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我的东西大方

　　“杀人啦！杀人啦！”
　　尖叫声在校园中响起，惊慌失措的女生逃进办公区，一边拼命地撕扯着嗓子。
　　“出什么事了？”
　　端着保温杯，眼镜度数加起来有七百度的陈德顺从容地压下一口茶沫，从后排悠悠地站起。他认出冲进办公室的是自己的学生，他也认为，女孩子讲话都偏爱夸张。
　　“老师，老师，李容他…他杀人了！”
　　“打架就说打架，别说成杀人，不准吓唬老师！”
　　斥责着女学生的用词不当，陈德顺扭过脸，和坐在旁边的化学老师诉苦，“你说李容这个孩子，学习不上进就算了，人还调皮，前两天打架我才刚说过他，你看，今天又开始了。”
　　“老师，李容他真的杀人了！”女学生手忙脚乱地比划道，“他拿着一把刀，朝赵小山的肚子插了好几下！”
　　“刀？！”
　　脸色吓得惨白，陈德顺身体左右摇动了一下，不知道要干什么，几秒钟后，他急匆匆地交待同事帮忙照看一下女学生，连忙地往教室赶去。
　　校园暴力，本身并不罕见，恶心的是我们已经习以为常。
　　除了通俗意义上的拳脚暴力，软性意义上的精神暴力也在迅速弥漫。
　　在这一刻，陈德顺空白的脑子里责备的都是名为李容的孩子。
　　李容，成绩普通，按照划分是属于中等偏下、比较危险的类型。
　　这等学生，老师认为只要一天不去抓紧，成绩就要笔直地往下掉。尤其是李容个人酷爱运动，对学业的看重程度远远低于那几枚圆圆的球子，所以陈德顺对他很是警惕。
　　由于放学后要打球，李容时常地会在抽屉里放上一些零食，是他用零花钱买来的。
　　再说那名被杀死的赵小山。
　　赵小山在老师们的眼里，是属于会读书的那种，也就是学生们嘴里说的特别会考试的天才，即使平常上课很不认真，可是只要考前有做突击准备，就能拿到一个很不错的成绩，时常还名列前矛，所以在老师们的眼里印象比较优秀。
　　值得老师们夸奖的，是他还富有组织能力，在课余时间，赵小山会组织篮球比赛，促进同学间的关系友谊。
　　另外，他还爱出一点点的小风头，会在女孩子的面前刻意展示自己的思维能力，将难以理解的数学问题轻松解决，从而引来一阵阵崇拜的目光。
　　当然，这种事情陈德顺觉得无伤大雅，反而有利于班集体的学习氛围。
　　所以当李容和赵小山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陈德顺的第一反应就是分开两人，然后冲着李容严厉地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在班级里面打架？知不知道注意影响！”
　　作为班主任，陈德顺在李容的心里颇有些威严，遭到训斥以后，李容顺服地低下了脑袋。
　　见到李容蔫坏了，陈德顺的火气也顿时消减了一些。
　　“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师，赵小山拿我抽屉里的面包，还让别人也拿我的东西。”
　　“拿你的东西？”
　　陈德顺皱了一下眉头，用目光询问赵小山。
　　“老师，我又不是故意的。刚才隔壁班的孙婷婷走进来，说她饿了问我有没有吃的，我就随口和她说了一句，说李容的抽屉里面有吃的，想吃就过去拿，不用客气。我也就随便那么说说，又不是我过去拿了吃的。”
　　“你是没有吃，可是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说我的抽屉里面有吃的？还跟别人说要吃随便拿，孙婷婷本来是不知道，也不想拿，就是因为你说了这句话，她才拿了我的东西。”
　　“一点点吃的，吃了也就算了，再说了，同学间本来就该乐于分享。”
　　弄清冲突的起因后，陈德顺宽慰着李容说道。但李容的怨气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还有更多的怨气要诉说出来。
　　“老师，赵小山拿我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个月他问我有没有吃的，我说抽屉里面有，让他随便拿一点，之后他就一直拿我的东西。很多次我都是回来之后才知道，而且他还不是自己吃，他还经常拿给别人一起吃，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赵小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班规里面也写了，未经他人允许，不得擅动他人物品！这件事情你要做个检讨！”
　　“我知道了，老师。”
　　赵小山抬着脸，佯装成委屈求全的样子。
