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阳门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初九继续赶路。
　　幽云郡内，多灵山大泽，白泽兽拉着马车沿山道飞驰，小黑马跟在车后。
　　初九躺在车厢内，闻着熏香炉散出的阵阵香气，不可否认，乘车比骑马舒服多了。
　　初九想起昨夜的重明鸟，说自己身上有黑渊的味道，他知道黑渊，那是魔族的象征，但他身上怎么会有黑渊的味道呢？思来想去，他得出了结论：“大概是那日在柏树林杀了那个魔族杀手的缘故吧，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想到此处，心中了然。
　　初九才十六岁，又自小长在远离人烟的海岛，除了这次远足，最多只到过瀛洲，按说算涉世未深，但他熟读万卷书，对大陆风土人情，规距典故却是了然于心。
　　他又身患怪病，有九次差点死去，经常在生死之间徘徊，又使他远比同龄人成熟。
　　人生就是这样，什么叫成熟？
　　当看到死神的影子时，便成熟了。就像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因为冬日的萧杀已经不远了。
　　那句话说得很对——没见过死神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然而，他毕竟才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蓬蓬勃勃的年纪，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曾憧憬着成为一名将军，去人族的北国前线抗魔。
　　他想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想过，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他想过，倚天万里祭长剑，待燃犀下看，风雷怒，鱼龙惨。
　　他也曾憧憬着像师父每日所做，隐于青山之间，专心修道。让烟霞常照耀，让真气每蒸熏，在秀竹奇花之间，焚上三枝雪域檀香，沏上半盏西门吹雪，铺一张澄心堂纸于竹楼窗下的黄梨案上，然后轻磨澄泥，对着晨光挑落笔尖乱毫，蘸墨、舔笔、刮墨，道一声：“青山隐隐水迢迢，天地任我自逍遥！”
　　但这些终究都是憧憬，现实击碎了他的梦想，他身患七窍流血之病，如果再治不好，怕是没几年的寿辰。
　　所以，对他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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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云郡地域很大，面积有万里方圆，是大周除中域外最辽阔的州郡。
　　此郡虽也有大周派出的郡守和铁骑，但他们并没多少权力，最多只能算是朝廷监视此郡的探子。
　　因为人族道门三大祖庭之首的重阳宫，便在此郡天云山脉。此郡算是重阳宫的属地，虽名义上属于大周，但实际的权力却在重阳宫。
　　近两千年来，重阳宫一直是人族六宫之首，圣人辈出。当然，最主要的是，人族大青帝国与重阳宫联系紧密，重阳宫第九任宫主，为抗北魔，辞宫主之位而入世俗称帝，统一人族北方山河，建立了人族最强盛的帝国——青帝国。
　　只是后来青高宗境界不高，寿数也短，他那位让天地变色的择天皇后，在其死后，自立为青帝，自号广寒圣后，改国号大青为大周。
　　“它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青儿的祖母说到做到。
　　由于重阳宫与大青皇族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广寒圣后称帝，重阳宫当然反对。
　　传说，当时广寒圣后夜访天云山，打败了已入圣境的重阳宫主和一位太长老。
　　后在浮屠宫无上世尊的调和下，也为了人族的团结和抗魔大业，以及种种复杂原因，广寒圣后与重阳宫达成了妥协，重阳宫同意了广寒圣后称帝，广寒圣后也立誓不再进幽云。
　　自此，重阳宫和广寒圣后貌合而神离。广寒圣后天赋绝世，年轻时曾入华严宫为尼，又与浮屠宫无上世尊交好，她获得世俗大权后，神都广寒皇宫对佛宗更为信任，对道门却日渐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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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云山高耸入云，仙雾缭绕，主峰禁地，涯畔石台，立有一银衣妇人和一白眉老者。
　　妇人正是昨夜初九所见的重明鸟，她神情像石塑一样严肃。
