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锐化

　　12月的拉斯维加斯并不是很冷。
　　只穿着单薄的毛衣和牛仔裤的秦汉还能感受到阳光带来的丝丝暖意。
　　街上的游客与各式汽车来来往往，巨大的电子屏幕正播放着三体系列的电影预告片，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一张报纸被吹起然后落在不远处的地面，报纸醒目的标题是南美数国的持续骚乱，而远处行人的脚下还有更多飘零的破旧报纸。
　　梦境大概消耗了太多体力，秦汉只想尽快吃一顿大餐。
　　缓步走出酒店，秦汉经过正在指挥出租车的侍从向入住的百丽酒店斜对面的凯撒皇宫走去。
　　凯撒的自助餐厅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琳琅满目的各式美食诱惑着秦汉，现在他理解为什么自助餐还有排这么长的队。本来囊中羞涩的秦汉在在旅游过程中每一分钱都省着花，50多美元一餐的饕餮自助一般他是拒绝的，但由于整个旅行已经进行大半段，这才对自己的胃大方起来。
　　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径直就去取羊排和各式海鲜。
　　取餐回座之后，秦汉将屏幕从手机里拉出来，一只手滑动屏幕一只手保持节制的进食。虽然身体的饥饿感在驱使身体加快进食速度，但长久以来的咀嚼习惯没有让他饕餮。
　　欢迎进入寒武纪。
　　薄而明亮的屏幕上显示着这七个字。
　　这个全球逐渐流行起来的游戏已经吸引相当多年轻玩家，平行于现实世界的通证经济与细腻流畅的虚拟现实正是游戏吸引人的特点。
　　秦汉没有选择虚拟3D登录，即使5G已经使得VR普遍使用，但正常人不会在午餐中还带着VR眼镜。
　　按了简洁模式之后，他用手机进入2D页面，然后打开了名为“NSFW”聊天群组。
　　“NSFW”这个缩写表示“NotSafeForWork（不要在上班时间观看），本来是网络内容少儿不宜的意思，但在这里只是幽默的表达。这是秦汉在游戏里附近页发现的社群，一个来自世界各地旅游者所组成的临时群体，群内经验丰富的欧洲老司机开玩笑地将群名加上了这个名字，并不时在旅游之余分享自己在拉斯维加斯的香艳经验。
　　在付了1000聪比特币的入群费之后，秦汉默默进群潜水。
　　群里现在讨论的是关于中国与韩国科技公司利用人造子宫竞争复活猛犸象的新闻，分享的新闻视频里，一个黑发的技术人员正大谈复活猛犸象技术的低难度，以及对猛犸基因编辑增加的新性状，在经济看不到起色的年代，科技的进步成为了人们期待与希望。
　　“这些基因技术归根到底还是为上层人群所提供的。”
　　群里这么说着，这是当下相当普遍的思潮。
　　就在秦汉划着屏幕的时候，一条私聊出现。
　　“关于猛犸象这个你了解多少，我想去你们国家看看，办理你们国家的签证难吗？”
　　是NSFW群里一个ID为中文“小公主”的人。
　　秦汉再点开动态头像去看，是一个拿着步枪，头上还绑着头巾的肌肉巨汉。这年头欧美顶尖电竞选手都能用中文名参加比赛，一个合众国宅男有少女心也不意外吧。
　　秦汉对于猛犸象的事并不了解，于是实事求是地回答不清楚。
　　“haha，谢谢你。”
　　肌肉巨汉依然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并以东道主的方式发出了邀请。
　　“今晚有空吗，让我带你领略拉斯维加斯夜晚的热情。”
　　果然是一个美国老司机。
　　秦汉在这个不良信息群里待了一段时间，自然明白拉斯维加斯夜晚的热情意味着什么，并没有这样想法的秦汉只能回绝。
　　吃着美食，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下午三点，他起身去取凯撒三点才提供的硕大的帝王蟹腿，就在他带着丰盛的食物再次回到座位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一抹粉色，视力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秦汉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但很快将注意力转向那粉色棒球帽。
　　是那个冷冷的女孩。
　　本来这些天秦汉已经对女孩有了很深的印象，但如今看到正在独自进餐的女孩秦汉还是有些惊讶。
　　女孩看上去很纯净，被牛仔裤包裹的腿依然修长诱人，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油乎乎的小嘴——如同涂了特制唇膏一样油乎乎得发亮——她正将自己的胃口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秦汉默默看着女孩面前堆着的巨大蟹腿壳与空盘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并没有之前看到的那样有疏离感。
