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李嘉楠初中时，和我就是同班同学了，这姑娘机灵、漂亮，长着一双小鹿一样会发亮的眼睛，和你对视起来仿佛能把你看穿。一直盯到你脸红脖子粗，心里扑腾扑腾乱跳地躲开她的目光后，她才花枝乱颤地笑起来。
　　我个人认为李嘉楠除了身材不如林介琪那么高挑之外，论哪儿也不比林介琪差。
　　老二听到我这番见解时，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两片不算肥厚的嘴唇子像木耳一样甩得劈啪作响，“李嘉楠充其量也就是个可爱，可爱你知道么？就是小女孩儿那种，你要说和林介琪比，我们家琪宝儿那是正经的美！美得...美得不......不什么来着？诶呀就在嘴边儿。”
　　“不可方物。”
　　“嗳，对对对对，默契！”
　　“德性！”
　　仔细端详李嘉楠，五官格外精致，小鼻子小嘴儿瓜子儿脸，有点儿朱茵的紫霞仙子那种范儿。可就是没法拿她和林介琪去作比较，林介琪好比是全校男生的女神，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那种。
　　而李嘉楠大大咧咧地，天天跟这个贫了跟那个逗，有时经常会让我们忘记她“本是女儿郎”。少点矜持，掉点身价。
　　后来我做了老师之后，便经常劝我的女学生们，女孩子最值钱的不是什么贞操、青春。最值钱的，是他妈的矜持。越牛逼的女的，越值钱。男生会像狗一样凑上去，嗅个不停，还得嘟嘟囔囔念叨着，“真香啊，绝对是国外进口的猪下水，和国内土猪的味儿就是不一样！”
　　“是呀，咱快点分了吧，这也太香了，这谁受得了啊。”
　　偏偏这猪下水外面锁着个铁盒子，对狗有莫名吸引力的那种香气，时不时地从缝隙中飘散出来，引得群狗狂吠，目露馋光。可就是没有任何办法打开这铁盒子，干瞪眼着引天长啸白着急。而这块来自隔壁村魏屠户家里一头病猪身上剔下来的下水肉，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带着一丝轻微的自卑，望着那些同样以炽热目光望着自己的群狗们，又由心底里开出一朵骄傲的花来。
　　群狗们无奈只得寻找其它食物，继续过他们的生活。
　　但仍旧有几只念旧的，会时不时地回来铁盒子这里转转，隔着铁盒子使劲地嗅一嗅那梦想中来自大洋彼岸的高端猪下水肉，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来觅食时遇到的，第一次，永远都让人难忘。有个别狗的眼睛湿润了，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想起了自己初次觅食遇到这个铁盒子的场景。尽管这些年来他在餐馆后街巷子的垃圾桶里曾翻出过文鱼、牛排等不可多得的美味。但他依旧无法忘记这块猪下水，在他内心深处永远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无法忘记的，最值得流口水的美味。
　　就是这铁盒里的猪下水。
　　不止他一条狗这样想，在有些跑向远方，再没回来过的狗心中，这铁盒猪下水依然占据着他们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位置。
　　猪下水，其实早就腐烂了，爬满了蛆虫，内心千疮百孔。
　　但她不在乎，她坚守这铁盒，绝不肯踏出半步，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村子了，那个来来往往各种牲畜，最多只是厌恶地看她一眼的村子，哪怕她是那么新鲜，那么干净。
　　也曾有过几只野狗逗弄过她，她无比开心，终于有人愿意看自己、吃自己、在乎自己了。然而没吃几口，便都丧失了兴趣，病猪身上的骚气冲天的下水肉，实在没多大吸引力了。
　　所以她坚守着铁盒，让所有的狗都惦记着她，盼望着她，珍惜着她。让这些狗去到再远的地方，尝过再美味的食物，都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一块躺在铁盒子里的猪下水。
　　她心满意足，她不能出去，她永远高贵......
