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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签了份快递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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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选择干快递的原因正是这个。终其目的并非是想拿快递当一面镜子,看透什么,我是说一开始。一开始只是想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温饱问题,这话说出来你可能还觉得可笑,但这就是现实。我是严肃的。
  我当然并不怀疑干快递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倘若一种工作失去了这样的基本原则,无论电脑维修也好,送快递也罢,都终将失去意义,单纯的只为赚钱,最终只会像流浪狗一样苟且偷生罢了。而我大学刚毕业,胸中的雄心壮志始终是要派上用场的,因为我不甘平凡。
  关于宣夕金我上文提到过,现在我还想说,他是我的上级,是老板,也是本书中一个重要人物。我记得我曾跟他签合同时,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他的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散发着一股狠劲儿,在骨子里像永远满足不了什么似的,像是非要拿下哪里哪里,非要吞并什么什么不可。那时我猜他都步入中年了,他的发际线爬得很高,使我联想到他曾日理万机,而那时的他,竟还是那么的雄心勃勃。
  碰巧那天我还认识了本书中,也是后面常出现的两个人,他们分别是白羽毛和小温。白羽毛是他的妻,小温是文员,跟着他们干快递有些年头了,这是我后来从吴青春口中得知的(吴青春代表我前文说过的吴氏夫妇,他们也是我后面重点要谈的人)。
  我满怀一腔热情和好奇,在一个不很热闹的郊区找到了宣夕金的快递网点,不,那还算不上是个网点,倒像是个小小的包裹寄存点,即是说临时寄存包裹的小超市、门卫室、水果摊之类的,唯独里屋墙壁上挂的那副某某公司的金灿灿的营业执照,才真正说明了一切,包括我目力所及的东西——那所谓的快递店,顶多十来个平方,墙壁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广告纸,韵美快递的、驾校的、美容的、借贷的等等,不一而足。进门处象征性摆一玻璃茶几,几旁围着三个塑料小矮凳,几上除一掸满烟灰的烟灰缸外,则空荡荡的;店子中间位置随意的摆设两张乳白色长条桌,桌子已有些许年头了,桌腿和面子上的漆皮都有不同程度的脱落;桌子背后是一堆硬纸板屑,不,在此我姑且称之为柴火堆,像农村人烧饭之用的、堆叠整齐的柴火堆,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堆在靠墙角位置,那里面还混杂有几根规格如一的长木条,木条旁侧躺有一把带柄的大板斧,斧刃已锈迹斑斑。除此而外,剩下的便是三四个蓝漆货架,靠墙摆设的,架子上稀稀落落地摆着包裹,其余的包裹则胡乱地堆放在人行道上,距离店子门口约十余米远,像没人要了一样......总之,这一切看上去实在平实无华,像我见到过的一般的快递代收点,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要强调的地方。当然也包括他那门头上的不到两三个平方的喷绘招牌——据我所知,大概只消三四十元人民币。
  没错,打消我对宣夕金的种种猜测,以及我个人的某些疑念(对韵美快递的不自信)的正是那副金灿灿的营业执照。此外,当然还有宣夕金的一身西装革履的行头,看上去像是干大事的人,因为他的发际线相对较高,精打细算或深谋远虑的人大都如此,我想。当然也有可能是秃了,但那并不影响我对韵美快递的一厢情愿。