　　坐在女孩侧面的一个白色毛衣小哥则看呆了，握着刀的右手悬在空中呆呆的看着中国女孩与身形不相符合的胃口。过了一会这白衣小哥才好像想起什么，偷偷拿出手机拍女孩和桌上的空盘子，大概以他有限的经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个身形窈窕的亚洲女孩这般胃口大开。
　　女孩也看到了斜对面桌子的年轻人，那个褐色卷发白色毛衣的男孩正在偷拍自己。
　　她倒没在意油乎乎的嘴唇，落落大方地对着正在拍自己的小哥就是一笑，还插起一块羊排在空中挥了挥，吓的褐色卷发小哥穿害羞的一把就将手机收起来。看到白衣小哥的表现女孩噗嗤一笑，吃好吃东西时候自己对这个世界一向善良又柔软。
　　看到小哥窘状秦汉也心情大好。
　　不知是否是一种此刻同是吃货的认同感激发了秦汉的食欲，在女孩离开之后秦汉也开始解决巨大的蟹腿。其实秦汉自己也被自己的饭量所惊讶到了，他是有过宵夜和朋友撸了很多的肉串和啤酒，但是这种状态完全不一样。以前吃宵夜很快就已经很饱，每一串肉带来的边际享受是不断降低的。而现在已经不停歇吃了三十分钟，却还觉得肚子没有填饱。每一份美食依然那么诱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消化什么时候这么强大这么快了，那些吃掉的食物都去哪里了。
　　当吃饱之后他没有一点犯困的感觉，反而觉得好像食物已经被消化完并且睡了一个饱觉，身体是一拳能打碎窗户玻璃的那种精力充沛。伸展了一下身体他便离开餐厅。
　　秦汉在金碧辉煌的凯撒闲逛起来，但走到每个赌场都有的扑克室区域时秦汉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又看到了那抹粉色。
　　她带着粉色棒球帽和包耳耳机，正酷酷地坐在一个女荷官左手边的牌桌上，与吃饭时的形象截然相反。
　　女孩白皙的右手把玩着两摞筹码，不时娴熟的把它们分开再叠起来。在女孩身前的牌桌上盖着两张牌，牌的背面被一个筹码压住，而牌桌中间已经有4张牌了。秦汉自己很少进行这些游戏。
　　更主要的是秦汉完全没有一点在这里赌博娱乐的意思。
　　从之前下午3点前他进自助餐厅，只需付中饭的钱就可以吃晚餐50多美元的帝王蟹腿，这种省钱方式就说明问题了——秦汉并没有足够挥霍的闲钱，他也承受不了赌博带来的随机性波动。所以无论是21点还是老虎机还是什么赌场扑克，秦汉都敬而远之。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中国女生不一样的一面之后，秦汉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
　　只看到荷官在示意行动之后，那个女孩用洁白的小拳头轻轻的敲了敲桌子，之后女孩右手边的一个头发稀疏身材臃肿的中年白人也同样敲了敲桌子。
　　虽然不懂规则，但他猜测猜测敲敲桌子是表示自己不行动的过牌意思。
　　在女孩和中年白人敲敲桌子之后，最后一位行动者却做出了不同选择。这是一个有着消瘦脸颊，深陷眼眶的穿黑色皮夹的男人，他在两边长发中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一张扑克牌的人脸。
　　只见他略微一扫前面位置的女孩和中年男人，然后向牌桌中间撒了一摞筹码。
　　隔着一段距离的秦汉并没有去细看筹码数是多少，他只是关切地等待着，想知道女孩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荷官报了一个筹码的数字之后转头看向女孩，示意该女孩行动。
　　女孩倒是很坚定的盯着黑色夹克的削瘦男人，慢而又坚定的推出一摞更高的的筹码，推得过程中眼神毫不移动继续紧盯着男人看。脱下了外套只穿白色毛衣的女孩看着很纤柔，但是她坐的直直的好像，肩若削成又别有一番气场在。
　　在女孩后面的中年白胖子立刻把牌往前一推，表示放弃，全桌的目光于是再次集中在了黑皮夹克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似乎没想到这个亚洲来的小姑娘会再加了一个大注。他开始眯着眼睛，用深陷眼眶的眼睛盯着女孩，好像在给对方施加压力。在盯着的同时，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压着两张扑克牌，用戴着大块水晶戒指的大拇指小幅度的掀开两张牌的一边，低下头看了一下牌好像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抬回头注视女孩，一边用左手压着两张牌轻轻往牌桌中间推去，好像要放弃这手牌。
