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书生命 下

　　父亲点燃了烟，此时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下雨，电视里播放着神雕侠侣，正放到杨过一边钟情于小龙女一边留情于神雕诸美。父亲的眉头不知不觉间又皱了起来，也许在思索也许在斟酌“这事得从我爷爷讲起，你祖爷爷那一辈是山东发大水逃到山西来的，你祖爷爷是个奇人，大字不识一个偏偏算盘打的好，逃到山西后开始编竹篮做生意，后来有钱包地成了地主，你爷爷就是地主的儿子。排行老九，上面八个姐姐，老来得子又是地主，你爷爷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后来你祖爷爷给你爷爷安排到西安铁饭碗你爷爷因为想家从西安不行半个多月回家，回到家娶了你奶奶后你祖爷爷祖奶奶相继去世，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你爷爷被批斗了，家里财产和地全部充公只留了几个袁大头，公社罚他挑十年粪，在这十年里你大伯你两个姑姑和我相继出生，还有一个老幺出生不久得了麻疹你爷爷就把他扔了。你爷爷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全靠你奶奶给人做工养活了一家子，我打记事起就开始编竹篮子去集市上卖换学费，上高中的时候背了一袋子你奶奶摊的煎饼，那时候不敢在人前吃，怕被笑话。我给自己取字振飞，希望能一飞冲天，果然，三年里我数学名列前茅，同学们都叫我飞跃将军，那时候真是风光无限，虽然日子很苦，可是有盼头。就是盼高考改变命运，天不遂人愿，高考我三分之差落榜了，可那时侯根本没有复读，我不甘心，我去跪着求你爷爷，你爷爷直接说我托你姑姑去给安排到厂子里哪里有复读这一说。我还是不甘心，我步行到30多公里到你绛县高中也就是你学校的前身求老师收我，没钱给老师送礼怎么办，那时候咱村里的许安明在那饭店里上班，我跟他刷了半个月盘子，挣了5块钱请老师吃饭才进了学校。可是就是因为这一顿饭，我才觉得大学太遥远了，还是面前的真理哪白银来的实在。那一年陆陆续续跟着安明卖光碟坐小买卖以至于耽误了学习，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后来开始打击盗版，我就回家了你爷爷才知道我一年根本没有上学。你爷爷用皮鞭打了我还当场不认我这个儿子，我那时候也年轻，嘴里一边喊着我一定会有出息的你看着就离家出走了。从运城跟着别人混到洪桐，从洪桐混到新疆乌鲁木齐被人抓到黑煤窑干活，后来人嫌我干活太慢吃的还多又把我放了。这一路被人偷被人抢劫，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干活。历时1年多，回来的时候满脸络腮胡，你姑姑都不认识我了。这会回来我就老实了，你爷爷安排我相亲我也认命了。我和你妈就是第三回相亲认识的，你看我和你妈吵架打架了一辈子，虽然也有高兴快乐的好日子，但是狗儿啊，你这会永远不懂娶媳妇找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的痛苦啊。你妈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你妈能为这个家庭付出很多，这一点上我确实亏欠你妈很多啊。”话到此处，我隐约透过烟雾看到了父亲发红的眼眶。“爸不希望你以后后悔，也不愿以后呢落个埋怨，说是父母不让你上学，你哥哥已经不念了，咱屋里总得有个上大学的，以后我和你妈就能少操点心，你也能少受点罪。你怎么想的，说说狗儿”，我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冗杂的故事，看着父亲面露难色，父亲一看我接着说道“没事，今儿个咱父子谈谈心，有啥说啥”。
　　此刻我有些想点一支烟了，但是在父亲面前终究不敢太过放肆，“爸，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是在学校里静不下心来，初中是因为喜欢一个女同学就没心思好好学，光想着引起她的注意了，到了高中发现初中没学会高中完全听不懂，完全跟不上了。周边人一拉我，就不由的自己去混了。在学校里白天没班主任的课就在宿舍睡，有班主任的课就在教室睡。天天上网抽烟看网络小说。还有人打饭洗碗，打架了还可以跟着看看热闹。咱村里我小学同学有混的挺好的，我也不担心被欺负，还偶尔欺负别人。这日子完全就是得过且过，咱家里又不是什么有钱家庭，我何必在这又浪费钱又浪费时间，真的不如让我辍学去闯闯，能闯闯认识认识现实也好”。说完后我不太敢直视我父亲，我怕看到的是他的失望亦或是别的情绪。