  那时的他二郎腿高高翘起,埋头刷着手机短视频,一忽儿嘻嘻哈哈,一忽儿表情严肃,但始终未抬头一下,像是对周围的一切(包括那堆乱放一气的包裹)漠不关心,或实在太专注了,以至忘乎了所以然。
  接待我的人是白羽毛,也就是大家后来一致津津乐道的‘白不拔’,是外号来着。‘白不拔’是宣夕金的妻(因此大家也顾名思义,叫宣夕金为‘宣不拔’),她是一个穿着和打扮都顶时髦的人。我没猜错的话,她年纪跟宣不拔相仿,大约五十来岁,但一点也瞧不出年龄在她那里留下遗痕,相较宣不拔,她反倒是年轻许多。于是我就想,这种人到了黄昏时分,竟还能像二十多岁的姑娘一样永葆青春,一定是花了不少心血的。
  “你,你好!”她跟我打招呼,说着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挤出几丝有点意外的笑,同时慌忙把一个浅蓝色文件夹合上,两手象征性搭在桌沿上。
  很快,她旁侧的电脑屏下一张端庄的脸漏了出来。准确地说,那是一张可怖的脸,那是在我干快递不久的后来才看清的,那张脸给人带来的外表的美远小于内心的恨。仇恨的恨,因为她有个相当滑稽的外号叫‘催命鬼’,催人处理虚假投诉来着。她催起你来,能叫你痛不欲生,我是说如果在你面前有一堵坚硬的水泥墙,你宁可一股脑儿撞上去;若你是站在十八层楼的楼顶,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给你预留的时间永远不够,你来不及思考人生,唯有纵身一跃才能来的痛快。
  这个人就是公司的文员催命鬼小温。她中等个头,留着一头披散的长发,大眼睛,细眉毛,鼻子高翘,下巴尖削,表情和气质都还不错,唯一的瑕疵是右上嘴唇处有一道半截手指长的缺口,或者不如说,是在一道在外力作用下产生的长长的伤口,现在已经痊愈成疤,那上面堆满了褐黄色的息肉,仿佛补了一块不规则的轮胎贴,虽大花不少心思涂脂抹粉,却仍然是一望而知的。
  她以同等好奇的目光瞅了瞅我,旋即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抽动着坚硬的嘴唇说道,“你好!欢迎光临,韵美快递......”
  实际上,那时她们的这一突然的举止竟叫我有些难为情了,毕竟我是来签合同的,有求于人。于是我微弓着身子很客气地说,“您好!您好!”同时掉过脸,把催命鬼小温也客气地包括了进去。
  “唔!你好,你好!”白不拔这才笑的纯粹了些,显然那是经过了催命鬼小温的例行公事的陈述和铺垫的。
  “您好,您好......”我照例客气地道。
  白不拔跟着又重复一遍。
  “你好,你好......”
  如此这般,我们一连‘你好你好’地客气了好几个轮次,最后才很艰难地拐入主题。
  起初,她们还以为我是来寄包裹的,才显得那么的热情,以至竟还有点儿拘谨了,这是我当时猜想到的。但事后我就得知其实并非那么回事,只是碰巧那几天赶上了总部的明察暗访,因此搞搞形式而已。于是在我率先道明此行的目的,白不拔这才看起来不那么的拘谨了。她把浅蓝色文件夹重新翻开,拿给催命鬼小温,并像叮嘱什么似地在上面指指点点,尔后才把注意力慢吞吞地移到我身上来。这时催命鬼小温就忙去了。
  白不拔逗了好大一圈子才离开了她的席位,一来是那两张长条桌并对起来是有点长,二来也在于她走起路来漫不经心之故,她给人一副懒洋洋的,没有睡醒的感觉,当然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副贵妇人的走路派头,每走一步都像是脚踩金砖。她胖乎乎的,皮肤保养的很好,人也很白,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她还有两个下巴,上面那个分明是典型的贵妇之相,那下巴仿佛会说话,还颇有股得意的神气,下面那个则是福气的象征,用传统的话说那叫‘中年发福’。
  她招呼我坐定,二话没说,自己又去饮水机上接了杯水,款步走来递给我。这时宣不拔接了个电话,一边说话一边踱步出了店子。于是我暗忖到:我难道不是来找宣不拔的么?的确,我是来跟他签合同的,这此前在电话里就早已谈定了。
  “你就是那个叫什么‘凡平’的——”白不拔试着问我,一边刻意似地把她的苹果手机屏摁亮。
  “平凡,”我纠正道,“李平凡。”
  “噢......噢!”她想起什么似地笑了笑,“你一个人是怎么——”她瞅了我几眼,继续说了下去,“是从重庆过来的吗?”
