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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祸起萧墙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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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年底,北京城传来消息袁世凯打算坐龙庭。偌大个中国一下就乱了,有的要民国,有的要皇上,两派剑拔弩张转过年就打了起来。广西督军陆荣廷考虑再三决定加入反袁阵营,响应者接二连三,袁世凯众叛亲离不得不在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恢复共和,可共和派哪肯罢休,非要他把“大总统”的位子让出来不可。
  这天清晨绣江两岸大雾弥漫,姹紫嫣红的世界只剩下灰白两种颜色,连绵起伏的的山峦变得虚无飘渺,百步以外连人影都辨不清。突然间官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茫茫天地间飞出两匹快马,越来越近,一老一少紧握丝缰箭一样掠过眼前,矫健的身影瞬间融入朦胧的远方。这两个人是夏府的总管樊田夏家的公子夏苍。樊田风尘仆仆从容县赶到桂林督军署,说是家里要给夏翠选个嗣子,族里要娘家舅舅夏苍回去。这是岭南一带习俗,上峰二话不说就准了假。两个人从梧州登船经浔江到藤县,转搭北流江的民船辗转五百里水路赶到了容县县城,这时已经是半夜了,在龙门府好歹合了合眼,天一亮换乘快马直奔大小姐家。夏苍思念姐姐,马打得飞快恨不得一下就飞到杨屋村。正在这时候樊田却停了下来:“锁龙口到了,先别往前走。”
  “为什么?”夏苍跳下马疑惑地望着他。
  锁龙口这个名字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什么人起的,说它恰当真不为过。绣江两岸峰峦对峙,水从西南方向来,随着山形地势的变化时缓时急,到了这个地方突然被峭壁迎头拦住,绣江愤怒起来,一浪接一浪拼命地撞击它,终究是无济于事,不得不悻悻地转了个弯,谁知两岸的青山不依不饶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放它过去,三百多米宽的河面被挤得只剩下几十丈,绣江恰似一条巨龙被人扼住喉咙,实在忍无可忍咆哮起来,只见峡谷里白浪滔天,汹涌的江水如同拼死一搏的千军万马杀向前去,争先恐后从夹缝之间夺路而出,天地间回荡着摄人心魄的吼声。樊田隐身在一块岩石后面,警惕地望着前方。
  “怕有劫道的吧?”夏苍觉得实在多此一举,摇头笑了笑拔出枪来,“瞧这个没有,我保你平安无事。”
  “德国造!”那年头这可是新鲜玩意,樊田扫了一眼,“你哪来的?”
  今天M96式驳壳枪对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在影视剧中常见它的身影,可在1915年除了四川有能力少量仿制以外全部依赖进口,而这条渠道为北洋政府把持,原装的新枪在地方军阀那里都是稀罕物。夏苍扳开大机头左右瞄了一下,满脸笑容自豪地说:“不错,比原先我那把四川仿毛瑟强多了。要说它来历还挺有意思。去年传闻袁世凯打算称帝,老帅派我北上察看究竟。到了京城我四处打探,有一天到了西直门外崇元观陆军大学,正同几个日本教官在院子里叙旧,谁知袁大总统到校视察一头撞了进来。村上久吉连忙介绍,说我是当年他最欣赏的学生日后必成良将。”
  夏苍一看樊田摇头,忙说‘不是我吹牛这真是他原话’。樊田忍住笑:“你接着讲。”
  “袁世凯一听乐得眉开眼笑拍了拍我肩膀:‘关云长盖世英雄曹孟德以千里追风赤免马相赠,我袁某人不敢妄比曹公也没有宝马可送。’一伸手把卫士的枪拔出来掂了掂,‘这是陆军部从德国订的总共才二百支,刚刚到货,每把枪配子弹500发时下能换五六亩水田呢,你是军中英才看看值不值?’
