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车子沿着小路开出几百米，顾不得欣赏沿途的风景，后面顶着我的那位美女是个急性子，我只想快些开到处能错车的空地来，好换个位置，让我来追随她。
　　还好，没多远我们便越过了处处的农田，进入了一片宁静而安详的村落，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后面的车缓缓停住了，我便也靠边停了下来。
　　那个女孩儿从车上下来，跑去看她的轮胎。
　　我下车向她走去，她穿个牛仔短裤，纤细修长的腿“狠狠地”踏向干瘪的轮胎。
　　“不用踹了，整条胎都没气了，应该是被扎了。”我对她说。
　　她抬起头，顶着逐渐炙热的阳光，冲我咧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总要踩一踩，尽尽人事，再说了别人不都是这样踩吗？”
　　我看她活泼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应该还能开，慢慢溜，我们往前看看村子里有没有补胎的。”我蹲下来查看那只垮在地上的轮胎，“是早就没气了吗？还是刚发现的。”
　　“应该是刚刚，感觉车屁股那里颠了一下，然后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也不急，仔细回忆着。
　　“走吧，我开你车，你开我的，车都歪了，太危险了。”
　　“啊别别别！那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让你把我扯上这条路？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她听见我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月牙般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好吧好吧！那要谢谢你，一会我请你吃大餐！”说罢，便走向我的车子。
　　我抬起头，看着这片迷人的村落，外面是生机勃勃的绿树红花、骄阳似火，村子里是绿荫绵绵，充斥着一股淡爽气息，我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地方肯定有大餐！”
　　我们站在“修车行”门前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颇有一种站在“丽晶大宾馆”门前的感觉。整个修车铺子是倚在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巨大槐树上的，穿插着一些钢管、石棉瓦，歪歪扭扭地搭起了一个庇护所。幸亏这里不靠海，若是来台风，这屋顶应该跑得比台风快。
　　印着“修车行”三个大字的红色塑料布飘飘扬扬，像是一面红旗。下面就坐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上下打量着我们两个，我低头看看自己，还算正常，一身休闲装，倒是女孩子，黑色皮靴，牛仔短裤，白色紧身T恤，亚麻色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卷起来，上面还搭着一副太阳镜。精致妆容的她确实和这里格格不入。
　　“能修吗？”
　　“能！”小伙子把眼神从女孩儿身上恋恋不舍地收回来，不情愿地看向我，“不过要先卸下来看看什么情况。”
　　我抬手示意他尽情干吧，转身和女孩儿在大树阴凉下坐了下来。
　　“你多大了？”
　　我被她的问题给问愣了。
　　“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年纪，不大好吧？虽然我是个男的。”
　　“嗨，这有什么，我21，还在读大学呢！”她一脸调皮地说着。
　　“那我比你老，不过老得不多，一点点而已。”我用戏谑的语气和她逗着。
　　然后就看见了她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也才二十多？不是吧！”
　　“我说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你这什么态度，我长得很老吗？”
　　我盯着她，她的脸红了起来，“没有没有，我就是确定一下，你...你...还挺成熟的。”
　　随即她有些尴尬，没再说话。看着修车的小伙子拆卸轮胎，我问她，“你自己这是去哪？”
　　“自驾游！去玩！往南走，哪里好玩就去哪。反正暑假闲着也没事儿，自己开车逛逛，挺有意思的。”
　　我渐渐有些适应这个叫安琪的女孩子说话的方式了，你问她一句，她会回答你三句，你不问她，她会自己向你说个不停。
　　“你这样什么都说可不太好，万一遇到坏人可就麻烦了。”我劝她。
　　她反倒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睛跳出灵动的光，那小鹿一般明亮的眸子，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坏人？你吗？”她故作认真的地看着我，“你是坏人吗？”
　　我被她问住了，“我吗？应该......算半个坏人吧。”说完便用色眯眯地眼神看着她。
　　她恍然大悟似的，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样，用亮得炽热的大眼睛盯住我。
　　“你想睡我吗？”
　　我被她一句话呛得差点吐出来。
　　“你想睡我吗？”
　　这是我再次见到李佳楠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三个男人在看到老二和靳天从包房里冲出来的时候，一溜烟地跑了，也顾不得刚刚吃的几拳。
　　双拳难敌四手，扶住瘫在水池边的李嘉楠的代价就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在酒精的麻痹下，也觉不出疼痛，还比不上心里那种坐过山车冲下来的感觉，来得更真实。
　　“你想睡我吗？”李嘉楠抬起沉重的双眼，看了看我，不知是认出了我，还是压根把我当成了刚才那一伙人，“去开房去...开房去...”
　　说着，又埋到水池里，哇哇吐了起来。
　　“都上我家去吧，我爸今天夜班儿，家里没人。”老二走过来搀住我，“都跟家里说一声吧，别让家里担心。”
　　这话主要是对那三个姑娘说的，可我感觉他说得是李嘉楠。
　　我扛起她，一群人簇拥着，上了出租车。
　　李嘉楠再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三点钟，张宁、靳天和另外两个姑娘早已回家了，只剩下我和老二坐在沙发上，相视无言。
　　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所以他也不便开口。
　　李嘉楠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待到看清我的脸时，我能看到她眼睛里溢出来的那一缕光，绚烂的光，仿佛能瞬间将你穿透的光。
　　可惜只闪了一下，便彻底消散了。
　　她的双眼，都不再有光了......
　　她已然成了行尸走肉。
　　“你知道吗？”她扶着门框，一如站在我课桌前叫醒我那样，散乱的头发，惨淡的妆容，衣衫不整的模样都遮不住她那张年轻的脸。
　　“你知道吗......我完了......”
　　她转身拿起那个精致的小包，踩上那双名贵的高跟鞋，整理了自己的低胸上衣和超短裙。
　　头也不回地甩上门，楼道里响起高跟鞋声，渐行渐远了。
　　“你知道吗？我妈也是这样离开这个家的。”
　　老二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早该明白，她离开那天，便再不会回来了。”
　　我闭上眼，靠回沙发上，希望再睁开时，就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