　　秦汉看着女孩，只看她表情依然古波不惊，乌黑的眼睛丝毫不惧眼神接触，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一切都显得那么坦然。
　　黑皮夹克男人压着牌往前伸的左手猛然带牌收回来，放弃弃牌的动作。
　　他先看了看牌桌上的四张牌，又开始用两只手整理自己面前的几摞筹码，然后一边看着女孩，一边双手缓缓推出比女孩之前更多的筹码，作势再加注状。
　　这一瞬间从弃牌到大额加注的转变可以狠狠的锤击任何一个咋呼半咋呼的企图。
　　秦汉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女孩身上，不知是不是出于极强的好奇心和关注度，他的五官此刻竟然变得十分灵敏起来。
　　秦汉能看到那双瞳孔并没有收缩乌黑的眼睛，那一缕发丝顽强的从女孩包耳耳机伸出来。这一切在物理意义上的距离这么远，但此刻却如同就在秦汉眼前。
　　他能感受到女孩刻意控制平稳程度的呼吸和脉搏，每一次从那小鼻翼里呼出的气息如何在空气中形成微小的气流。甚至女孩后脖颈处肌肉的微微紧绷让细小的汗毛站立，手心里悄悄渗出的还不足以成滴状的汗，以及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生物信息素的存在都被秦汉所感知与接收到。
　　虽然表面上旁人看不出来，但是秦汉无比确定女孩此刻是有所紧张的，这种紧张程度小于正常维度可识别的范畴，但是大于仅仅是被人注视的拘谨。与此同时，难以察觉的幽蓝再次浮现秦汉的双眼。
　　在对峙了一段感觉上并不短暂，但实际可能并不长的时间后，黑皮夹克男人把筹码推到半路的筹码收了回来，然后把自己盖着的两张牌向荷官滑过去，同时嘴里还说了一个F单词。
　　看到这秦汉知道这一轮较量是女孩赢了。
　　荷官熟练地把黑皮夹克男人的筹码和之前低池的筹码移到女孩面前。
　　女孩保持好久的镇定终于得到放松，露出了含蓄却可爱的笑容。她并没有亮出自己的底牌，只是欢快的把自己的两张底牌也盖着推给荷官，还打赏了荷官一个5美元的筹码。
　　在女荷官职业化的“谢谢”中，秦汉终于百分之百的确定了女孩的牌力并不大。
　　她在做咋呼。
　　因为秦汉此刻的所有感官能力清晰的“看”到一个红色的心脏在女孩胸膛之中大幅的跳动起来。
　　那比之前稍快频率的咚咚跳动声，那一阵一阵像水泵一样施加给血管的压力和输送的温热血液，一切就如同被抑制太久突然得到解放，正迫不及待给全身送去血液和氧气。这是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身体最内部毫无遮挡可言。
　　而一切的细节和真实都被秦汉所感触清晰的感触到。
　　整个过程就如同一个图像的锐化——赌场是一个巨大的图像，而其中女孩所在的这一小块区域如同得到了锐化，变得更外清晰明白。
　　不，这是更高层次的“锐化”，如同已经将整个五官感受到的世界在脑海里建模完成，而因为注意力和意识需要，所以女孩这一小片区域的信息被精神力聚焦，让秦汉的意识获得了所需要的更高层次的真实与全部详尽的细节。
　　锐化！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能力。
　　秦汉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并被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所震撼到了。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却感觉到潮水一样的翻涌，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昨天是怎么回到的酒店，身体到底怎么了。他想要在万能的网络上找到答案，但是却连查询的关键词都不知道怎么输入。自己身体的这种变化是什么，怎么去描述，会有怎样的影响，秦汉一概不知。
　　在呆立了一会儿后，秦汉想起以前爷爷给他讲的故事，对听得焦急的自己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故事总要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头，慢慢都会找到答案的。”想着爷爷的这句话，秦汉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贴在腿上的手指，开始感受这熟悉又陌生、这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