  我马上就明白他在试探想收买我为其所用,正在思量怎么回答才好,村上教官抢先了:‘夏苍虽得陆荣廷赏识,可在广西哪个穷地方怕也没机会见过这样的好枪。’,
  姓袁的听说我是老帅的人脸色阴了一下哈哈笑起来:‘谁说广西没好枪?话不能这么说,传说沥泉神矛乃是古代兵家名品却湮没深山化成巨蟒无人知晓,一直到遇见岳飞岳鹏举方肯出世,令金人丧胆扬威天下。此乃何故?缘也。今天我袁某人有幸能与广西的英才相识,这也是缘分。’说来也巧正好有大雁南飞从头顶经过,他用手一指:‘你要是能射中这枪就送你了’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也欺人太甚。手枪能打多远姓袁的不至于不懂吧,德国造的驳壳枪再好有效射程顶多150公尺,用它来打空中飞雁连根毛都碰不着。事情明摆着,他本来有意用把新枪来收买我,听说我是老帅的人反悔了又不好意思明说,用这个来刁难我不算还想看我出丑。我实在气不过,一把抓过警卫的长枪抬手就把头雁打了个倒栽葱,当时赢了个满堂彩,姓袁的脸都变了。”
  夏苍说得眉飞色舞颇为得意,樊田望着他略微有些吃惊,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袁世凯何等厉害。年仅26岁出任大清“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俨然成了三千里江山太上皇,这期间日本、沙俄两大强敌虎视眈眈环伺左右,袁世凯置身险地以未到不惑之年从容应对,支撑危局长达十年之久;36岁奉命小站练兵,练成了中国第一支新式军队;40岁出任封疆大吏,42岁接替李鸿章成为清廷第一重臣;52岁紫禁城逼迫清帝逊位,结束了大清王朝长达267年统治。这样的人物心机深不可测谁敢得罪?遇到这种事说声“枪法不精惭愧”,给袁世凯一个台阶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夏苍偏不肯买账。难怪夏苍自负,他出身广州武备学堂,后又北上深造毕业于陆军大学,不但研习了春秋战国以来著名战例和兵法,还系统接受了现代军事理论的教育。他所在的陆大三期百名学员日后大多赫赫有名,成为民国史上骁勇的战将。这样的人才不单在陆荣廷手下如同凤毛麟角,即便在北洋军中也是人中翘楚。可以想见一颗将星正在冉冉升起,假以时日定当如日中天。樊田欣慰之余心头隐隐不安——如此锋芒毕露绝非好事,他暗暗骂了一声“少年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责备他说:“你既看穿了又何必逞强,短枪不好打就该知难而退没人会笑话你,这么一来他丢了面子不会拿你怎么样,可这笔账他会记到陆荣廷头上,日后少不了挟嫌报复。我看你太过莽撞这么做对广西有害无益啊。”
  夏苍听了颇不以为然笑了:“廉颇老矣。记得武汉首义当晚我和陆大同学在保定府冒死炸断漕河铁桥阻拦清兵南下。申报登出来姐姐吓了个半死,你怎么说的?‘壮哉’!我知道以后真是热泪盈眶。这才几年功夫樊伯的豪气怎么就没了?忌惮袁世凯还说得过去,连个劫道毛贼也怕……算了不说这个,咱们走吧,有我在保你老人家平安无事。”
  樊田皱了下眉沉着脸说:“你是军人不是保镖侠客。自古兵不涉险,孙子云‘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你读过《将苑》吗?”
  “《将苑》?那是兵书当然读过。”
  “那你看看前面,‘依山附涧,高林深谷,此弓弩之地’!这么大雾冒失闯过去有人突发冷箭你我都得死在这儿。”
  夏苍到底是军校出身知道樊田说的在理,可嘴上还是不愿服输,小声嘟囔:“那说的是用兵,我们是回家又不是去打仗。”
  “甭管回家、打仗都是一个道理,广西匪患横行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陆达那么机警去年在锁龙口也被人打了黑枪这就是教训。还记得吧,由这儿往前三四十步有个石坡当道,来往的车马得从它面前绕过去,陆达四个人就倒在坡下面。出事以后我来勘察过,石坡上灌木荒草有半人多高我想凶手当时就藏在那儿。”
  “你是怕贼又来了,哪有那么巧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夏苍笑了起来。
  “还是留点神好小心无大错么。”
  “你既然不放心我就来他个打草惊蛇投石问路,看看到底有贼没贼。”说着抬手就是一枪,声音在清晨的峡谷之间回响显得格外清脆。骤然对面枪也响了,有几发子弹穿透迷雾打到眼前的岩石上面,溅出朵朵火星。夏苍冲樊田伸了下大拇指:“你赢了,听着那儿还不止一个人。”抬手就还了一枪。
  樊田按住他:“不用打,没事了。”
  “怎么?”夏苍不解地问。
  樊田冷笑一声:“贼人胆虚,我们有了防备他自然就溜了。”
  果然,话音刚落对面的枪声就停了。山谷间恢复了平静,耳边只剩下咆哮的水声,唯有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道告诉人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走吧。”夏苍把枪收回腰里便要去牵马。
  樊田抬头看了看四周:“雾就要散了,等放睛了再上路。”
  夏苍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躺着,掐了一颗嫩绿的刺草放在鼻子下轻轻地擦来擦去,他喜欢这股来自泥土的味道,像个淘气的孩子眯上眼睛闻着,忽然他嗤地笑了一声:“你说这帮贼是不是没脑子啊,也不想想这么大雾谁敢由这儿过,要不是误打误撞碰上咱们连个鬼都见不着,能劫着什么?”