　　而老者仪容敦肃无畏，白眉倒卷，身相犹如仙王，此人正是重阳宫第十三任宫主紫阳圣人。
　　重明鸟道：“此子身上有黑渊的味道，不过昨夜以言辞相试，却并未见他神情异常。”她曾到过极北黑渊，还曾见过那逆天之魔一眼。
　　闻言，老者白眉低垂，他深知，重明鸟虽修行境界不算高，但对辩妖识魔的天赋便是他都无法相比，沉思良久道：“小心无大错，既你不敢肯定，便留此子在降魔塔住几日吧，你再好好看看。”
　　重明道：“此子似与东林皇族有关，乘着白泽所拉的皇家马车，硬把他带上重阳宫，怕与朝廷产生嫌隙。”
　　紫阳真人道：“无妨，抗魔事大，你可方便行事。”说完，身形消失在云雾之中。
　　重阳鸟施礼告退，飞向重明峰。
　　……
　　重明鸟是重阳宫四大镇宫灵兽之一，也是天云山第十二峰重明峰的峰主，道号重明真人。
　　残云收翠岭，仙雾结长空，重明峰景色绝美。
　　一少女走进峰顶大殿，向正在做画的重明躬身施礼，道：“见过师尊！”
　　望着少女，重明那美丽的异瞳，隐有慈爱之意流露。这少女名叫三一，是她两百岁时收的小徒，也是她的关门弟子，很是喜爱。
　　“三一，替我去请一个人上山，这是他的画像。”重明挥了挥衣袖，案上画像飞至少女手中，她自持身份，自不会亲自去擒初九上山。
　　三一看着画中少年，问道：“师父，此人现在哪儿？”
　　重明道：“千里之外的石林道上，有辆白泽兽所拉的马车，他应该在里面。”
　　“谨遵师命！”
　　“能不用强尽量不用，把他骗上山既可。”重明又交待道。
　　三一有些诧异的望着重明，道：“师父，此人是谁，什么身份？”
　　重明微笑道：“他是人族，不会修行，只是为师觉得他有些不同，想留他住几日。你只在山中修道，又怎知世间酸甜苦辣，不日，你也要进京赴秋浦之会，先下山见见世面吧。”
　　“是！”三一点了点头，走出殿外，向着远方云海，唤回一只白鹤，翻身而上，驾鹤东去。她修为仅洞玄初境，还无法御气而行，自要搭乘坐骑。
　　……
　　黄昏，初九的马车停在了草地上，白泽兽似是累了，挣脱了车驾，在林中慢悠悠的吃草。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一个孤独的少年，伸展四肢，躺在车厢内。
　　初九双眼微闭，嘴角微翘，带出几丝傻笑。他在做梦，亦或春梦，亦或美梦。
　　这是他离开无名岛后第一次做梦，他很喜欢做梦，因为梦中没有生老病死，只有欢笑和幸福。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像小猫一样，爬在白鹤柔软的羽毛上做梦，每当那时，初一就为他唱歌：“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
　　等他懂事后，初一又换了一首：“海风吹，海浪涌，随你飘流四方……”
　　初九当然不知道，不知道师父的名字，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他曾几个月大时，在大洋深处摸过黄金烛龙的龙须。更不知道白鹤初一便是以龙为食的神兽毕方。
　　而此时，马车外林中恰好落下一只白鹤，鹤身上坐着一位美丽少女，当然这只白鹤无法和初一相提并论，只是重阳宫的寻常灵兽。
　　少女身穿道袍，个子不高，容貌乖巧中还带出几分叛逆，很是耐看。
　　她从鹤身跃下，来到马车车厢外，问道：“车内有人吗？”
　　车厢内没有回答，初九开启了车厢的阵法，隔绝了声音，听不到。
　　见无人应声，少女犹豫片刻，轻轻推向车门。
　　当她手掌接触车门的刹那，只感一道强大的气息向她涌来，忙身形向后急掠。
　　“有符咒阵法？”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越发好奇。
　　车厢顶的清蝉，被阵法气息震醒，看了少女一眼，没做任何表示。
　　远处林中的白泽兽，也看了少女一眼，又低头自顾吃草。
　　只有蝉背那只蜗牛，似乎对少女感兴趣，从壳中伸出了触角。
　　少女又来到车厢边，喊道：“重阳门下弟子三一，请车内之人相见！”
　　车内初九，依然在睡梦之中，不过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不是在做美梦了。
　　很快，他醒了，猛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片刻，神智慢慢恢复，四下而顾，取下了挂在车厢壁上青玉镯，他现在体内没有真元，不能把真气灌入玉镯内，所以只能把玉镯挂于厢壁阵眼中，才能启动阵法。
　　随着玉镯取下，车厢阵法也随之关闭，他推开车窗，望向窗外，刚深吸了一口清气，便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不由一怔，揉了揉眼睛。
　　“我叫三一，重阳门下，特意来拜见公子！”这张脸露出乖巧的笑容，向着初九说道。
　　初九打开车门，跳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