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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波啊,这波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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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白水溪渡口。
  廖化吉背负双手,一动不动立于岸边,望着翻涌的河水,面无表情,仿佛一座雕像。
  祝启颜学不来他这不动如山,眉眼间忧虑急躁恼火之类的情绪,乱七八糟揉成一团,一对卧蚕秀眉打一个多时辰之前皱起来后,就没再舒展过。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干脆在柳树前踱来踱去,对脚下花花草草的哀嚎充耳不闻。
  过了半晌,许是走累了,她一脸挫败的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薅起一朵倒霉的野菊花,嘴里念叨着混乱的言语,一根一根拔掉明黄色的细小花瓣。
  “甲方爸爸,俺回来啦~”
  劲风吹拂,程小乙抱着一袋蜜饯归来,施施然跳下飞剑,打着招呼。
  小食自然是白嫖来的,程小乙堵在镇子口,将剩下的银两,还给了去县城陪准亲家母逛街归来的苏大娘子,后者一听说家里那死鬼还藏有私房钱,亲家母送的蜜饯也不要了,朝程小乙怀里一丢,露胳膊挽袖子,啐了口唾沫,风风火火杀回府去。
  早就听说越州地区民风剽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希望刘账房人没事儿……
  程小乙没心没肺的祈祷了一路,结果果然是缺德事做太多,现世报迎面就来。
  “程兄弟,抱歉,我能力不足,事没办成。”
  廖化吉将他拉到一边,程小乙注意到他嘴唇干涩,嗓音也有些低哑,怕是这一下午,把一年份的可用信息都透支了个一干二净。
  苦肉计的核心在于攻心,攻心主观方面的核心又在于卖惨,所以二人并没有直接去雷老汉家,而是先在村里转悠了一圈。
  这波啊,这波是游街示众,自取其辱。
  两人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村里的冷言冷语来得越猛烈,雷老汉那里的攻坚就越轻松。
  然而……
  “祝姑娘的情况非常糟糕,那些乡民口无遮拦,我…我没法形容下午的状况,你切莫再激她了,我还要去城隍庙交接值夜的事,就不奉陪了,明早见。”
  无常剑挥挥沉重的胳膊,招来飞剑,一脚踏上去竟失神踩空,险些摔进河里去。
  “化吉兄,你还好吧?”
  “我无大碍,程兄弟,先去看祝姑娘吧。”
  调整好状态,无常剑拖着有些狼狈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看来这哥们儿也受挫不浅…程小乙撇撇嘴,回头看向还在迫害无辜小花的甲方爸爸。
  “怎么的,给整破防了啊?”
  祝启颜没反应,一声不吭蹲在那里,花拔秃,就用木系灵力将花瓣重新接回去,然后再拔,往复循环,乐此不疲。
  魔鬼吧你是…程小乙大手大脚坐在椅子上,朝嘴里丢了一枚蜜饯,吧唧吧唧嚼完,缓缓开口:
  “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度里,居住着一群名为社畜的神奇人类,他们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超凡卓绝的能力,穷尽一生都在压榨自己的身体,给别人打工,但即使像畜牲一样任劳任怨,他们也往往无法得到周围人的认可。”
  祝启颜手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你这厮总算还有点良心,是要安慰我么?可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不说风凉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既然你都开口了,且听听你要说什么…
  程小乙看着前方的河水:“讥讽和嘲笑对他们而言,就像每天早晨,把人从不充足的睡眠中,吵醒的闹钟一样稀松平常,来自各方各面的压迫和恶意,亦如通宵爆肝加班时的提神饮料,每天都有,
  他们是生活在崩溃悬崖边的神奇物种,但他们却能在那里翩翩起舞,乐在其中。”
  甲方爸爸的摧花辣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渐渐被程小乙的话所吸引。
  “曾几何时,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何种神秘力量,能够让社畜们的心神如此强大,能够让他们在崩溃边缘反复横跳,一张司马脸,看遍是非曲直世间炎凉,一句‘早安,打工人’,道尽人情冷暖离合悲欢。”
  “是什么?”祝启颜手中紧攥着小黄花。
  这说得哪儿是什么社畜,分明是师尊好吧!