  樊田嘴角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这个楞头青知道用脑子了。”
  夏苍鄙夷地撇了下嘴:“这还用得着动脑子?要是惯匪没这么傻的,我看这几个小毛贼出道不久,也就是一群笨猪。”
  樊田没想到回答是这样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这么自负带兵打仗早晚要吃大亏,他脸色阴沉下来:“老帅决心反袁,一场大战怕是免不了了,依我看你们出师第一仗必是进攻湖南,天知道会遭遇哪些不测,我出个题目考考你。”
  夏苍懒洋洋翻身坐了起来:“行啊,随便问。”。
  《吴子兵法》大体讲了什么?”
  “嗐,我倒背如流。”夏苍满不在乎地说:“全篇共六节:“图国第一”;“料敌第二”;“治兵第三”;“论将第四”;“应变第五”;“励士第六”。对吧。“
  “什么叫料敌?”
  “就是判断敌情、因敌制胜。不是吹牛,我兵法烂熟于心大大小小也打过几十仗了,不敢说料敌如神,起码没出过纰漏。”
  “背诵兵书容易,善用兵法就难。岳飞说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所谓一心者,善思也。凡事要前思后想切不可轻易作出决断,你是个带兵的人往往一个命令关系到不知多少弟兄的生死……”
  “知道啦——”夏苍嫌樊田絮叨有些不耐烦,嬉皮笑脸地说,“你老就放心吧,我自信临敌之际不会轻率鲁莽。”
  “你的毛病就是过于自信!”樊田有些恼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说对面的毛贼是‘笨猪’什么也劫不着,就没想过有另一种可能?”
  “还能有什么可能?“
  “就为杀咱们来的!”
  夏苍一楞,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樊田的语气明显带有几分恼怒让他有些尴尬,但毕竟是陆大出身有着一流的参谋素养,立刻意识到老人的话虽不中听却不无道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真要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
  “怎么个严重法?”
  “如果把刚才的交火看成战斗那么从双方态势定义当属于伏击,军事学上把伏击战术的运用过程分成四个阶段——计划、准备、等待和执行。”
  “那又怎么样?”
  “战术的计划阶段有三项主要任务:确定杀戮区;部署兵力;最后是进行伪装并消除埋伏痕迹。平心而论方才那几个人干得不错,石坡下是弓弩之地加上荒草丛生大雾弥漫的掩护很容易得手,一切都符合伏击战术的要求无可挑剔,如果你我是预定的目标问题就严重了。”
  “这话什么意思?”
  夏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望着前面意味深长地说:“伏击战打响的前提是杀戮区选对了,也就是说目标要按预期的路线行进并按预期的时间到达该点。
  “预期……”樊田玩味着夏苍的话似有所悟。
  “还不明白,我是说他们能有办法掌握你我的行踪。”
  “电报。”
  夏苍一楞:“你说电报?动身前我还真给姐姐发过一封,……那就是说家里有内鬼了。王八蛋!”夏苍咬牙骂了一声,“你说她身边谁会干这事?”
  樊田连想都不想:“没有这种人。”
  “那就是杞人忧天啰。”夏苍松了一口气,“什么伏击暗杀都是瞎扯,那就是一帮笨猪,蠢货,呸!”他啐了一口爽朗地笑了起来。
  樊田皱了皱眉:“现在断言还太早。有可能电报还没到家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这怎么会呢?”