  我点点头,小喝了一口水。她迅速掉过脸又朝店子外面瞅了几眼,上面的下巴好像是在犹疑什么,这时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我重新回答了她,好让她感到放心。我说,“我开着车子过来的,一个人......”说罢心头瞬间涌上一股久违的自豪感。那感觉在此刻明显要强于其他任何时候,我是说尤其是在白不拔面前。尽管那车子购来已久,相应的优越感和自豪感随时间淡化,但此间仿佛是昨天才购买的。
  她这才回过头来,似乎放心了些。她正脸觑着我,似乎不知再问什么好,便直接进入快递话题。她笑着说,“韵美快递,不陌生吧?”
  “那知道的,”我慌忙解释道,“韵美快递很好啊!速度,服务等各方面都很好,韵美是一家大快递,不是小快递,韵美近几年来很有名气的,这我知道......网上买东西都要求发韵美来着。”
  我这一奉承似的回答显然激起了她的兴趣,并使她感到满意,她上面的下巴告知我的。她的脸上还微显出了几丝欣慰的表情,这表情在她的脸上分布的很均匀,因为她的脸很大,就像一张男人的脸,一均匀起来,虽不那么明显,但细看还是有的。
  “那么,关于运输业大学的片区,”她又开始说了,拿腔拿调的,“你在网上应该也了解过了的,关于快递的消息,昨天我才发到网上去的。”说着她很意外地‘啊呀’了一腔,“这还没过一个小时哩,就有很多电话打来了......”
  这时我猜她想渲染那类庸俗的‘供不应求’的市侩气氛,便没咋声,只注视着她,注视着她左手腕上的亮晃晃的银手镯,并疑心那上面还镶了象牙或钻石,因为那上面有五六处凸起,每处都有不同程度的雕刻图案,甚是新奇。她说着说着,突然把那只胖乎乎的左手在我眼前抖了两抖,仿佛早有预谋似的,那银手镯瞬间就从手腕处坠向了息肉满布的小胳膊,并牢牢吸附在那里的白肉上。
  “......然后,我就接到你的电话了。”
  “我也是碰巧看到那条消息的。”我试着插了一句。事实上,这之后有好一阵子我几乎都没咋吭声,只点头应付。大概是因为她还没说到重点上吧,我对她的话几乎毫无兴趣。这么着,她前面的那些话大概可以总结为她的自我介绍,就是说,她想说抢着做韵美快递的人很多,我若是晚一步就没戏了,而她之所以偏偏选中了我,原因是除了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身份外,其余则更多的是运气。
  “是这样的,”她终于切换了话题,表情也严肃了一些,说,“现在运输业大学的快递,吴国他还在做。”说罢似乎觉得这话欠妥,便又改口道,“你吴叔他还在做,你如果接手了,趁他走之前,去他那里学习学习,他会教你的。”
  于是我把目光移到她那长长的大脸上,保证似地点点头。
  “哦,对了,”她突然又问我,煞有介事的,“你就是大学生吧?今年毕业的。”
  “是,是啊!”我连声应道,并想即刻跑去车子上拿出毕业证给她看。
  她瞅了瞅我,没说什么,只有点戏谑似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来着。但她接着就问我,“毕业证什么的都有吧?”
  “有,有,有的。”我又连声应着道,并激动地站起身来,准备去车子上拿给她。
  “哦!不了,不了,”她伸出那只戴银手镯的手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来着,那不重要的,不重要,快递其实很简单,小学毕业的都能干。”
  说罢她又笑了笑,这时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间心也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
  “坐下吧,快坐下......”她挥手示意。
  我坐下来。间隔五六秒,她接着又指着人行道上的那辆渝牌车子问我,“那个车,那是你的车吧?”
  “是,是的。”我尽量平静地说。
  “哦......”她略一沉吟,又说,“不错呀!你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车子!不错,不错......”
  我想她这是一句纯粹的很庸俗的奉承话,并没有什么话外之音,就没再说什么,我笑了笑,随即便随口问她,“那个,吴叔叔他大概什么时候走呢?”
  “下个月吧,他说的。”
  “有个问题,我方便问下么?”
  “尽管说。”她又抖了抖那手镯,它又回到了手腕上。
  “他为什么不做快递了?”
