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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看书 / 东风过杏林 /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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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人的一生就是从认识到遗忘的过程
  一清早,严星云就被电话声吵醒了,抓过手机时,已经有一堆未接电话了。
  严星云问:“莹莹,发生了什么大事?”
  莹莹说:“昨晚有两个小孩偷偷地把零食藏了起来,所以零食吃过量,发烧了,你快去看看。”
  严星云觉得情况有些严重,于是冲到诊室,拿了医药箱出诊去了。
  严星云到到福利院的时候,两个孩子正躺在床上,头敷着湿毛巾,半梦半醒着。
  护工在一旁忙活着,也不知在忙活什么,院长看到拿着医药箱的严星云,激动地握着严星云的手,说:“你终于来了,同志们都等着急了。”
  听这话,仿佛回到了革命年代。
  严星云看着一个小孩,皮肤红润,气息滚烫,略微摸一下额头,就知道应该是普通的发热,就算心里有了个大概,还是拿出了水银体温计。
  一看另一个小孩时,皱了一下眉头。
  院长说:“小泰只是轻微地发热,除此之外应该就是吃坏肚子了,应该不是大问题,你先看发烧得要紧的吧。”
  严星云仿佛想到了什么,马上过去,用手一摸额头,低热,一看他的手,捂着上腹部,撑开眼睛一看,眼球略微发黄,严星云快速地问:“今天他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反应吗?”
  院长说:“今晚他呕吐了。”
  “吐出来的东西放在哪里?”
  “倒在厕所里了。”
  严星云“咯”地咋舌,说:“问题很严重,要赶紧送去医院。”
  “就吃坏肚子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我怀疑是急性胰腺炎,搞不好会出人命的。”说完就抱起那个小孩往外走了。
  “那他呢?”院长指着另一个小孩,不管严星云已经走出去了。
  “一并带过去。”
  院长也抱着另一个小孩出去了。
  车上,严星云问:“为什么不立即找医生啊?”
  院长说:“我们没有钱。”
  露骨的理由,让身为医生的严星云哑口不言。
  院长说:“这孩子应该没意外吧?”
  “先到医院再说,要相信医生。”
  “那,钱的事……”
  “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接着,严星云打了个电话,院长听谈话的内容,知道对方是消化内科主任。
  到了医院,严星云就养急诊科去了,院长往儿科去了。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果然是急性胰腺炎。急性胰腺炎常见的诱因是饮酒和暴饮暴食,是胰腺组织自身消化、水肿、出血甚至坏死的一种炎症,有上腹部疼痛、恶心、呕吐、发热、黄疸甚至休克的症状。急性胰腺炎要及时治疗,不然有生命危险。
  来了医院,就应该充分信任医生。严星云去办理手续了。
  忙活了一上午,严星云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下了,于是向住院部后面的树林走去。
  严星云瘫坐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不去想俗世的事,只是慢慢感受周围环境,然后慢慢地放飞思想,最后思想空明,像武侠小说里的高僧那样波澜不惊。
  这种休息法是严星云从拿破仑休息法中演变出来的。拿破仑在出征时,需要日夜处理军中事宜,无法入睡,为了保持充足的体力和敏捷的思维,他每隔4小时就强迫自己睡20-30分钟,他就是这样驰骋沙场的。严星云虽然工作不忙,但是为了提高效率,也是一有空闲时间就休息,保持着巅峰状态。
  微风,吹过平静的人工湖,湖面泛着点点涟漪;吹过茂盛的树丫,绿叶婆娑;吹过严星云的衣襟,衣襟微微舞动。
  严星云欲要睡去,但是内心却是一番悸动,仿佛有人对他说,快醒来吧。
  人类除了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五个基本感觉外,还有第六感。第六感是一种神秘的感知事物的能力,不同的人会有程度不同的反应。
  将要睡着的严星云猛地睁开眼,一个步履阑珊的中年妇女正远远走去,这是一个熟悉的人,严星云追上去。
  果然是熟悉的人,那人正是苏月,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岳母的人。
  严星云疑惑: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了。
  严星云跟在后面,看着苏月花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身影,默默自责,这就是我造成的吗?
  不知从何开口的严星云终于鼓足勇气,快步走到前面,说:“阿姨,稍等一下。”
  苏月像是没有听见,兀自往前走,严星云无奈,只能再叫一遍。
  苏月回头,说:“小伙子,你是在叫我吗?”
  “对,是我在叫你。”
  “小伙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严星云听到这里,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苏月的音色没有变,但是语言变得木纳,思绪变得迟缓,更不解的是,竟然把他这个“大仇人”忘了。
  严星云迎着苏月呆滞的目光,愣了一下才说:“没有事,是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像我的妈妈,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严星云远在中海市万达广场做Spa的母亲,长长的打了一个喷嚏,这突兀的表现让服务员和闺蜜吓了一跳。严星云的母亲说:准又是那个不孝子想我了,都老大不小了还想老娘,中秋回来一定有他好看的。
  苏月双眼空洞地点点头,在一旁的长椅坐下。
  严星云问:“阿姨,你现在是要去哪里呀?”