  印象中的师尊就是这般无喜无悲,难道,这就是师尊强大的秘诀?
  祝启颜目光灼灼:如果我也掌握了这种力量,说不定能像师尊一样,在境界上取得重大突破,之后没准还能回到琼华,就能——
  “直到后来我发现,所谓神秘力量,是不存在的。”程小乙淡淡道。
  ???
  祝启颜小小的眼中充满大大的疑惑。
  “哪儿有什么神仙救世主,社畜们不过是找到了压力的宣泄口罢了,它可能是一张群聊里的色图,也可能是粪坑里的旷日持久的口水仗和拳击,还可能是可用消息0/5,”
  程小乙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继续深沉道:
  “最令人称道的,还是每当夜深人静,时钟指向午夜子时正时,社畜们会不约而同打开一件名为网抑云的法器,这款主打欣赏音乐的法器附送交流功能,你可以随时随地在音乐下评论,和他人分享你的感受。”
  听起来不错,那种时候,人最需要的就是倾诉吧……祝启颜不禁有些向往。
  “以下是评论精选,”缺德佬的目光深沉如水:“很喜欢百年叔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八岁的时候就死了,八十岁才埋;”
  这踏马是八岁?拖这么久,该不会是尸变了吧……祝启颜如是想。
  “你爱过一个人吗?从满心欢喜到满目疮痍;”
  没,倒是讨厌过一个人,从满目疮痍到勉强可以接受!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句,”程小乙朗声道:
  “生而为人,爽的批爆!”
  “这句话和之前的明显不是一个境界好吗!”祝启颜下意识喊出了声。
  程小乙笑了笑,“那你来一句符合境界的?”
  甲方爸爸鼓着可爱的小圆脸硬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对了,”程小乙道:“因为现在才戌时,还没到点儿。”
  祝启颜又开始薅小花,“难道一定要等到子时吗…”
  “看来你完全没有领会到我这番长篇大论的要点。”程小乙大摇其头。
  “你不是为了安慰我?”
  “我一不是你父母师长,二不是你亲朋好友,凭什么要费工夫安慰你?”程小乙嘁了一声:
  “记住,你与我之间,不过是用金钱和利益铸造的契约关系,与其指望我来帮你疏导心结,不如多往嘴巴里塞两个蜜饯,让甜味中和一下你苦出卤水的脑壳,那更好使。”
  说着,程小乙伸爪摸向纸袋子,被祝启颜一巴掌拍开。
  少女抢走纸袋蹲在一边,报复性地抓起一大把塞进嘴里,眼角噙着些许泪光,愤愤咀嚼。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嘛!”
  “苦肉计还没有失败,”程小乙仿佛胜券在握:
  “你得给雷老汉时间,让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体会一下什么叫‘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等他在夜不能寐的折磨中权衡清楚,自然会来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会吗?”祝启颜有所警觉:“你可不要胡来。”
  “相信我,他会的。”程小乙目光森冷,在心里补充道:如果他不会,我就教他会。
  ……
  是夜,长瓯县城外。
  除了点卯、汇报工作、编写卷宗等公务,无常剑们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到衙门去,而是泡在城隍庙里。
  一来随时能借助城隍庙下的灵脉,感知方圆数十里内妖魔的迹象,二来顺便享受一下城隍庙里源源不断的香火愿力,辅助修行。
  廖化吉步履不稳地走进城隍庙,当中城隍神神像之下的蒲团上,长瓯无常剑的领剑赵修平,正在闭目打坐。
  “回来了。”
  赵修平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修为内敛深沉如水,话音平静,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一如周围的泥偶塑像。
  “回来了,”廖化吉应了一声,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脑瓜子,四下张望了一番:“袁邱呢,怎么不见他人。”
  “你回来的太晚了,今天的巡夜,我安排他去做了。”
  廖化吉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在左侧神龛前的蒲团前盘膝坐下。
  神龛上供奉的,是黑白无常。
  “听说你和那两个茗音小筑介绍来的修士,跟水鬼打了一场。”赵领剑声音淡淡。
  廖化吉也没打算瞒着这件事,就回答道:“是的,那水鬼手段了得,我们三人合力,也仅仅只是伤到了它,没能将其彻底斩除。”
  “斩除?”赵领剑似乎是笑了笑:“你们不是要超度它么。”
