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芳处境

　　恒生公司副总办公室里，陈东盛黑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夹着香烟的右手，良久未动，那根烟已经有半根燃成了灰，但是那灰始终没有掉下来，和剩余的半截香烟上演着藕断丝连。陈东盛紧锁着眉头，目光似乎被那烟头上冒出来的袅袅白烟给吸引了。半晌都没有动一下。
　　陈敏芳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一声不吭。她知道陈东盛此刻正在生她的气，现在去打扰他的思绪，无异于自找麻烦。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装成乖乖女。
　　当那半截烟灰终于掉下来的时候，陈东盛才开口说话。他一边清理着办公桌上的烟灰，一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刚上任半个月，客户就流失了一半。”言语之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
　　“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公司里别叫我叔。”陈东盛瞪了陈敏芳一眼，那眼神和语调，把陈敏芳吓得后退了一步。
　　陈敏芳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捏着衣角，整理着话术。眼见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行了，别杵着了。好歹也是个业务经理，坐下来说吧！”陈东盛的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这辈子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这个宝贝侄女。
　　“叔，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陈敏芳并未坐下，而是走到饮水机旁，帮陈东盛倒了一杯水。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吃人嘴短。陈东盛喝了口茶，便再也说不出重话了。他叹了口气，再次缓和语气说道：“你也别怪我生气，为了让你当上这个业务经理，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精力？可是你一上任，客户就跑掉了一半。你让我怎么向董事会交待？”
　　“都是我不好，辜负了你的栽培。”陈敏芳把刚刚掉下来的那半截烟灰清理干净。
　　“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刚上任，客户就跑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和张龙海办理了交接手续以后，我带着业务员去每个客户那里走访，没想到他们的态度都很冷淡。我知道这些经销商和张龙海的关系都很好，起初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公司换掉了张龙海，心里不高兴，想着后边安抚一下也就是了。没想到这几天订单明显变少了，再一上门才知道，他们很多人改卖劲风公司的线了。”
　　“邬建峰这只狐狸，真会趁火打劫啊。”陈东盛拿着即将寿终正寝地烟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在烟灰缸里用劲地碾了碾，“说说吧，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陈敏芳这时才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陈东盛。
　　陈东盛接过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遍。“这个东西让沈祖民去看吧，我想听你自己说。”
　　陈敏芳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的分析和设想，觉得唯一能做的便是降价。
　　陈东盛听完以后若有所思。不过他这个外贸部的副总，着实不了解内销的情况，给不了什么建议。这时候他倒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张龙海。不得不承认，张龙海对内销很在行。无论是的对客户心理的把握，还是营销思路的开拓，以及竞争对手的了解。难怪沈祖民对他情有独钟。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侄女，他还真不愿意放张龙海走。突然之间，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他问陈敏芳：“你说客户流水，有没有可能是张龙海在从中作梗？”
　　陈敏芳愣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这个我不知道。”
　　陈东盛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道：“开会的时间到了，我们去沈总办公室吧，等一下你做汇报的时候，可以提一提张龙海，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陈敏芳欲语还休，最后只是哦了一声，便跟着陈东盛去了沈祖民的办公室。
　　沈祖民今年刚好四十岁，板寸头，蓝色T恤下露出两条健壮的手臂，下身是一件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已经有些发黄的运动鞋。他这个装束若是站在公司门口，任谁也想不到，他就是这个年产值数十亿的公司老板。
　　曾经发生过一件趣事，沈祖民去下属的工厂办事。工厂门卫拦着他的车不让他进。沈祖民自报家门，没想到门卫不但不信，还说了句讽刺的话：“你要是老板，我还是市长呢！”那个门卫说完后，径直回到门卫室，不在搭理沈祖民。沈祖民无奈只好苦笑着下车去门卫登记。恰好一个厂长看到，上前问好，门卫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尊神。不过，事后沈祖民没有处罚门卫，反而表演了门卫一番，说他尽心尽责。
　　此刻，在沈祖民的办公室里，沈祖民仔细翻阅着陈敏芳整理的资料。几个副总和办公室主任以及负责会议记录的秘书彼此扯着闲话，有说有笑。只有陈敏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一声不吭。她故作镇定，内心却是饱受煎熬。虽然坐着的沙发很柔软，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如坐针毡。这个办公室还算宽敞，陈敏芳却觉得很压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这一刻她非常后悔当了这个业务经理。
