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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是一座斋堂,很简陋,不过一个大点的草亭,是我四师弟余味经常呆的地方;
这位四师弟啊,头疼的很。”
老人摸着脑袋,像是又看到了那个让他无奈的师弟。
“还记得他当时刚不过孩童大小,就被我带到观里,跟个耗子似的光脚丫子满院乱窜,把我和二师弟孤松给气的,最后好歹还是在草垛子里拔了出来;
二师弟板着个脸问他为何乱跑,他说他饿,我说都吃了八碗米饭了还饿?
那小家伙当时还不服气,昂头挺胸的,撇着嘴,说,我就饿,不服,你们好好养我啊!
这个小混蛋啊……真是,气笑我了……”
当作听众的小白龙,一直在玄奘身后,听到老人说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玄奘也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想着那真是一位活宝。
“远处那座矮小的山头,是我们的后山——酌山,是五师弟晨钟,修行的场所;
嘿嘿,这家伙脑筋最直,说是修行,不过是执著的做一件让他生气的事情罢了;
这说来就有意思了,这座酌山,颇为玄妙,上有一白石,活像一个盛酒的坛子,但里面盛的却不是酒,而是那天上的雷霆;
每月日期逢七,必有雷电击打白石,且多数发生在夜晚,第二天一看,酒坛状的白石里满是像月辉一般的露水,上面有许许多多游走的小小电芒;
这让大家啧啧称奇,满是感叹,唯有五师弟晨钟,颇为生气,盯着两个大黑眼圈骂骂咧咧,说晚上的雷电打扰了他的睡眠,让他很是不爽;
直到在一次雷霆落下的夜晚,五师弟实在忍不住,裹着一层单衣,跑到酌山上,冲着天上嗷嗷大喊,
‘你小点声!!’
‘哐!’
‘你给我小点声!!!’
‘咔擦!’
‘我让你小点声!!!!’
‘哐哐哐!’
‘啊啊啊!小点声!小点声!我让你小点声!!’
……
喊了足足一晚;
自那以后,算是和天上雷电叫上了劲,次次都喊,一次不拉。”
“……”
玄奘和小白龙对视一眼,沉默无言,随后哈哈大笑。
老人也跟着他们笑出了声,这声音越笑越大,越笑越放肆轻松,像是把老人满腔的哀怨痛苦一吐而尽一般。
直到老人颤颤巍巍的身子笑不动,使劲的咳嗽两声,算是止住。
他扶着扫帚,弯着脊背,满脸虚弱。
整座道观的浓雾,几乎已经被他扫得干干净净。
“至于我那二师弟孤松……”老人叹了口气,撑着最后一把力气想站住,但还是“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苦笑出声,眼角含泪。
这还是玄奘第一次看到老人如此无助、如此颓丧、如此懊恼的复杂神情。
“看那,”老人指着不远处的天王殿。
就见那里本是一直破破烂烂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屋子,顷刻之间,竟然恢复原貌。
绿瓦朱栏,青砖灰墙。
夜幕笼罩之下,窗户里亮了一盏灯,里面人影婆娑,有动静传来——
“哐当!”
一个人影走出了天王殿。
是一位道士,面容刚劲,气质抖擞,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
见他满脸愤恨不平,猛地一甩衣袖。
“止水,你也看到了,现在咱们所敬的神灵,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无用脓包,起不了什么作用,如果再不想些手段,你我性命堪忧啊!”
后面一人跟上,一并走了出来。
“孤松,生死自有天命,既然已经是劫难傍身,再多的挣扎,也不过是无用,天地不仁,你我刍狗又怎么能去撼动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去他娘的鸟命!别忘了,你我是妖!夺天地造化而生,吸天地精气开了灵智,你就这么甘心,身死道消?一无所有?”
“无量天尊,如有命运使然,我……”
“命命命!”
孤松道士疾声打断。
“你就知道命!止水,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有人富贵终身,有人乞讨低贱,但我坚信没人是注定就要被砍做刀下亡魂,憋屈枉死!你没了心气,我还有,今天我就要去会会那帮天杀的贼寇,敢在我的头上动土,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哼!”
说罢,就见他一甩长袖,怒气离去。
留下唤作止水的道士,在门前驻足,重重叹了一口气,返身回到殿里。
……
过了片刻后,幻境消失,天王殿重归落寞。
但玄奘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幻境,不会只重复这么一次。
“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一段场景。”
老人泪眼模糊,已经哽咽。
“孤松他,他,他临死也不愿意面对所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口气硬生生憋住,混杂着无尽的怨气、愤怒和不甘,结合残余的法力,化作了这么一片幻境,最后一缕残魂进入其中;
每过一个时辰,幻境就会重启;
孤松的残魂无休无止、永生永世困在里面,困在最绝望的情绪里……
永远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老人几乎泣不成声。
“为什么这段场景是他最绝望,而不是身死之时,我知道!我明白!
是因为,是因为我啊,我这个最没用的大师兄,没有给他依靠,没有给他力量,没有支持他,没有保护他。
哀莫大于心死,呵,还有比心死更绝望的吗?
我,悔啊!”
老人扑在地上痛哭。
玄奘看着,难以抑制的一股哀伤冲上了胸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世上最无用,唯安慰耳。
说者无力,听者难释怀。
于是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
一段时间后。
老人渐渐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最后的凄苦之色还在脸上没有褪去。
但就见他突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死撑着那只扫帚,无论如何都要站起来。
玄奘身后的小白龙见状,抓紧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
在握住的那一刻,小白龙才反应过来,这位老人,肉身早就覆灭,只剩下这躯灵魂。
就要传入一些阴气,当作补充,可小白龙突然抬头看向老人,目光中暴露出难以置信。
老人竟然,默默燃烧尽了所有魂魄法力。
自此以后不入轮回,不在三界,永永远远,彻底消失。
是雾,是他在一直用魂魄驱散浓雾!
老人看向身边一直倾听的玄奘,低头深深做了一个揖。
“让您见笑了。”
玄奘手中拂尘轻轻一搭,将老人作揖的身子扶起,满胸思绪,难以诉说,不忍再看一眼老人,只得抬头看向头顶刚刚从云朵中冒出头的圆月。
清辉铺洒,浮云惨淡。
凄凄月色下,整座道观浓雾彻底消失,满是残破的废墟之上,鬼火连连。
四周有压抑着不甘和怨恨的低嚎声此起彼伏。
而玄奘身边除了白龙,再无身影,原本攀谈良久的老人,已经化为了一片虚无,消散在空中。
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最后一丝话语。
“望大师慈悲,为我众师弟取回骸骨,还此地清明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