  “是,正要向领剑报备。”廖化吉低头。
  “化吉,你莫要再管这件事了。”
  “为什么?”廖化吉猛地抬起头,盯着上司的背影。
  赵修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们放跑水鬼之后,刘家沟的乡亲父老,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
  廖化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对于一个自我要求极为严格、在个人素养上从不松懈的人而言,光是回想一下下午那阵的遭遇,就难顶至极。
  沉默了许久,他才脸色僵硬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不提也罢。”
  “也就是说,刘家沟的村民,并不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也不支持你的做法,这种间隙,甚至已经发酵成了憎恨和厌恶。”上司给出总结。
  话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退魔司无常剑一职之所以能吸引众多修士,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正道的光——至少不全是——而是因为愿力。
  离开道校,基本意味着成为散修,个人能得到的修炼资源十分有限,再想快速精进修为以求在境界上有所突破,就必须借助一些外力。
  愿力,就是这些外力中的佼佼者。
  所以无常剑们不是在斩妖除魔,就是在斩妖除魔的路上,剩下的时间,就泡在城隍庙之类香火愿力旺盛的处所,利用附近百姓提供的愿力修行。
  而如果被百姓们忌惮甚至怨恨,愿力就会大打折扣,无助于修行不说,还很可能会让人走火入魔。
  廖化吉自然明白上司的良苦用心,抱了抱拳道:“领剑用心良苦,化吉心领了,但我做这些事,绝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或感谢。”
  “你想替孙锦报仇。”
  “是。”
  赵领剑似乎早就得到了这个答案,他用无喜无悲的声音说道:“你做不到。”
  廖化吉意识到上司话里有话,连忙追问:“为什么,我还没有真正试过,这样下结论会不会太早了。”
  “你和孙锦,很像,呵呵。”
  两鬓斑白的无常剑领剑笑了笑,缺乏感情的笑声,在烛光摇曳的大殿里回荡着,竟有几分渗人。
  “孙锦也是这般,认准一个理,就会朝着死里磕,明知道那是堵墙,也要撞到自己头破血流,最后更把命都搭了进去,”他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年轻人,为了如此这般不值一提的小事身死道消,不值。”
  孙锦是…被人杀死的!
  廖化吉立即get到了上司的话中话,他看着赵修平的背影,“刘家沟的水鬼,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告诉你,你会收手吗。”赵修平微微侧了侧头。
  廖化吉感到一股诡异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有着一种超乎人性之外的冷漠,仿佛注视自己的,就是神龛上的泥偶神像。
  “不会,”
  他直视了自己的本心,语气坚决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若不这般做,便是对不起孙锦,对不起道校对我的栽培,更对不起我手中的矩臬剑。”
  赵修平听罢入定,不再说话。
  而廖化吉的心中,也已有了大概。
  在长瓯县,能强大到随意屈死一名无常剑,且将整件事都弹压下去的势力,有且仅有一个。
  “是陈家。”
  廖化吉紧盯着赵修平的身影,希望能从上司听到话时的反应中,验证自己猜测的结论。
  他失败了,赵修平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泥塑。
  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赵修平忽然问道:
  “你真的,不打算收手吗?”
  ……
  ……
  程小乙将甲方爸爸撇在附近的一间破庙里,趁夜摸进了刘家沟。
  雷老汉的家就在村口,有棵大榕树,月色虽黯淡,也不算难找。
  程小乙翻进院内,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妙,白天经过这座小院时,可没有这么重的阴气。
  很快,他找到了阴气的源头。
  那是雷老汉被打得粉碎的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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