　　好不容易，沈祖民看完了陈敏芳的这份市场分析报告。他把目光转向陈敏芳。其他人随即停止了聊天。办公室里霎间安静了下来，那一刻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地听到。陈敏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小陈，你的这份报告写得很详细，应该费了不少精力吧。”沈祖民环顾四周缓和气氛道，“线业销售部门虽然是个小部门，但是藏龙卧虎啊，出来的个个都是人才。刚走的张龙海是公司上下公认的才子，写东西条例清晰，思路敏捷，还文采横溢。他的文采恐怕总经办负责公司刊物的小吴也比不了。现在换成小陈，还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几个副总都哈哈笑了起来。陈敏芳羞涩地笑了笑，她怎么也没想到，丢失了这么多的客户，沈祖民不但没有批评她，反而先表扬了她一番。老实说，这份报告确实费了她不少心思，熬了两个晚上才整理好。其中的格式，还是参考了张龙海以前的工作汇报。当然也有一些句子借用了张龙海以前的文字。陈敏芳在内心暗自祈祷着，沈祖民每个月看这么多部门的工作报告，应该不会记住张龙海说过的每一句话。
　　“劲风公司趁火打劫是导致客户流失的主要原因，但是——小陈，我还是要说你几句，作为一个业务经理，如果只把目光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那是不称职的。你的前任，张龙海因为某些原因，离开公司了。但是不得不承担，他很多方面是值得你学习的。记住一句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和劲风公司是竞争对手，劲风公司会挖我们的客户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被挖走了客户，却没有及时发觉，也没有及时采取补救措施。”
　　几个副总看看沈祖民，又看看陈敏芳，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有文秘刷刷做着会议记录。
　　“沈总，是我大意了，我辜负了公司的栽培……”陈敏芳站起来鞠躬认错。
　　沈祖民摇了摇手，制止道：“商场如战场，胜败是兵家常事。小陈，今天叫你过来开会，不是要批评你，而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当然，能把流失的客户抢回来更好，实在抢不回来就另辟捷径，开拓新的市场。不要一味地沉浸在丢失客户的负面影响下。至于怎么完成你们部门的销售指标，这个才是你这个业务经理应该花心思考虑的事。降价促销也好，请客送礼也罢，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不在行，也不关心。你自己斟酌着办。”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扭转战局的。”陈敏芳感激地看了沈祖民一眼。
　　“行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和几个副总还有一些事情要讨论。”沈祖民依旧和颜悦色。
　　陈敏芳站起来，向着沈祖民以及其他几位副总鞠躬，然后退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丢了一半的客户，沈祖民不但没有骂她一句，反而鼓励了一番。有这样的老板，公司不做大都难。陈敏芳在心里暗暗自敬佩着沈祖民，也暗暗为自己打气，一定要做出一番业绩来，让公司的其他人看看，不是只有张龙海才能做好内销。
　　快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陈敏芳转头一看，发现是刚刚做会议记录的那个秘书王冬梅。王冬梅拿着一叠资料，在向她招手。陈敏芳连忙往回走。老板身边的秘书，她可得罪不起。
　　“王姐，你找我有事?”陈敏芳热情地迎了上去。
　　“陈经理，这是沈总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或许用得到。”王冬梅笑着把手上的资料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陈敏芳。
　　“是什么资料？”陈敏芳好奇地看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沈总说你看了就会明白。几个老总还在开会，我要做记录，先回去了。你拿回去慢慢看吧。”王冬梅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陈敏芳看了看扉页，上书：“内销拓展方案。”陈敏芳内心紧了一下，随即翻到落款，却并没有看到署名。她边走边翻，发现方案里提到的尽是线业部门的拓展思路。只翻了几页，她就猜到了，这肯定是张龙海的杰作。她愤愤地想道：“张龙海临走之前，居然给沈祖民留了这么一份东西。这是什么意思？除了这份方案，他又和沈祖民说过其他的什么？”思虑着，陈敏芳没有下楼，而是拐进了陈东盛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陈东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陈敏芳在他的办公室，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陈敏芳把资料往陈东盛的桌子上一放，问道：“张龙海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按照他的方案去做？”
　　陈东盛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问道：“这是刚刚沈总让王冬梅送出来的这份东西？”
　　“是的！”陈敏芳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人家临走还给你留了这么一份方案，你生什么气？”陈东盛有些恼火。
　　“他有好的方案，为什么不当面给我，让沈总转交给我，这是什么意思？”陈敏芳兀自生着闷气。
　　“你把别人挤走了，还让别人给你留方案？”陈东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完后无力地瘫坐在大背椅上，喃喃自语道，“是我小看了张龙海，他临走了还能留这么一份方案给公司，恰恰说明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为了你这个小蹄子，我恐怕是干了件蠢事。”
　　“你是说，他并不是针对我的？”陈敏芳问道。
　　“得了吧，别把人都想的这么龌蹉。张龙海这是在报答沈祖民的知遇之恩。”陈东盛翻了翻资料，然后把它扔给陈敏芳，“你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把销售额做起来，如果年底完不成销售任务，年终大会的时候丢的不光是你的脸，连我这张老脸也要搭进去了。”
　　“我——我会努力的。”陈敏芳低头说道。
　　陈东盛能感受到她明显的底气不足。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说道：“这是迪风进出口王总的名片，他们公司专门做辅料出口生意，但是没有自己的生产工厂，都是从其他公司生产，你过去跟他谈谈吧。去的时候，拎两壶好酒去，就说你是我的侄女。”
　　“外贸公司？内销部门去接外贸订单，这合适吗？”陈敏芳好奇地问道。。
　　“你只要把公司的线卖出去，然后把线款收回来就行。至于客户拿着这些线干什么用，你没必要去知道，就算他拿着线去上吊也不关你的事。”
　　“哦！”陈敏芳答应了一声，内心不由得窃喜。如果可以拿外贸订单充内销销售额，那她还是有信心完成任务的。因为她知道，她这个叔叔手上多的是这样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