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公司

　　还是在清风茶馆。张龙海到的时候，林斌和邬建峰已经在了。张龙海看了看表，自己没有迟到，是林斌他们早到了。
　　“不好意思，邬总，林斌，让你们久等了！”张龙海上前和邬建峰握手。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你看，叫了壶龙井，还没来得及倒呢？”邬建峰客气道。
　　林斌邀请张龙海入座。邬建峰亲自给张龙海倒茶。茶至七分满时戛然而止。
　　张龙海说声谢谢，然后仔细打量起了邬建峰。这个男人四十几岁，理着一个板寸头，戴一副并不厚的无框近视眼镜，白皙的脸庞修理得很是干净，一看就是个做事干练的人。上身是一件淡蓝色体恤，下身一条休闲牛仔裤配一双并不起眼的跑鞋，又给你一种低调毫不张扬的亲和感。
　　邬建峰的身体稍稍有些发福，但是还算健壮，看那结实的手臂，看得出平常没少锻炼。手腕上一只明晃晃的表，张龙海不了解手表行情，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是显然价格不菲。
　　出于礼貌，张龙海不敢过久打量邬建峰，但是仅仅一撇已经能大概了解他的为人。这是一个做事干练，但是不乏亲和力的人。他沉稳中透着随和，充满激情却又不失稳重，有实力但不喜欢张扬，想要平静却又不甘寂寥。“邬总，也喜欢和龙井？”张龙海找话道。
　　“邬总是专门为你点的！”林斌品着茶，插话道。
　　“哦？”张龙海这次明显有些吃惊了，“邬总连我喜欢喝龙井，这种小事也知道。”
　　“邬总对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林斌继续说道。
　　“别听他瞎说。”邬建峰终于开口了，他看张龙海杯子见底，又给张龙海续了一杯。笑着说道，“只是以前无意之中听人提起过，刚刚服务员拿上茶单的时候，又突然想起！”
　　“无心胜有心，邬总这个无意之中的听闻，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张龙海直接点出了劲风收买恒生员工的事情。若不是收买恒生员工，劲风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张龙海的喜好。
　　邬建峰爽朗地笑了笑，并不生气。边品茶边说道：“我可是向张经理学习啊！张经理向来崇尚商场如战场的经营理念，做什么决定都要知己知彼。你当手恒生业务经理的这几年，可是让劲风吃了不少苦头啊！”
　　张龙海会心地笑了笑，要说安插间谍确实是张龙海先行为之。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聪明人，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透彻，更加没有必要为此互相指责。不过张龙海还是觉得有必要道个歉：“之前各为其主，就像三国里的陈琳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知道我在恒生的这些日子，给劲风造成不少麻烦，在这里以茶代酒向邬总说声抱歉，请邬总不要见怪才好。”
　　“严重了，张经理。如果我生你的气也就不会约你了。正是因为欣赏你，我才让林斌一次次地打你电话。你也说，之前是各为其主，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恒生要做内销，我之前并没有当一回事，我也没想到，恒生这一堆破线，加上一堆破政策，居然能给我们公司造成这么大的威胁。后来才知道给我们公司造成威胁的不是恒生的产品，也不是恒生的销售政策，而是你！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才有心去了解张经理。没想到越了解，我就越喜欢你了。那个时候真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啊。”
　　“邬总，过奖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张龙海谦虚道。
　　“并不是我夸你，说实话，听说你离开恒生了，我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啊！这个行业里我没佩服过谁，就你小子让我折服！今天请你过来，我也不拐弯抹角，就是想请你——”
　　“邬总。”张龙海打断了邬建峰想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恳请你不要说出来。”
　　“哦？你不愿意来我们公司？”邬建峰显然对这个结果出乎意料。“是觉得劲风比不上恒生？还是……”
　　“邬总不要误会，和劲风竞争这几年，我是领教过劲风的竞争力的。就纱线而言，无论是产品品质还是销售模式，劲风都是无可挑剔的。我做梦都想着，要是能有一支像劲风这样的生产团队该有多好，如果恒生的产品能够和劲风打成平手——”张龙海欲言又止。
　　邬建峰却把话接了过去。“如果恒生的产品能够和劲风打成平手，国内的线类市场恐怕就没有劲风什么事了，对吧？”
　　张海龙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却也不好当着邬建峰的面承认自己的想法。“邬总说得严重了。劲风由邬总和林斌坐守，岂是这么容易打败的。但是恒生如果在生产方面能够跟进，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
　　“你说的这话我相信。”邬建峰喝了口茶，再次把话题引到了张龙海身上，“既然不是怀疑劲风的实力，张经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来我们劲风，福利方面我们肯定不会比恒生差！”
