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时间是一条将我卷走的河流，而我就是那条河流。
　　时间是一只把我撕成碎片的猛虎，而我就是那只猛虎。
　　时间是一团把我烧成灰烬的火焰，但我就是那团火焰。［注1］
　　没有人能不畏惧时间。
　　正如没有人能逃过死亡。
　　——
　　死亡的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纷至沓来的记忆如潮水般冲刷进思维的每一个角落里，扭曲而狂乱的生长、绵延，炽热而又寂静。
　　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不在乎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
　　像拿刀子一点点剥开。
　　他看见天台上蹲着的死小孩，看着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幻想着自己牛逼起来的一天，无声地傻笑;
　　他看见黄昏时分的街道旁，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老爹，和等老爹回家的他，在路灯下晃动的大小影子;
　　他看见大火烧塌了高楼，老爹冲进门里时惊慌而扭曲的面孔，背后是炽烈而模糊的火光;
　　他看见阴暗而冰冷的房间里，死小孩瞪着呆滞的双眼，发了一宿的呆;
　　他看见一个旧旧的，却被擦的发亮的箱子里，封着死小孩15岁第一次写好了却没敢送出去的信;
　　他最后看见自己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台上的花瓶，一点一点地数叶脉。
　　最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孤独而满足的青年废柴已经在这冰冷而肃穆的病床上走过了最后一段路程。
　　哪怕最后一口气咽了两个小时。
　　于是他眼前反复浮现出他的这口气。
　　一口又一口。
　　难受的要命。
　　纷乱的思绪狂暴地涌动，他告诉自己：
　　别想了！都已经结束了！
　　可还是疼啊，把心脏的某根筋挑起来一样的疼。
　　一抽又一抽。
　　或许也要持续两个小时。
　　……
　　那，大概终于要结束了吧。
　　死了吗？甘心吗？
　　无所谓了啊，废柴哪里有不甘心这种情绪啊。
　　会不甘心的吧。
　　那么顽强的与病魔斗争，已经很努力了啊。
　　还是会不甘心的吧。
　　去你妈的吧，爱死不死。
　　……
　　甘心吗？
　　……
　　还没牛逼过，甘心吗？
　　你这个废柴。
　　景象忽然清晰而明朗起来。
　　一个灰尘满地的天台，中间用报纸垫出了一块小小的地毯，满脸衰色的小屁孩坐在上面，两只手撑在背后，俯瞰着小城市的景色，满脸开心。
　　仿佛他拥有了整个城市。
　　镜头一转，还是那个死小孩，拿着路边摊上卖二十多块的奥特曼变身器和一帮小屁孩得意地炫耀自己将来是要维护世界和平的战士，哪怕这是他捡过的最值钱最有逼格的玩具。
　　那时候是真开心啊。
　　……
　　甘心吗？
　　……
　　甘心吗？
　　……
　　甘心吗？
　　……
　　真想，好好的牛逼一次啊，哪怕只是为了给那个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小鼻涕虫看也好啊。
　　……
　　咔擦。
　　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一点亮光在扩大。
　　他重新见到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