　　听完我讲的故事之后，老二呆住了，“你他娘的应该去出书啊。不对不对，应该当记者去，你这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力着实是炉火纯青！”
　　“我骂谁了？”
　　“好家伙，我们家琪宝儿让你说成一块猪下水，二爷我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伟大形象让你给我扒成一只野狗，你丫还挺无辜了。”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眼神望向了李嘉楠，她正偏头和王瑶说些什么，与我挂个侧脸，随即莞尔一笑，低下头去写下了什么。
　　再看前面，林介琪只有一幅背影，纤细的后颈，高高的发髻，拿笔在桌上匆匆写着。
　　“好像和猪下水是不搭边儿。”我摇了摇头，继续看手中的漫画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贾涛发生冲突，其实说来怪我，可我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或者说我受不了班里女孩子崇拜地看着他的花痴样子。
　　老二说他也受不了，我便释然了。
　　中午放学的铃声打起来了，叽叽喳喳响个不停，聒噪、刺耳，把我从甜蜜的花痴梦里拽了出来，这是我头一回讨厌下课铃声。讲台上的政治老师推了推眼镜，张开嘴巴想说再说些什么，看到不少人已经桌面空空，蓄势待发冲向食堂的样子，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下课吧！别忘了......”后半句淹没在人声喧闹之中。
　　我抬头看了看坐我前边的老二，这家伙睡得正酣，我的肚子倒也不饿，看他一时半会也不易叫醒，便决定趴下再补一会儿，毕竟一天还长......
　　刚趴下，听着班里桌椅板凳、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就感觉一阵香风拂过，甜美又带点讥讽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来，“俩大爷还睡啊！睡一上午了！”
　　我抬起头揉揉眼睛，“诶呀，我就说一上午睡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我，像饿狼的眼神似的扫在我身上，浑身难受，原来是楠楠偷偷瞄了我一上午呀。怎么了？思春啦！”
　　李嘉楠让我说的脸一红，我揉揉眼睛，好像看错了一样，没想到整日没个正经的李嘉楠也有脸红的时候。
　　“老不正经的！吃不吃饭啊！看看你那兄弟，哈喇子流了一桌子，再不叫醒他，别不留神再给桌子啃了。”说着，李嘉楠轻轻踢了老二的椅子一脚，老二一震，猛地坐起来，吓了我们一跳。李嘉楠和王瑶更是原地抖了抖。
　　大伙正要反应过来，就发现了从桌板连到老二嘴边的那根银色的、晶莹剔透的迷人丝线。
　　从食堂出来，我们还在讨论着神人老二。尤其是李嘉楠，手舞足蹈，瞪大了双眼，仿佛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我从来没没见过那么长的口水！还拉丝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诶诶，你是怎么保证它不断的呀！”
　　王瑶拉住她，“你别再说了！本来今天中午想吃米线的，整的我一点食欲也没了。又吃了一份麻婆豆腐盖饭，我感觉我自己要变麻婆了。”
　　李嘉楠还是很激动，走路都不会走了，在校园的路上上蹿下跳的。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多亏她是个好看的女孩儿，但凡是长得像个菜瓜一样的，指定得给她两巴掌让她老实点。所以说撒娇女人最好命，首先你得是个美女，跟美不搭边儿就不叫撒娇了，叫贱挺的。
　　我正微笑欣赏着李嘉楠和王瑶俩人在前边蝴蝶飞舞。突然发现她俩一下都老实了许多，说笑声也小了。
　　纳闷是碰着哪个老师了这么收敛，莫不是教导处那个胖子主任？却听到老二冲我努了努嘴，“哼，贾涛。”
　　贾涛，与我们迎面走来，他好像每天中午都比别人要晚些去吃饭，听说是下课后不管哪个老师，他都要追上去再问上半个钟头。自然而然也就比别人晚了。