　　“邬总！”张龙海不得不再一次打断，“还是请您见谅！”张龙海为了表示歉意，用到了您这个称呼。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邬建峰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换做是我，我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恒生的，难道你不想报复一下那些算计你的人？让他们认识到自毁长城的悲哀。劲风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再则，你现在失业，我相信凭张经理的能力重新找一份工作很容易，但是重新找一份工作，进入一个新的行业需要很长时间的适应。来到我们劲风，你都不需要任何适应期，对产品对行业你早已是轻车熟路，原来的人脉资源也可以直接转接过来，你要是觉得我碍眼，我可以退居二线，把劲风的整个销售部门都交接给你！”邬建峰越说越激动。
　　张龙海从邬建峰的眼神中，看到的是真挚。他很是感动，这一个昔日的竞争对手，竟然给予自己这么高的评价。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是仅仅一霎之后，他还是毅然地摇了摇头。“真的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张龙海诚挚地道歉。
　　林斌在旁一直没有插话，这个时候也是急切地问道：“能说说为什么吗？我们邬总可是诚意十足啊！”
　　张龙海看了眼窗外，缓缓说道：“我在恒生待了八年多，从一个仓库管理员做到业务经理，虽然说有自己努力的结果，但是更多的是沈祖民和老胡的信任与支持。平心而论，沈祖民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即便今天离开了恒生，我还是为曾经是恒生人而自豪。虽然这样的离开方式让我一度很是纠结，对陈敏芳说没有一点恨意，那是骗人的。但是为了报复她而让我去损害恒生的利益，我暂时还做不到。”
　　张龙海说话的时候，邬建峰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眼光虽不犀利，确似能看透人心。听张龙海说完，邬建峰什么也没说，而是对着张龙海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张经理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冲你的为人，我收回之前的邀请，不勉强你了。不过你的话让我对你的印象分更高了。虽然不能和你成为同事，但是做个朋友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能够成为邬总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张龙海举起茶杯敬道，“以茶代酒，我敬邬总一杯！”
　　邬建峰欣然举杯，和张龙海碰了一下杯子，然后喝酒似的，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张龙海亦是如此。
　　邬建峰似乎想开了，心情一下就变好了很多。擦了把嘴角的茶迹，大咧咧说道：“提个要求，以后别称呼邬总了，我也不叫你张经理了。你就跟林斌一样叫我峰哥就行。我比你大十几岁，就直接叫你小张了！”
　　“好，好。”能够和邬建峰成为朋友，张龙海也是由衷的高兴。
　　又闲聊了一会，气氛越发融洽。三个做业务的人，聊起来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一壶茶见底，三个本就惺惺相惜的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服务员过来续了水。待服务员走后，邬建峰问道：“小张既然不愿意来劲风，可有其他打算？”
　　“暂时还没有。”张龙海直言不讳。
　　“你不会真的打算离开这个行业吧？”林斌问道。
　　“一旦离开这个行业，你这几年积攒的人脉可就付水东流了。”邬建峰不无惋惜地说道，“虽然不能和你成为同事，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离开这个行业。”
　　张龙海笑道：“你不怕我又成为你的竞争对手，抢劲风的生意啊？”
　　“哈哈，其实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一个人的江湖还是很寂寞的！”邬建峰很是自信地喝着茶。
　　“现在还真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我给你提个建议，你考虑一下！”邬建峰神秘地说道。
　　“说说看！”张龙海饶有兴趣地说道。
　　“你可以考虑一下自己创业！”邬建峰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张龙海心里却是触电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邬建峰会有这种建议。而且他说这话的神情，和宫志鹏第一次说创业的时候，表情一模一样。也是在这个清风茶馆里，宫志鹏说这话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却是谋划已久。
　　“别开玩笑了，我既没资金，也没有这个能力，谈何创业？”张龙海一副无奈的表情。
　　正说得起劲，邬建峰的电话突然响起。他走到边上接了好一会电话才回来。而回来后却没有入座。他将一只手搭在张海龙肩膀上，歉意道：“有点事情我得先走了。刚刚我的建议，你有必要考虑一下。资金可以筹备，开一个小线厂也不需要多少投资，这个不是问题。你的能力我看好，再加上你这几年积攒的人脉，我觉得是万事俱备。好好考虑一下，大哥不会害你！”邬建峰说完拍了拍张龙海的肩，把一张卡递给林斌，让林斌等一下替他买一下单。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茶馆。