　　他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并不服输，只是因为在老师的面前，不得不退让。他这样做，是周围有许多的女孩在关注，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有面子。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李容，你回座位上去好好听课，现在都是上课的时间了。赵小山，你下课后来我的办公室去一趟，快要期末考了，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事情看到这里，原本应该就此打住，可是之后的几天里，它却仍在散发着影响。越散越坏。
　　“小山，今天下午吃什么？”
　　“还吃什么呀，今天下午不吃！”
　　“啊？为什么啊？不吃等会怎么有力气打球？”
　　过来询问的男生脸上写满疑问，和他一起走过来的几个同伴也都是同样的表情。
　　赵小山昨天约了篮球赛，要是不提前准备，今天下午一定会打输。
　　“怕等下去买东西吃，买得不够正好，买得和某某人的东西一样，等下就又要被别人说，未经他人允许，擅动他人的物品！”
　　拉长了声音，赵小山的话几乎传遍了整个班级。
　　李容默默地收起拿在桌面上的酸奶和面包，心情很糟糕。
　　他不想看见赵小山，也不想去打篮球，索性就在下课后出去散步，一直散步到天黑下来、晚自习开始的时候，才走进教室里面。
　　走近教室门口的时候，赵小山还在和几名女孩子闲聊，桌面上还摊开着几份数学试卷。
　　“我觉得这道题很难啊~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很简单啦，我都没想多久。”
　　抬起眼睛，赵小山发现李容正在往教室里面走来，他想起前两天被陈德顺当众训斥的事情，觉得脸上有点发躁，于是忍不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但是怎么想出来的不重要，就像前两天班主任找我谈的，自己成绩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要学会分享！分享懂吗？就是要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别人，让大家在做题目的时候都能有一个全新的思路！”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李容双手插在裤兜，强忍着走回到座位上坐下。
　　上个周末，也就是在李容和赵小山打架的第三天，因为李容是周五的值日生，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所以教室门锁的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上。
　　周末，有同学联系他说要到教室里面复习，李容特意把钥匙送了过来。
　　接着在走回去的路上，他在校门口的斜坡上遇见了陈德顺。
　　陈德顺曾经教出过两届优秀的学生，从初一到初三，重点高中的录取率在一半以上。这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尊重。同时他也听说，校领导已经有在考虑升他的职务，问题在于他能不能做好今年的工作。
　　所以他在激动之余还有些焦虑。
　　现在的班级里面，他有信心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在半数以上，可是相对的，有半数学生会拉低整体水平，甚至极个别人会严重拖后班集体的排名。
　　而校领导要看的不仅仅是升学率，还有低分学生的数量，这就是他一直上不去的原因。
　　正想着该怎么去解决，陈德顺看见了李容。
　　扶着单车走到李容身旁，陈德顺和站在那里等他的李容碰了面。
　　”老师好！“
　　点点头，陈德顺没有说话，只是推着单车继续向前，李容在旁边跟着一起走。
　　“李容啊，你知道你这回模拟考的成绩在班级里面排第几名？”
　　李容想了想，基于自尊心，低低了说了一句，“倒十几吧。”
　　“倒十几？是倒几！”
　　猝不及防的一声怒斥，让李容登地站停了脚步。
　　“你看看你现在，成绩上不去，还和人打架，班级里面的风气都被你给带乱了。下个学期，下个学期，你成绩跟得上也得给我跟，跟不上也得给我跟，要是实在跟不上......那你懂我的意思。”
　　想起陈德顺说的这个意思，李容就有种心寒的感觉。
　　他没怎么让父母担心过，父母对他的成绩排名也很宽容，可是每次做家长交流，他的成绩问题总要被班主任拿出，作为重点内容要求家长督导。
　　一年下来，脾气稍差的爸爸已经在责怪他不争气，害他总是被老师点名。
　　而现在更严重的，是明年还有没有书读的问题。如果真的被退学，爸妈骂他还好，可是想到他们要为了自己去求别人，李容的鼻子就很不舒服。