　　“唉，难道咱屋里就没有书生命？”父亲长叹一声“明天给你妈打电话吧，你妈能同意了就让你去北京”。言毕他起身出屋，可能是去厕所，走了两步，他又扭头说，“你今晚还可以再好好想想，毕竟这是能决定你一辈子的大事”。我看着他的背影，嘴上应着是，心里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父亲永远不知道，在这一天里，积压了16年的父亲这座五指山轰然倒塌，我身上也忽然解开了小时候被赋予的人才称谓，以及大家张口闭口就提及的清华北大的料这种类似埂的束缚。这种畅快感，难以言表。带着这份喜悦我开始憧憬一万种未来的美好生活。我可以攒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自由的去上网，可以自由的看各种小说不用担负任何心理负担。很奇怪对吧。可是那时候没看过外面世界的我对未来就只有这么点要求。那一夜，雨声里，我睡的分外香甜。
　　清早，父亲破天荒睡了个懒觉。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打算好带我去学校把东西取回来。除了书以外，课桌也是自费买的，所以父亲开上了家里的电动三轮。那天的天色灰蒙蒙的，吹的风还是有点冷，可是我一点我也没感受到凛冬的寒意，反而是因为终于自由了有点小激动。到了学校里我才有了切身感受，看着昔日熟悉面孔我仿佛觉得双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反而因此高高昂起了头，生怕别人看不到我没理由的骄傲。很快，在教导处主任的象征性挽留声中，我与父亲告别离开了。出了校门那一刻，我又转头看了看那座多年风雨历程的教学楼，心里喃喃自语，别了我糟糕的年少。
　　回到家里我急不可耐的想去把书本都去卖了，好体验一把别人说的再也不必被看书的痛快感。我不讨厌看书，但是很难喜欢去看一本书好几年。父亲阻止了我，他把我所有东西装箱放到楼上，说以后年龄大了能留个念想。我没太懂可也没敢忤逆父亲。父亲让我不要乱跑免得被人看到问东问西，爷爷奶奶那也不能去。在家收拾下衣服。他现在就去订票。我张张嘴想说了是老妈那里没有搞定，可是父亲一个转身就打起了电话，我只好知趣的去收拾自己的衣服去了。
　　很晚了父亲才回来，身上有酒气但是没有特别重。“吃了没，”他对我晃晃手里的炒面，“我吃过泡面了”，“哦”，他把炒面放到茶几上，走到沙发上一躺，“我去泡茶”，说罢转身去厨房拎水壶，回来泡茶的时候父亲靠在沙发上小憩，“喝浓茶吗”，“嗯”。“你妈那里我说好了，买的后天的票，我陪你去，明天你就在家洗洗衣服什么的”。“好，我知道了”我有些窃喜，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我妈这么好说服。我不知道的是父亲和母亲产生了什么样的争执什么样的对话以及他们现在是多复杂的心情。这些东西在我没孩子以前可能永远无法理解。。
　　第二天过的特别快。洗洗衣服一上午就过去了。下午没事的我打开了电脑。登陆了qq空间，发布了一条说说“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我将要做个自由的浪子”。百无聊赖的自拍两张却发现太丑拿出去也是丢人现眼，只好匆匆删除。下午4点，父亲就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好了些，没之前那么阴郁。他买了泡面火腿肠和饮料，说是火车上吃的。我问他火车要坐很久吗。他说12个小时，800多公里呢。我有些匪夷所思，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火车要坐很久。12个小时，我突然对旅程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开始追问他有关火车的问题，他只敷衍了两句就叫我自己找事做。我一个人坐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望着天边的斜阳和晚霞，遐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到了晚上，父子俩又是泡面，只不过这次一人多了鸡蛋和火腿肠。父亲说好久没吃泡面了还挺好吃的。我看父亲心情还不错，就开玩笑说，“爸，等我以后挣了大钱咱想吃啥就吃啥”。“有心气是好事，但是爸提前跟你说，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吃亏受气常有的事情。你自己经历经历就明白了”，估计看到我又没听进去，父亲没有多讲。只是提醒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就走，赶火车宜早不宜晚。可是那一晚，我带着新生活的憧憬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