　　林斌摆弄着银行卡，说道：“我觉得峰哥说得很有道理，你回去考虑一下！”
　　“得了吧！你也跟着瞎搅合。”张龙海轻轻捶了下了林斌，岔开话题道，“你在劲风看来混得不错，和邬建峰相处得很好啊。他把银行卡丢给你就走了，想必你早就知道密码了。”
　　“峰哥也是个性情中人，每次请客都是把卡给我，让我替他买单，他的银行卡密码我早就知道了。他这卡里有多少钱我可能比他还清楚。”
　　“是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完以后，两个人都选择了沉默。没有邬建峰在场，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张龙海和林斌很早就已经认识，之前因为是竞争对手，彼此各为其主，却又惺惺相惜。私下里的微信交流不少，但是为了避嫌，两个人很少见面。如今没了顾虑，可以畅所欲言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本以为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没想到——”林斌不无遗憾地说道。
　　“其实我不去劲风，还有个原因也是因为你。你在劲风也有些年头了，我过去对你不公平。”
　　“这你想多了，即便你到劲风成了我的领导，我也不会有意见的。对你，我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林斌笑道。
　　“少装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张龙海又轻轻捶了他一拳。
　　“你这么一走，其实最开心的还是劲风。恒生自毁长城，白白便宜了我们。仅凭陈敏芳这个女人，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瞒你说，前两天我和峰哥已经接触了恒生的一些经销商，至少有一半的经销商已经跟我们有了合作意向。而几天过去了，陈敏芳这个女人还沉浸在当上经理的喜悦中，对市场份额的流失毫无察觉。”
　　“哎！”张龙海叹了口气，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也无可奈何。“有些经销商本来就是从劲风挖过来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就当是为你出气了，给陈敏芳送一份贺礼。”林斌得意地笑了笑。
　　“恒生的经销商预计能够留下多少？”张龙海问道。
　　“大概50%！”
　　“哦？你们的胃口比我预计的小啊！”张龙海有些惊讶，本以为劲风会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席卷恒生所有的经销商，没想到却还留了这么大一块蛋糕。失去一半的客户虽然也是损失惨重，但是却还伤不到恒生线业的胫骨。“有这么好的机会，不乘胜追击，反而给对手留下喘息之际，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是我不想！”林斌欲言又止，最后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不光恒生业务部难做，劲风业务部的日子也不好过。”
　　“峰哥不是劲风的股东吗?他和老板又是姐弟，有他在，业务部还会不好过？”
　　“很多东西只有公司内部几个人才知道。你现在不再恒生了，跟你说说也无妨。08年次贷危机后，国内也是信贷紧缩。劲风的综合实力毕竟不如恒生。这几年公司资金紧张，老板却玩着房地产不肯放，弄得公司现金流几乎断绝。”
　　“这个事情我听说过。09年的时候，你们拼命压缩经销商的应收款，逼迫经销商提早付款，又无缘无故地提高产品价格。那个时候我就猜到肯定是你们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当时我向公司建议，针对性地给出一些优惠，趁机抢占你们的市场份额。可惜我的提议被公司董事会否决了，公司几个副总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愚蠢的行为。”
　　“幸亏你们公司领导的帮忙啊！那个时候，我们公司和经销商的关系很微妙，突然之间要求客户提早付款，所有经销商都对我们有意见。那个时候如果你提的方案顺利通过，恐怕这些经销商就彻底和劲风拜拜了。劲风也就彻底走向破产了。”
　　“哎！”张海龙无奈地摇头。当时开会，自己据理力争，可是最终方案还是没有通过，只是通过了放宽发货数量限制这一条。不过仅此一条也抢了劲风的好几个经销商。
　　“因为有经销商的配合，劲风勉强躲过了那一次的危机，但是之后的现金流一直不宽裕。峰哥和他姐姐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有一次两人在办公室里吵架，外边的很多员工都听到了。劲风这几年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员工流失率很高。业务员该拿的提成和奖金拿不到。我们业务部几个人这两年全靠峰哥养着，很多时候是峰哥拿自己的钱给我们发的奖金。这一次你离开恒生，劲风其实是完全可以把恒生所有经销商都拿下的。只是峰哥担心所有经销商都抢过来以后，劲风产能跟不上，消化不了。”
　　张龙海似乎明白了。得不到生产部门的支持和配合，业务部门操作起来就会格外的累。
　　“不说这些了，祝你脱离苦海。”林斌举杯说道。
　　张龙海苦笑着和他碰了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