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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片荷花池。
“师父，师父，你又在练功啊，能不能陪陪我，我一个人念佛经太无聊了。”
小和尚已经稍稍长高了些许，手里提溜着一个木鱼，露出可怜又可爱的表情。
在池前打坐的僧人睁开眼睛，看向小和尚。
“神秀，经书要用心去读，感觉无聊，是不诚心的。”
小和尚撇了撇嘴：“可师父你也很少读经书了啊。”
“唉。”方丈伸手摸了摸小和尚圆溜溜的光头，神色无奈：“我若不练武，我们也没这日子过了。”
“那…师父你把袈裟给我，我来练武做方丈，师父你就替我去念经敲木鱼！”
小和尚眼珠一亮，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了大的不合身的袈裟，裹在了身上，在僧人面前摇摇晃晃。
“你又胡闹了，这袈裟可是…唉。”
僧人一指头敲在小和尚额前，站起身来，熟练地压制住小和尚的反抗，把袈裟剥下，连人一起扛起来，转身离去。
…
“师父师父，我经书背的可好啦！我要做方丈！”
已经长成少年的和尚如是说。
…
“师父师父，我拳法练成啦，你什么时候传位给我啊！”
武僧打扮的神秀满头是汗，站在方丈面前。
…
“师父，你怎么很久没练武了。”
白衣僧人站在已显苍老的方丈面前，眉目关切。
“老咯，没精力了。”方丈握着一卷经书，笑了笑：“看看花，念念经，也挺好。”
“那些城里的贵人们，可都对你欢喜的紧，我也放心啦。”
禅师露出无奈的笑容：“这可…”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耽误了你。”方丈摆了摆手，伸出去掬了一捧清水，道：“你有赤子之心，却被我和这间寺庙连累，束缚在这里…”
“不要这样说，师父。”
白衣僧人缓缓坐到方丈的身旁：“我已经见过繁花似锦，嗅过草叶清香，听过山泉流水，体会过世间温情。”
“这已经足够使我无憾了。”
…
最后一个场面。
神秀依然还是那株荷花，荷花池却已经不再是往昔祥和宁静的氛围。
黑漆漆的夜空难以见到几颗星星，苍白的月光零散地撒在地上。
神秀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看见白衣僧人呆呆地独自站在池旁。
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虚幻，表情迷茫，喃喃自语：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父…你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
话语间，漆黑的雾气渐渐把他围绕，扭曲的阴影从他的脚下爬起，当他察觉到时，脸色大变，双手立即抬起，扯住颈边的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泛着紫光，雕着一尊憨态可掬的佛头，佛头似笑非笑，蔓延出一道一道紫黑色的纹路蜿蜒着扎入僧人的身体，逐步将他包裹，吞噬。
“不…不…”
“原来…”
“师父，师父，快走…”
僧人挣扎着在黑影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直到最后一抹漆黑将他完完全全地吞没。
他的眼里露出祈求。
“啊啊啊啊啊啊！！！”
片刻后，一道绝望而扭曲的鬼影站在池边，发出凄厉的吼叫！
风起云涌，天幕中乌云翻滚，将最后一片月光遮蔽，鬼影转过头，猩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了佛堂的方向！
“嘭！”
整个场景破碎开来。
…
本以为已经到了尽头，然而预料中的“电影”仍旧没有结束，神秀眼前光影变幻，他再度进入另一个世界。
哄闹的人群夹杂着各种恶臭，衣着脏乱破碎的难民拖家带口，路边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尸体，被苍蝇围绕。
高处盘旋着零散的秃鹫，沿着这条蜿蜒的难民路在天上排成歪曲的线条。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妾身不要紧，给孩儿口饭就行…”
披头散发的妇人怀里抱着干枯的孩童尸体，身上沾满了屎尿也浑然不觉，只知道不断地向路人重复话语。
“大人们行行好吧…”
“给条活路吧…”
“小的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神秀茫然地站在人群里，过往的人从他身体里穿过也恍然不觉，他看见一辆马车从人群旁路过，车旁的彪形大汉举着明晃晃的钢刀，不断威吓：
“滚开！”
“都给我死远点，莫把晦气沾上来！”
刀光挥动，周围难民畏惧地缩回手，不敢靠近，而更多的难民早已麻木，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跟着走。
神秀整理心情，举目四顾，不知这段记忆源于何处，于是快步往前，穿过车壁，进了马车内部。
一位身着官服的肥胖男子和一位敲着木鱼的僧侣坐在里面。
那僧侣一脸苦相，面目熟悉。
“元通大师，这次多亏有了您呐。”那胖子擦了擦脸：“希望那些鬼东西不会再追上来，这下面这些痨病鬼应该能喂饱它吧。”
“阿弥陀佛。”僧侣面色苦难，开口道：“民生多艰，这些人也是遭了无妄之灾，那东西若是追来，贫僧一人担了便是，只是……”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玉佩，雕着憨态可掬的佛像。
胖子却似没看见一般擦着汗，念叨着：“可千万别来，来了就完了。”
这时玉佩突然亮了起来。
“嗯？”胖子回过神来：“大师你这莫不是什么宝贝，若能救命什么价本官都出的起！”
“并不是救命的东西…只是…”僧侣眼中露出一分疑惑，开口道：“大人还请停一下马车。”
“停车？大师你疯了吗？”胖子闻言瞪大了眼睛：“我都恨不得拿刀开路把前面的难民都给杀了，还停车？”
“阿弥陀佛。”僧侣道：“是的，停车。”
胖子咬了咬牙，他又确实得借助元通，便只能开口叫道：
“停！”
“吁——”
没等马车停稳，僧人身形微动，已经一步踏出车外，他捻着玉佩左右走动，最终把目光放在了一个难民身上，而此刻神秀也凑近过来。
烟熏火燎的脸庞，一名普普通通的枯瘦男人，肩膀上背着一个包裹。
“阿弥陀佛，贫僧要你包裹里的东西。”圆通双手合十，道。
枯瘦男子脸色一变，看了看左右的几名提刀大汉，嘴里嚷道：“那是我的粮食！”
闻言人群都有些骚动了，那包裹体型不大，但几十个干面饼还是足够了。
圆通转头看向官服胖子，本来在马车里探出脑袋的胖子瞬间把头缩回去了。
僧人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半块馒头，说道：“这是我所有的了。”
枯瘦男本能的就要张口，但左右的钢刀终究还是让他有些畏惧，磨蹭片刻，一咬牙把包裹解下递给了僧人，抢过馒头就塞进嘴里，挤开人群而去。
顿时有杂音从人群里发出：
“那些大人还强取难民粮食，真是…”
“亏得看上去还像个大和尚…”
僧人置若罔闻，伸手慢慢解开包裹。
一个小小的婴儿露了出来。
杂音突然又消散了。
僧人拿起玉佛，戴在了婴儿胸前。
世界破碎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