚子里了，他在秋壁照和张明珏眼中是狂徒没错，但那是必要的狂言狂语，可不意味着他喜欢明知故问、挑逗他人，这种一说出来就会引发矛盾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询问的必要。
　　这么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大概是了解了两人的性格。
　　秋壁照是从小知道自己不光彩的身份，畏手畏脚地活在张府里边儿，故而天性中带着几分害羞和自卑，又有些娇气和天真，再添加几分渴望亲情的寂寞、可怜、孤寂，便活脱脱是一个能激发女人母性的小可爱（当然，前提是要帅才叫小可爱）。即使是宁易也能看出，他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任何东西，只是单纯地为了父亲的欣赏，只是单纯因为那个曾经生下他的男人亲自来见他了而已——这种纯粹的动力，反而更叫人觉得弥足珍贵。
　　虽然宁易是说过他的个性不强，显得没出息，但那不过是内心调侃而已。秋壁照身上固然没有太强势的个性，却也没有那些官宦贵胄的骄傲蛮横，这一路上就算是张明珏也“君子远庖厨”，可他确实打扫、做饭、喂马……样样都行，勤快又合适。
　　老实说，连宁易都觉得堂堂一个皇子，做这种事情太丢人了，他却好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自己天生就该干这事儿一样。
　　令人奇怪的是，满口道理仁义的张明珏好像也不在意自己的小表弟被宁易使唤。
　　说到张明珏，还有件颇为微妙的事情。因为他和太子居然还有些友情，据说从小到大他们都是朋友，两个人有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轨迹，同样的童年，最后却走到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境地，也不知道是否命运捉弄。
　　宁易询问过张明珏，太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否有能力就任新皇位置。
　　“我了解他，甚至可以说是欣赏他，不只是我欣赏他，所有的老师、长辈，没有一个不认为他成不了好君王的。其实从小在老师那里，子玉（太子）就是个激进的家伙。他急迫、急切、急功近利，好像世界的一切都可以略过过程，直接走到结果一般，也好像所有的事情唯有结果最为重要一般。但他偏偏就能够以一种常人所想不到的方式，将一切的事情完成得很好。”张明珏说，“他的思虑如线，笔直精准，毫不歪斜。有件事情特别有趣，三年前，他认定自己到了适婚的年龄，便立刻寻找妻子，可没等太子想要寻找妻子的消息传出去，他便确定了人选下来……你可知道他对太子妃说了什么？”
　　宁易对这种八卦还挺有兴趣的，“说了什么？”
　　“他说这样一段话：你嫁给了我之前，应当是知道我要求的。和我相处，没有和旁人那般的幸福，我平日很忙，大概不会常常在家，也不会过多地关照你，你的性格据说不太麻烦，这很好，我不喜欢麻烦的生活。你平日想要买什么、玩什么，都无需问我的意见，想用多少钱就用多少钱，只有一些要求，不可铺张浪费，每一分钱用到该用的地方，也不可高调行事，败坏门风。如果你不违背这些要求，我一生也只有你这样一个女人，你同意吗？”
　　张明珏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哈，即使现在我都能想象得到子玉说这番话的表情，那绝不是一个男人对着想要嫁给自己的女人该说的话，而是一种好像生意人砍价商量的语气，可他考虑得失又是那样的周全，他说话时又天生带有一种信服感，令人怎么也不想拒绝他的话语……我知晓这番话时心中五味杂陈，我一时觉得他说的好笑，一时又觉得那女子可怜，最后却觉得有些感动，因为我知晓只有真正愿意做大事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像是从梦中回到了现实，声音也慢慢低沉，“只是……他怎么会做出如此蠢事？这世界上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竞争那个位置，他不该这样着急的。我们早约定好了，他要成为一代明君，我要成为一代贤臣……”
　　“听你这么说，是个思路清奇的理科直男么？”宁易耸了耸肩，“那倒没什么意外的了，他这样的人在有一定把握可以走捷径的时候，是一定会走捷径的。至于你……只能说你不在那条捷径上。以你两此前的关系，这家伙居然没有和你透露相关事宜，只怕是看出你不会和他同流合污了。我猜猜，在他的预料中，如果你的弟弟不是小秋，恐怕这一切的事情会瞒着你到结束，到了那时木已成舟，他日这小子坐上皇位，你自然是不接受也得接受——老实说，这想法很是高效，看来是吃定你了。”
　　“木已沉舟么……”
　　张明珏的双眼闪烁，展现出思考的样子，好像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考虑，“宁兄说的没错，我没想到这层，若真是如此发展，我到时候恐怕还真会对他妥协……不，以他对我的了解，根本无需告诉我真相，只需要花言巧语，我自然为他所用。”
　　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我好像头一次认识了他，竟如此城府深厚、工于心计……嘿，真猜不透他。”
　　他平日大方热情、自信爽朗，即使是赫连威的强力猛击也没将他击溃，但说到这个秋子玉的时候，却一下子变得阴郁畏缩、不愿为敌了。
　　这份畏缩一部分来自于曾经的同窗情谊，另一部分也来自于他对秋子玉能力的恐惧。
　　这也不难理解，一方面是自认为的友人居然如此算计自己。另一方面是自己竟有可能完全被另一个人蒙在鼓里、搓圆捏扁，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对任何一个自诩优秀的人而言，都是一种打击。
　　即使是张明珏，也一时颓废。
　　宁易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好安慰。于是便去找秋壁照，问问他的看法。
　　这结果反而出乎他的预料。
　　“再是厉害，他也是个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在客栈给马匹喂草的公子哥儿一听这话，立刻将手中的草料狠狠丢在地上，好像这东西就是秋子玉本人一样，眼神锐利地看过去，似乎恨不得踩上两脚，“什么城府心计，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一个人连父亲兄弟都要杀死，一点人性没有，便是畜生也不如……”
　　之前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怨言的小公子哥儿开始了一连串的辱骂，骂得涨红了小脸，捏紧了拳头。
　　显然，在自小和父亲分离、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秋壁照眼中，秋子玉这种钦定太子、出生高贵、受人敬仰的家伙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管人品性格都是下等中的最下等。他是恨极了此人，鄙夷着此人，仇视着此人，厌恶着此人，如果秋子玉这名义上的兄长出现在这小公子的面前，宁易还真怀疑他会不会冲上去给对面咬死。毫无疑问，在秋壁照和张明珏眼中的太子完全是两个形象，一者是深不可测、能力超群的奇才，二者却是个拥有自己梦寐以求人生却毫不珍惜的愚蠢者。
　　到底哪个是秋子玉呢，还是两者都是？
　　这一时间，宁易觉得自己好像也想要见见这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