  “这个嘛!”她没怎么犹豫就说,“他家里有事来着,具体不太清楚。”
  “噢。”
  “是这样的,”她又打起精神说道,“他说他老家稻子黄了,还是怎么回事,要回老家的,他前不久跟我讲过的,我没怎么听懂——农村人的那些事嘛,并不了解的。当然我想那也可能是,因为他大概上个学期跟我讲过,他说他老妈生病了,生了什么病不清楚,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应该是瘫痪了吧,我想。他还说他老爸有腰疼病,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农村人天生是要干农活的......总之,他说他家里离不开人,非得回老家去不可,就是这样的。”
  事实上,她说这些话时显得神气十足,尤其在她上面的下巴上,表现的尤为显著。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她在我面前成功而轻松地表达了她的观点的缘故吧——那些诸如瘫痪,腰疼,水稻熟了之类的字眼儿,一经从她口里吐出,便顺理成章地说明了吴国不做快递的因由,尽管她对此轻描淡写,但其分量在一般人看来都够味儿。老实说,我当时就信了,并庆幸自己的家事没吴国那么糟。
  白不拔话音一落,宣不拔突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张打印纸(我想那一定是合同),同时,必要的印泥和公章也带来了。他进门时嘴里叼着一根烟,还一边忙着在打电话,他看我朝他微笑着,便仰起下巴招呼了我。
  白不拔伸手接过那纸合同,顺手摆到我面前,说,“这是合同,你先看,哪里不懂问我......”随即,起身走开了。
  接下来毋庸说我是在埋头看合同,那合同密密麻麻的,足有五六页,几乎可以说我是两眼梅黑,看半天也找不到所谓的重点,当然也就没什么疑问要问的了,因为我对快递行业一窍不通。但对所谓的转让问题倒不陌生,即是说,我一旦不做快递了,一出手还能转个好价钱,就好比商铺,不一定在里面做生意才赚钱,反倒是简单地转让商铺赚到了钱,这例子并不鲜见。
  于是我好奇问白不拔,“你好,有个问题,想问一下。”我当然很客气地说来着。
  “你说吧。”她转过身奇怪地瞥了我一眼。
  “那个转让的问题,”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快递能不能转让,比如说,我的意思是我把快递做得很好的话,当然我并不是不做快递了,只是,万一我家里有事,或自身的一些原因不能做了,我是说——其实——”
  事实上,我的那些话一经脱口而出就后悔了,我笨拙地绕来绕去,始终觉得很不大雅,像是在无理取闹,话未说完便停了下来。这时宣不拔挂了电话,他径直走到我跟前,表情严肃而又很客气地说,“那不行的,快递不能随便转让,合同里面也没转让那个说法,你不做的话,我重新找人就是。”他言简意赅,竟叫我一时无可辩驳。
  “你既然有把握把快递做好,那干嘛还要转让呢?是不是?”白不拔笑着插了一句。
  于是我便没再说什么,当然也没跟他们解释什么,只好假装看合同。
  过了会儿,白不拔煞有介事地走到我跟前,坐下来,这时我猜她要跟我签合同了,于是我心想:好坏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他们不可能给我太多时间去考虑的。
  “合同你看完了吗?”白不拔很客气地说道,同时一边把印泥的盖子打开来。
  “那就这样吧!”我索性说道。
  但在签字前,我还是犹豫了。有几项费用实在太高,不得不犹豫,那所谓的加盟费四万五,押金三万,还有门面费六万五(一次性交齐),这些陌生而庞大的数字加起来就有十多万了。而我一次性拿出这些钱,几乎就已经掏空了老本。
  白不拔根据我的提问,又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她说加盟费就是加盟费,很简单,是收取后概不退还的;押金则是要退的,在我不做快递后会如数退还;至于房租,因学校什么政策——具体不清楚,所以必须一次交齐。
  ......于是我想我那时的快递生涯,便是这样潦潦草草开始的。我相信那时被宣白不拔宰高了——加盟费,押金,或是房租。这其中必有一项是出于其利欲之心,就是说在一个新的接盘侠身上,他们‘名正言顺’地行施了手里的一点小权。当然,较于被宰,我更相信他们眼里只有金钱,正如他们从未想过如何把快递搞好——从跟我见面之初,到分文不少收取一笔‘入场费’,始终决口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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