  “我要去……我要去……”
  严星云补充:“你要去七彩中学对吗?”严星云记得苏月一生几乎都在七彩中学度过,她父母是七彩中学的教师,所以她以七彩中学为家,上学在七彩中学,读书出来后又回七彩中学教书。
  “对对对,我是苏月,是七彩中学的老师,现在要去七彩中学。”
  “七彩中学有你的什么熟人吗?”
  “有我的爸爸妈妈,有我的课本,还有我阿黄。”
  严星云去过苏月的家,可是不知道阿黄是什么,于是问:“阿黄是谁?”
  苏月说:“是我养的一条狗,毛黄黄的。”
  严星云扶额,突然想起那张全家福里好像有一条黄狗,狗的寿命是十年左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的,应该早死了吧。
  严星云说:“那里还有你的女儿吧。”
  “对,有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叫白雪,小雪的联系方式是……”
  苏月还在叨叨絮絮地说着,语言单调,逻辑混乱,正说着教书,马上就说到奥运会赛事了。
  严星云在沉思,苏月的情况他大概知道了,阿尔兹海默症或者说老年痴呆症早中期,短期记忆障碍,只记得以前的事。医生为了加强她的记忆力,让她重复说着一些重要的东西。
  获得阿尔兹海默症之后,一般能活8—10年,再加上现在早中期的症状,严星云略微一算时间,这不是发生“医疗事故”之后吗?
  严星云问:“阿姨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被一个实习生医死了。”苏月像木头一样紧绷着的脸流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严星云心中自责,因为那个实习生就是他,可是事情另有隐情,真相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啊。
  “那你丈夫也就是叔叔,叔叔有交代你什么吗?”
  苏月说:“他有给我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在哪里?”严星云激动地说。
  苏月艰难地想着,仿佛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严星云一直期待着答案,等她张嘴。
  “我忘了。”
  严星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没有落下,仿佛悬得更高了。
  严星云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时候,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响起:“妈,你怎么到这来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苏月说:“该回学校备课了。”
  白雪说:“妈,都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了,万一是人贩子或者骗子……”
  严星云正微笑地看着白雪,听了这句话后,笑容逐渐呆滞,扬起的嘴角抽了几下。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说你。”
  “没关系的,我们只是聊聊天而已,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谢谢你照顾我妈了,我现在正在要带她回去,待会再去找你。”
  严星云回到消化内科的时候,小泰也就是那个患急性胰腺炎的小孩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一旁院长正抱着另一个小孩。
  严星云过去,摸了摸那个小孩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于是对院长说:“院长,你先送他回去吧,福利院那边没有你是不行的,这里还有我。”
  院长打电话和莹莹说了一下情况,就回去了。
  严星云知道,院长是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是人贩子或者骗子,所以叫人监督一下。
  不到一个小时,连续被人两次怀疑,严星云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这一表人才人见人爱的样子像是坏人吗?
  微信很快就有人发来消息了,是笑语盈盈的:你照顾好小泰,我现在在上课,待会有活动,过不去。
  严星云答应了,刚熄灭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了,微信消息提醒,头像是皑皑白雪中有一剪梅,昵称是一片两片三四片,消息内容是“你在哪?”
  这是白雪的微信。
  严星云回话:住院楼消化内科一病区。
  严星云回复这条信息后,想往上看看聊天记录,结果一看,一个页面就显示完了,第一条是昨天问早安的,结果就到现在了,看来她还没有养成有消息要马上回的习惯。
  白雪过来的时候,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小泰,吓了一跳,严星云又不免一番解释。
  莹莹说过,她和白雪就是在福利院认识的,所以白雪当然关心这群小朋友了。
  白雪说:“小泰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抛弃了他,才一岁多的他,被父母装在一个洗澡盆里,放在滔滔不绝的江水中,或许是上天的可怜,洗澡盆没有翻,我和爱人泛舟的时候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饿了几天了,父母只留给他几件衣服、一封信和一辈子的孤独和哀怨,他也五岁多了,时间真快,都快到可以上学的年纪了,上学后就不孤单了。”
  听了这一番话,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神采奕奕的严星云脸色突然变得阴森可怕,小泰很可怜,他也很可怜,那句“我和爱人泛舟的时候……”如同一把匕首,从左胸刺下,正中心脏。
  严星云沙哑地说:“你,结婚了?”
  起初听莹莹说她已经结婚的时候,他心痛,但是心中还存在一丝侥幸,但是现在,这个消息从她的口中说出,那就是确凿无疑了。
  “嗯,我已经结婚了,怎么了?”白雪一字一字地说着。
  严星云说:“没事,祝你们生活美满,百年好合。”
  “谢谢。”严星云莫名其妙的祝福让白雪有些错愕,但是别人好心的祝福还是要致谢的。
  严星云抬起手,看了看表,说:“已经到饭点了,一起去吃饭吧。”
  “好呀,说起来我也饿了,不过小泰怎么办?”