  “你不常回来不清楚,夏家和陆家有电报来县里都是送到东门街龙门府的,下人再给咱们捎回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半路私拆的,如果有问题只会出在县府电报房。”
  “不可能,县府电报房是机要所在——同军队一样——门口是有武装警卫的,外人绝对不会放进去。”夏苍不以为然地摆了下手。
  “我这么说自有道理。记得去年有人从青衣巷搞出一幅古画来,陆方晓喜欢得不行,可对方要价实在太高他又怕是赝品犹豫再三还是回绝了,到家以后左思右想割舍不下就跑到甘旺村找我,让帮他再看一眼。我们两个进了城刚到县府门口,出来个人拉住他咬耳朵,陆方晓领着我就往里走,糊里糊涂跟他进了电报房,看来他是熟客,站岗的兵不但没拦还笑着打了个招呼,你说怪不怪。”
  “后来呢?”
  “原来是贤卿从日本打电报来,我们两个连画都没顾上看直接就回杨屋村了。”
  夏苍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你不会怀疑上陆方晓了吧?”
  “能进电报房的都有嫌疑。我这句话宁可烂在肚里也不能对别人讲,知道吗?”
  “知道了。”夏苍看樊田神情严肃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这么多疑实在没有必要。
  漫天大雾不知什么时候萌生了去意正在悄悄溜走,江对岸的山峦隐隐约约现出轮廓,却还是无法辨清它的容颜。夏苍出神地望着,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次自以为再熟悉不过了,却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不知道在一片白茫茫的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就好像身旁的这个人,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就是他,彼此之间什么话都能说,却原来他的心思也像这漫天云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夏苍忽然感到有些委屈:“樊伯,你心里藏了不少事我早觉出来了。”
  你能知道什么?樊田心事重重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姐夫遇难官府的说法你根本不信。你做过平乐府刑名师爷——大案奇案不知破了多少——肯定看出了什么破绽,可你一个字都没对外人吐过,连我都不告诉……”
  樊田像被钢针扎了一下痛苦地皱了下眉,默默咀嚼着他话中的意味,是理解、责备还是怨恨?也许什么都不是仅仅是自己想多了。樊田只觉心中一阵苦涩抬头顺着夏苍目光注视的方向望过去,似乎这样就能找出答案,可是前面什么也辨不清,在他昏花的老眼里只有白茫茫无法看清的一团迷雾,绣江水在耳边怒吼疯一样冲出峡谷,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泄千里去了天尽头。樊田忽然莫名地觉得与之相比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他木然坐了一会儿暗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念道:“‘身如病鹤翅翎短,心似乱丝头绪多’……我老了……”
  樊田的伤感尤如石头落入水里在夏苍内心深处激起片片涟漪,不禁一阵惆怅。按家乡的习俗儿女弱冠之年父母就开始操心他们的婚事,可怜自己连亲生爹娘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多岁了,至今还是孜然一身,这期间也有过人家上门提亲,都被自己谢绝了,总以为既然投笔从戎指不定哪天就要‘马革裏尸还’,何必拖累别人家的无辜小姐呢?如果不是这么想现在也应该膝下儿女成行了,甘旺村热热闹闹樊伯老来也不会这么寂寞。夏苍眼睛发热喉头不太舒服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姐姐一个人太孤单,冷冷清清过得一定没意思,能有人承嗣也好。”
  樊田仰天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杨屋村家里一定是高朋满座该来的悉数全到了。”
  “你看族里会相中谁?”
  樊田不假思索地说:“陆贤志。”
  “如果真是贤志就好了,他和我姐姐两个人倒合得来。”
  “可我觉得不妥。”
  “亲上加亲哪儿不好?”
  “没有那么简单。”樊伯望着迷茫的远方,精瘦黝黑的脸上两道稀疏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说,“方明身后的家产不知多少人眼红。房舍田产不说了,容县城里、省内省外,大大小小生意得有几十家。虽说人不在了,但这些掌柜、账房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对阿翠没有二心。如果陆贤志承继了家产,银钱往来,文书契约就得用他的印章。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到时候必然有人出来说话,让陆方晓替他管着。如果他心术不正只要图章一盖,从容县到省外阿翠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全被换掉,你信不信?”
  夏苍听了笑起来:“你过虑了,他这人绝对不会。”
  樊田瞥了他一眼:“我把这些担忧同阿翠讲过,她也这么说。”
  “就是嘛,你这么担心实在多余。”
  “怎么会多余呢。怪我人老精神不济,说这话的时候没察觉到门外有只耳朵被人听了去。”
  “谁?”
