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天喽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不太好，老爷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紧张，加上厨师老马和徒弟、贵妈都陆陆续续走了，家里仅剩下小芹和雨花，太太也忙着指挥几名当兵的整理家具和物品。
　　一大早院里就来了一辆军车，稀里哗啦来了好些兵，将家里许多整理打包好的家具和物品装车运走。
　　雨花和小芹在一旁看着，雨花忍不住问：“小芹姐，那些东西往哪运啊？不要了吗？”
　　小芹四周张望了一下悄声说：“都运到太太和老爷老家扬州去，马上要走了，总不能就这么扔在这里多可惜。”
　　雨花一声叹息：“唉，要是拉到我家去多好啊。”
　　“你说什么呢？小心太太听到可不得了。”小芹忙打断胡思乱想的雨花。
　　雨花这才从思绪中缓过来，对小芹勉强一笑：“我随便说的玩玩的，我可不敢做那样的事。”
　　小芹发现雨花情绪不对，忙问：“咋啦，你哥不让你去台湾？”
　　雨花缓缓点头问道：“你呢？你家里同意你去台湾吗？”
　　小芹眼光一下子暗淡下来，稍许才楠楠道：“我根本没有敢告诉家里。”
　　“那你打算就这样跟老爷、太太走了？”雨花惊奇地问。
　　小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雨花长叹一口气，两个女孩坐着那里发呆，想着自己的心思。
　　小芹和雨花的发呆的一幕正好被指挥当兵的搬家的太太看见了，她知道她俩心里想什么，要告别家乡父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别说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就连她也舍不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女人她很理解她们的心情，是得想法子让她们开开心心的离开。
　　自从厨师老马和徒弟走了后，家里就不再烧饭了，都是当兵的用军车送来的。快吃晚饭时间了，雨花和小芹正忙着收拾东西，太太过来高兴的对她俩说：“快准备一下，吃好晚饭后老爷带我们乘飞机去。”
　　雨花和小芹面面相觑，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太太笑眯眯地说：“两个傻丫头，还没听懂啊？我们要上天喽”
　　小芹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老爷带我们乘飞机上天？”
　　雨花这才闹明白：“真的？乘飞机？我的妈呀，我可以乘飞机上天喽。”说完喜极而泣哭了，小芹想起了即将和家里告别也潸然泪下。
　　太太一手搂着小芹，一手搂着雨花有些动情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们舍不得离开家乡，我也舍不得，所以老爷决定亲自开飞机，带我们上天兜风，从天上好好看看家乡，也算是和家里告个别吧。”
　　话未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落泪了，小芹和雨花也被太太的话感染，三人头靠在一起哭泣，一旁几名准备接她们仨的当兵的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中尉军官给太太敬礼道：“报告太太，长官在机场等候，请上车。”
　　太太掏出别在旗袍左侧纽扣里的手绢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在小芹帮助下穿上了大衣，招呼雨花上车。
　　吉普车沿着水西门大街向西开，一路上，包括太太在内的三个女人都一言不发地望着街上霓虹闪烁的夜景，想着各自的心思。雨花虽说上次跟太太去过夫子庙游玩，但是还没有好好看过别的地方，这眼看就要离开南京城了，到那个叫台湾的陌生地方，这可是第一次、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看南京城了，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汽车很快就出了城门，一路开向南京大校场机场，这是南京政府当年最大的军用机场，曾经是蒋介石的心头肉，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战局已经分出胜负，解放大军已经在长江对岸安营扎寨了，打过长江几乎没有什么悬念，连老蒋自己也是从这里乘坐“美龄”号专机，黯然神伤地飞离南京。
　　吉普车在机场大门停下，副官下车办理了手续后，岗哨放行。