  “这个好办,我和消化内科的主任打个招呼。”说完,严星云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柳叶刀,又忙着写论文,想在《柳叶刀》上发表呀?”
  柳叶刀就是消化内科的主任,这个中年医生鬓发班白,头顶已经秃了,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柳叶刀还在写东西,没有抬头,说:“现在论文都是用电脑写的,手写的很少了,我在写病历,同样是医生,我可很羡慕你这种搞全科的,工作轻松无压力。”
  “蒙我呢,这是三甲医院耶,你手下一大堆研究生、进修生和实习生,写病历这种小时还用你做吗?”
  柳叶刀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首先,写病历不是小事;其次,亲事亲为是我认真工作的态度;第三,现在是工作时间。”
  严星云说:“算了算了,还是这较劲和倔小孩的脾气,这么多年都没变,说起来,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吧,那时候在附院,我是实习生,你是进修生,那时候我们一起熬夜写病历。”
  柳叶刀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再说下去你就轰人了,真搞不懂,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患者吗?这样容易导致不和谐的医患关系啊,我现在可是患者家属。”严星云看到柳叶刀皱着的眉头,说:“好吧,我走,我先去吃饭,你帮我看一下那个小孩。”
  柳叶刀说:“吃饭也不等我?我看看是谁。”他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走廊外看,却看到了一个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的人,因为他也是当年那个“医疗事故”的主角之一。
  柳叶刀用手指指了指白雪,又指了指严星云,手指在两人之间滑来滑去,嘴里想说什么。
  严星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情况有些复杂,复杂到我也是云里雾里的,有空再和你解释吧,你帮忙照顾好那个小孩。”
  柳叶刀示意自己清楚,于是叫来一个护士交代了一下工作。
  严星云打趣说:“你不是不会假公济私吗?这样随意安排工作真的好吗?能让我放心吗?”
  “她是我的老婆。”
  多么干净利落的答案啊!
  车上,副驾驶这个专座上,坐着那个等待了四年的人。
  严星云问:“你妈妈的情况,好吗?”
  “越来越糊涂了,过些年估计连我都不记得了。”
  “阿姨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四年前吧,我爸意外过世,我妈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记忆就不行了,慢慢地就记忆障碍了,现在,记忆已经支离破碎了。”
  “阿姨现在在哪里?”
  “送回家了,我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她,今天来医院检查,我们没有照看好她,让她走丢了,我和保姆分头找了好久,真是急死我了,还好没有事,说起这个,谢谢你了。”
  严星云试探着问:“你爸爸是怎么过世的?”严星云说了这句话后醒悟是失礼了,连忙补道:“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一旁的白雪将自己埋进真皮副驾座上,两手抓着头发,痛苦的脸色,仿佛看到了侏罗纪公园的恐龙那样恐惧着,严星云连忙靠边停车。
  严星云有一个文凭是三级心理咨询员,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猜想是心理受到什么刺激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营造一个安静和放松的环境。
  严星云打开音响,选了一首《斯卡布罗集市》,这是一首英格兰民歌,充盈着敏感诗意和微妙幽怨的曲调,让人隔绝红尘俗世的纷扰,驱散阴霾和苟且,挥别喧闹和浮华。
  接着严星云解开了束缚在白雪身上的安全带,让她不管身体还是心灵都自由自在。
  果然,不一会儿,白雪安静下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蓬乱的都发,幽幽地说:“对不起,我……”
  严星云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他们安静地坐着,车里还在播着《斯卡布罗集市》,严星云想问白雪,是否还记得这首熟悉的歌,不过严星云已经知道了答案,这首流行了几个世纪的歌她当然记得,只是忘记了当时唱歌的那个人。
  严星云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吧,来路已生云烟,我们活好放下,放眼未来就行了。”
  白雪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我爸的事我的头就很疼,有空我该去看医生了。”
  “那是你思想的禁区,不想回忆就算了。”
  “可是我总感觉我忘了什么,除了我爸,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唔,那个人像你,外表和声音都像,但是我们才认识就好对吧,一定是幻觉。”
  严星云说:“对啊,是幻觉,不曾存在过。”
  既然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何必再有曾经的牵绊?彻彻底底地忘了吧。。
  原来,忘记一个人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岁月像一把无情刻刀,把人的记忆雕刻得支离破碎,最后慢慢地遗失;老年痴呆的人,忘却了想在,总想着曾经,到最后连最珍重的曾经鳄鱼忘却了;还有一种更无情的,直接封锁了记忆,给大脑上了一把枷锁,彻底得不留痕迹。
  选择性失忆,多么可爱又可怕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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