  “李阿亮。别看他少言寡语从没有是非难保不把这话传回西府去,他可是陆方晓最信得过的人。”
  夏苍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如果陆方晓知道了你这么想,今天这几枪他也有几分嫌疑。”
  一老一少默默坐着,山谷间悄悄闯进来一阵轻风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面颊,漫天迷雾逐渐被驱散。太阳越升越高,苍翠的群峰、碧绿的江水和漫山遍野的鲜花逐渐从朦胧中显现出来,白茫茫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青山绿水美得像画一样。樊田若有所思望得出神。
  “阿苍你看,这条江本名北流江,到了我们容县境内喊它绣水,它浩浩荡荡从南方来,到了这儿被山拦住转了个弯,往东到了十里坡走不上两里过不去回头又向南了。但它毕竟是叫‘北流江’啊,是要向北流的,山挡住它,它就绕路走;绕不过去,它就调头往回,但结果呢?到底还是往北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苍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但凡江河入海有进有退曲曲弯弯才能如心所愿,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从今往后凡事要往远看不要逞一时之强不识进退,要学会忍耐。我知道你的性情,对你来说很难,但你必须这样做……我确实有事瞒着你,因为你太莽撞思来想去只好自己来应付,可是我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去年方明遇害第二天我就到了这儿,仔细勘察了现场。在崖下江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一只皮箱,里面有贤卿的日记,最后几个字是‘民国四年四月三日凌晨二时记于龙门府’,应该就是他的绝笔了。我随即赶过去结果有了惊人的发现——当晚陆方晓和蓝玉婷就在那里过的夜,大哥半夜到家两个人居然不见,真是有悖常理匪夷所思,不但如此还声称那晚没在城里住,是在报国寺。你说怪不怪?我闷在心里对谁都没说过。”
  夏苍一脸惊愕,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这么说陆方晓有嫌疑,他们可是亲兄弟!”
  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峡谷,绣江水发疯一样从远方扑来,狂暴地拍打着崖壁,浪花不断飞起落下让人头晕目眩。樊田苦笑了一下:“亲兄弟又怎么样?春秋初年,叔段觊觎王位,兄长郑庄公诱他谋反,为的是有借口杀他;晋国骊姬之乱——奚齐承继王位,却害了他哥哥几条性命;秦始皇第十八子胡亥杀了太子扶苏,成了秦二世;五胡十六国,前赵太子刘和命丧弟弟刘聪之手,失了王位;杨广弑父杀兄做了隋炀帝;武德九年为争太子位玄武门兄弟相残,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建成……”
  历史在眼前一页页翻过,从古到今,为了一己之私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性命相搏的事情数也数不清,樊田娓娓道来,这些兄弟阋墙的千年往事夏苍都曾读过,如今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泥雕木塑一般呆呆地听着。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亲兄弟?他们或许以为一旦坐北朝南贵为人主就可以尽掩天下人之口,可笑那不过是一厢情愿,没有一个人逃得过史书挞伐。”
  夏苍知道樊田所言句句是实,惨剧很可能在姐姐身边重演了,他实在不忍相信这是真的,宁愿这是一场误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可是十分在乎名声的人……”
  夏苍近似乞求地望着樊田,期待着他能同意自己的观点,然而他也知道这个辩解是那么软弱无力以至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说得不无道理,害了方明顶多得份家产而已又不是得江山,陆方晓还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亲兄弟骨肉相残这个决心不是容易下的,如果他参与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縁故,实在是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好容易有了线索可惜又断了。”樊田挥挥手,“这个以后再说,现在你该明白过继这件事我多不放心,这些话现在又不能同阿翠明讲,实在让我左右为难那。”
  “那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一个,我本想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出来,看来是不能等了。”
  “是什么办法?”
  樊田压低声音,说出了埋在一个心底十几年的秘密。犹如睛天打了一个霹雳,夏苍惊得目瞪口呆:“真有这事?照这么说,立嗣的事绝不能答应。”
  “详情以后再细说,当务之急是找到人,可这需要时间那。”
  “那怎么办呢?”
  “一个字——‘拖’。陆方晓眼下担着民团团总和商会会长两个职务,总是要顾脸面的,我想在他看来这份家产落到手里是早晚的事,我们想个理由拖一拖,他一定会答应——做个仁义的样子给人看嘛,阿翠总归是长嫂,表面上他不敢太过分的。只要争取到时间我们全力以赴去找人,这件事一定会有个满意的结局。”
  “我信!”夏苍翻身跃上马背豪迈地用鞭一指:“就像这北流江水,千回万转入大海,谁也拦不住。”说罢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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