　　雨花和小芹坐在车上，新奇地望着车窗外偌大的一切，当看到那一架架停靠在机场跑道上的绿色飞机时，两个姑娘不禁拍手欢呼，太太则和蔼地看着两个忘情的姑娘，暗自神伤。
　　车在一排兵营式的两层楼房前停下，副官下车跑步过来给太太开门说：“请跟我来，长官在里面等候。”
　　副官在两楼的一间门前停下，轻轻敲门喊道：“报告！”
　　里面传来老爷熟悉的声音：“进来！”
　　当太太和雨花、小芹进屋后，看到的一身空军飞行员打扮的老爷，正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下的南京城，留下的一个军人挺拔的军姿和威武的飞行服，看的两个姑娘呆在那里，愈发对自家的老爷充满无限敬佩之情。
　　太太上前靠在夫君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什么也不说。
　　许久，老爷开口了：“多美的夜晚啊，可惜以后看不到了。”
　　门外，副官敲门报告：“长官，都准备好了，可以起飞了。”
　　老爷举起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挥了挥，转身露出难得的微笑说：“走，我们登机！”
　　吉普车载着老爷、太太、雨花和小芹驶向停机坪，几名地勤人员已经在此等候，一架悬梯已经架设好了。老爷下车从地勤手里接过飞行手册，与机务官互致敬礼后，第一个登上了飞机的驾驶舱，启动了飞机，瞬间，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夹带着强劲的旋风，吹得地上的枯叶四处飘荡。
　　太太和雨花、小芹不习惯这样的整耳欲聋的响声，用手捂住了耳朵，几名机务人员搀扶着将三人一一送上飞机，坐着狭窄的后排座位上，帮她们扎好安全带，机务用目光寻视着老爷，见他点头后关上了舱门，老爷对着飞机外的机务人员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已经做好准备，可以起飞，几名机务向飞机敬礼，目送飞机缓缓离开跑到，滑向夜空，消失在繁星点点的夜色中。
　　飞机穿行在寂静的夜空里，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一般自由而飞速的翱翔着，第一次坐飞机上天的小芹和雨花早已没有了刚登记那会的兴奋劲，虽然机身外的美景在她们眼前快速划过，那些美丽的星星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抓到似的，然而两个女孩还是吓得浑身不住的颤抖，全然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雨花更是连气也不敢喘，深怕稍一用力这飞机会翻掉，那可就全完了。
　　太太显然不是第一次乘飞机，她亲切地安慰雨花和小芹：“放松点，别紧张，你家老爷的水平好着呢，要不咋能混到上校呢？”
　　前排正在开飞机的老爷一听不乐意了，扭头追问：“什么叫混到上校?开玩笑，我可是一没有关系，二没有背景，完全靠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干出来的。”
　　小芹紧张地说：“哎呀老爷，你咋还敢说话呢？别撞到山上。”
　　太太轻轻大了一下小芹说：“你个死丫头，可不敢胡说，不吉利。”，小芹也觉得此话太荒唐，就忙道歉：“老爷，对不起，我……”，话语未完，老爷挥手制止了，飞机里有些沉闷。
　　忽然，老爷对太太说：“到咱家了，好好看看吧。”
　　太太一听忙伸直了身子，靠近机窗往下看。小芹问道：“老爷，你说是下面就是我们老家扬州了吗？”，太太点头说：“对，下面就是扬州了，小芹，好好看看吧，就当和家里告个别。”，说完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忍不住又一次落下眼泪。
　　小芹呆呆地望着脚下这座曾经养育和成长的地方，悄然抹泪。老爷很懂她俩的心思，一个俯冲下来，吓得雨花和小芹抱头一阵惊呼。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近了，近的几乎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城市马路和街道，还有高高低低的建筑。太太声音颤抖地指着下面说：“这下面就是我家的地方。”，说完用手帕捂住了嘴。
　　雨花胆怯地说：“老爷，能不能也飞到我老家上面去让我和家里告个别。”
　　老爷一听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你老家在苏北，那里是江北，已经是共军的地盘了，我要是飞过去，准会被共军击落的，那我们可真的都完蛋了。”
　　太太安慰道：“一会到南京城上空让老爷再转两圈，你可以向着家乡的地方告别。”，雨花懂事的点头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