　　“分享——一定要懂得分享，做人不能太自私，要有集体荣誉感，一个人考好不算本事，要让班级里面的所有人都考好才叫厉害！”
　　座位前面，赵小山还在努力地吹嘘着。
　　可是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挖苦李容，甚至挖苦得有点小家子气，有点过火。
　　坐在赵小山的旁边，有个女孩觉得赵小山说得有些越线了，想要开口劝一两句，可是又看到李容没有反应，便又默默地噤声。
　　偶尔还有几个女孩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着说，“幼稚！”
　　整整一个晚自习，或许是更长，赵小山不断地在李容耳旁不断地重复着“分享”两个字。
　　李容则一直选择沉默，脸色在忧虑下有些苍白难看。
　　他感到很疲惫。
　　摊开的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眼他一个也没能看得进去。
　　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课，李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反锁上门，倒在床铺上面嗜睡。
　　房门外，爸爸和妈妈的抱怨声在低低吵响。
　　“都是你，整天跟孩子吵着成绩的事情，你看现在把孩子累的！”
　　“这能怪我？他们老师都说了我一学期了，我说他几句怎么了？行行行，我也懒跟你吵，等下吵起来又没完。”
　　“你什么意思？孩子出问题和我你说说怎么了？”
　　接着，又是一堆琐碎的声音和一连串沉重的呼气声。
　　久久以后才响起一点零星的动静。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有一点压力也很正常，要不，等会出去给他买点吃的，压力大身体也别给饿坏了。”
　　听得迷迷糊糊，李容在床上转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等到他睡醒过来，发现在自己的书包边上，多出了一箱酸奶和一箱袋装红枣。李容想了想，各自装了一些在书包里。
　　临到要考试的时间，班集体里的座位都要拆散作为考场。
　　将教室拆成一列列的长龙后，李容觉得搬桌子的手有点脏，出门洗了一洗。
　　回来后，他诧异地看到赵小山坐在他的座位上，手里还拿着一包红枣，正在和女生逗趣，“来！补一补！你们女生要多补血！”
　　“你别闹了，等会李容回来...李容，你回来了。”
　　“没事没事，李容他不会生气的。”拍拍李容的肩膀，赵小山若无其事地说道，“前几天是我不对，我心眼小，你别生气，我看你这几天的心情不是很好，逗逗你总会高兴一点吧？”
　　摇摇头，李容坐回了座位上。
　　赵小山觉得自己讨了个无趣，只好吵吵嚷嚷地往另一边玩去了。
　　坐在座位上，李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分不清楚赵小山是不是真的是在向他诚心道歉，即使他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时常会从记忆深处里面跳动出来。
　　有几次，他都想起赵小山最爱说的那几句话。
　　“喂！我又没吃，我只是告诉他们哪里有吃的！关我什么事？.....谁吃你的东西了？我又没吃！.....那里，那里面有吃的，随便拿！......没关系，又不是我的，你们随意！”
　　“帅哥？要不要看看？很方便的！”
　　指着桌子上的匕首，在夜市摆摊的小贩勾着腰和李容说话。
　　李容站停下来看着桌面上的匕首，信手拿起了一个，轻轻一摁，锋利的刀口顿时竖立起来。
　　“锋利着呢！谁敢惹你，你就拿这个弄死他！”
　　拿出常用的话术，小贩顺利地收到了二十元钱。
　　一夜无眠后，李容早早地来到了教室，想不明白问题的他，把抽屉里的酸奶拿出一瓶放在桌面上，然后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等待。
　　看见李容在走廊上吹风，赵小山打了个招呼，走进教室以后，顺手把酸奶顺到了自己的桌上，每有一个女生路过身旁，赵小山就问，“来，要不要喝？免费的！”
　　李容在外面用眼睛看着，耳朵听着，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平静。。
　　上课的铃声响起，李容走进教室拍了拍赵小山的后背，赵小山本能地往后转过身子，等待着他的，便是李容刺过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刀锋。
　　李容很麻木，赵小山很恐惧，其他的人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