　　不得不说，某些老师还是挺吃他这套的，比如说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那几个理科老师，每次都要笑嘻嘻地，一副受了重用的宦官模样，“看看人家贾涛，每次一下课就抓住老师，轻易不放过，人家知道老师是多么的珍贵，能抓一分钟就抓一分钟，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老师不喜欢这种孩子还能喜欢谁呢？”说罢，还要好死不死地瞟我们这边一眼。
　　让我最无法接受的是那个教化学的女胖子，贱兮兮地夸完了贾涛，话锋一转，便将我和老二点了起来，“你们两个，站到前面来听课！”
　　“为什么啊老师？我们今天交了作业了啊！”老二有些纳闷。
　　“我预感到你们两个这节课会说话，影响别人，所以你们站到前面来听！”
　　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用玄学来教授化学的老师，我记她一辈子！
　　站在台前听课，除了让我和老二像个傻子之外，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好好看看林介琪上课时都是什么样子了，每每看了林介琪就会不由自主地再去看一眼李嘉楠，这家伙每次在我看她时，她也一定再看我，眼睛眯眯一笑，露出光来。本来稍微习惯的我，更加难堪了，想在这尺讲台上找个缝钻进去。
　　再一瞥，就看到了贾涛。
　　其实我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但是有这么多无比欣赏贾涛的老师们积极配合，让我和老二不自觉得就开始讨厌他。
　　站在台上除了欣赏林嘉琪外，更多的便是冷眼瞅着贾涛了。
　　看见贾涛面无表情地向我们走过来，我和老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走路走得更加肆无忌惮，摇头尾巴晃地蔑视他。
　　前面李嘉楠和王瑶却已经收住了，轻声嘀咕着什么，然后笑着，刻意地推了王瑶一把，“讨厌！”
　　我知道，她想引起贾涛的注意，“嗳，贾涛！这么晚才去吃饭呀！”
　　贾涛眼睛都没转一下，“嗯。”
　　直直越过我们，走了去。
　　李嘉楠一下萎靡了，讪讪地低了头，黯然继续向前走。仿佛阳光明媚的天，瞬间就阴云密布了。
　　我从胃里冒出了一股邪火，直挺挺地冲上来了，不知为什么。
　　我和老二都知道，贾涛就是这种人。尤其是在跟我们这种学习不大用心的孩子打交道时，向来是一字不说，仿佛我们是两个阶层，他是天神，我们是地底的一些个肮脏生物。他平常就是对我们这个态度的。我和老二也一样懒得理他。
　　但今天不知怎地，我有一股莫名邪火。
　　可能是因为他冒犯的是女孩，还是一个挺漂亮的，既活泼又开朗的女孩儿，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儿跟我们玩得还这么好。
　　我心里升出一种感觉，贾涛他平日里对李嘉楠她们不是这个态度的，他这样子对李嘉楠，是因为我和老二在这里，是因为她刚和我们吃完饭。
　　我忍不了了，一种莫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他觉得我们不配和李嘉楠这样的女孩子混在一起，便也将那副看待低等动物的态度转嫁到了李嘉楠身上。李嘉楠无辜地承受了这一切，还带了无尽的悲伤。
　　我浑身发抖，我想喊住贾涛，让他站住，向李嘉楠道歉。
　　但是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最基本的发音都讲不出口了，我看了老二一眼，也是一脸的气愤。
　　我深吸一口气，那种被人瞧不起甚至厌恶的感觉深深地堵住了我的心头，我不能说话了，张口就该是极难听的词语了。于是我没有选择说话。
　　于是我转身了。
　　我转身一脚踹了贾涛一个狗啃泥，然后压在他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把愤怒砸到他的头上、脸上、下巴上。
　　每砸一拳，心头便轻松一些，更加痛快一些。
　　他鼻子出血了，沾满了我的拳头，看到他那种漠视的厌恶的眼神渐渐转变成不可思议，再转变成恐惧，他那副不慌不忙的、面无表情的脸逐渐开出惊慌的血红的花来。
　　我心满意足了。。
　　世界也由刚才的全心全意，悄无声息，变得真实起来，喊叫声，惊呼声，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扯我，是李佳楠，她吓坏了。老二则在拽贾涛，想把他从我身下扯出来，我看到他顺势踹了贾涛几脚。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