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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风花雪月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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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不会怀孕吗?”邵忆问。
  聂恬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嗔怪道:“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邵忆用鼻尖滑过聂恬的脖颈,一股温热袭来,如洋洋洒洒的桃花瓣在暖阳下翩然飘落,聂恬的心里和脸上都是一片粉红。
  “你那么怕我怀孕啊?”
  “心疼你,怕你为难。”邵忆贴着她的耳朵。他说什么都像是情话。
  聂恬炽热的嘴唇无处安放,一张一合,尽情品味着他的脸颊、嘴角和下巴,像饿慌了的怪兽想要顺着他肌肤的纹路,把眼前这副漂亮的皮骨都吞噬进肚子里去。
  她急切地喘气,双臂如蔓延的丝藤将他紧紧捆住。他的呓语是她的春药,气味是她的毒药,温度是她的解药,爱抚是她的泻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悄然飞升,只剩一具皮肉被扔进了情欲的热锅里,她必须抱着他、吻着他、咬着他,她才有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
  忽而,她又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口漆黑的枯井,下坠的速度和未知的恐惧带给她无法拒绝的兴奋与刺激,让她摇摇欲坠,飘飘欲仙。
  聂恬躺在邵忆的胸膛上,仰头看着他的脸,“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长得这么漂亮?”
  “你当我是‘孩子’吗?”他“咯咯”地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当你是我的爱人耶。”他逗弄她的耳朵和耳边的长发,眼里满是深情。
  聂恬觉得自己只是被那一双眼睛注视着,就可以再高潮一次。
  床头上她的手机“嗡嗡”振动,一场欢愉还未落幕,氛围立刻变得惊悚。
  他转过身去趴着不动,像在无声地抗议。
  聂恬拿起手机。幸好不是邓汉星,而是她的双胞胎哥哥聂楚。
  “哥。”
  “老爷子让现在去他那儿,就咱俩,说是有要紧事要吩咐!”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八点十分,聂恬赶到父亲家时聂楚已经到了。一壶沏好的茶放在桌上,壶边四个杯子,氤氲冒着热气。茶壶旁边,还立着母亲的遗像。
  父亲面门而坐,一如往常地严肃冷漠。
  “这是怎么了?把我妈还搬出来了?”聂恬把外套扔在沙发上,看了眼聂楚。聂楚抓起一个茶杯,回给她一个同样茫然的表情。
  “凤萍,你也过来!”父亲对着厨房喊,“让你姑也作个证。”
  聂恬心里敲了鼓,节奏又杂又乱。
  姑姑摘下围裙,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
  “我没记错的话,你俩今年三十二了吧?”父亲看看聂恬,又看看聂楚。
  聂楚连连点头。
  “我知道,聂楚是公务员,单位的事情太多,所以一直不想要小孩儿,说没人照顾;聂恬呢,从小被惯的,总是追求所谓的‘浪漫’,喜欢虚头巴脑的事,也不愿意要小孩儿,说怕影响夫妻生活质量。
  “你妈在世的时候,老催你们,你们说年龄还小,不着急要,让你妈抱着这遗憾就走了。我不行,我这高血压糖尿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可不想到死了还没见上孙子一面——”
  “爸,瞧您说的!”聂恬打断了父亲的话。她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当场告诉父亲,自己子宫纵隔外加一侧输卵管堵塞,怀孕的机会微乎其微。
  “今天院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以前有个专利,最近被一家企业买了,能分到我手上的,应该有一百万。”
  聂恬看到聂楚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今天我把你妈也请出来。”父亲扶住母亲的遗像,“还有你姑,都作个证。明年为期,一年内,你俩谁生出孩子来,这钱给谁,都生孩子了,一人一半。”
  “爸,哪有你这样的?”聂楚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是想哭还是想笑。
  “从小刺激我俩学习你就这样,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老招数!”聂恬笑道。
  “老招数怎么了?要不是我的方法,就你俩那懒骨头,还能考上大学?考上公务员?当上人民教师?”
  聂恬和聂楚都说不出话来。
  “你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都不要孩子,你爸这心里,他确实不踏实。”姑姑也帮腔道,“聂楚,你不是一直想换套房子吗?有了孩子,正好,换套大点儿的。还有聂恬,中秋节时汉星喝了点儿酒,你爸问他,他说他确实也想要孩子呢!你婆婆要是不方便,你把孩子给我送过来,我连你爸跟孩子一起给你照顾了,工资一分钱都不需要加。”
  聂恬发现聂楚在看她,俩人突然对视,竟有些尴尬。
  “爸,你就别指望我了,就让聂楚生吧,他生的姓聂,我生的都跟您不是一个姓!”
  “你俩一胎一起出来,我啥时候偏过心?不管孙子还是孙女,也不管里孙子外孙子,在我眼里都一样。再说了,邓汉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的孩子,也是我亲孙子。”有一百万壮胆,父亲说话的气势似乎都比平日高涨了三分。
  “聂恬,爸那么喜欢汉星,你可抓紧了!”聂楚朝她眨了个眼儿。
  聂恬起身,拿起母亲的遗像,重新放回柜子上。
  “爸,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汉星刚打电话,说刚回家,饭还没吃呢!”
  “我还得回单位写材料,聂恬,正好把你捎回去。”
  “行,都回去吧!”父亲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忽又定住,“你俩知道,我老汉一辈子说话,唾沫出来都是钉,这个约定我说到做到!”
  “知道了!”
  “我以前也没问过你,干吗不要孩子?”聂楚系上安全带,插上了车钥匙。
  聂恬几乎想把真相告诉聂楚,可还是忍住了。
  “哥,我打算离婚了。”
  聂楚连启动车子都忘了,直勾勾盯着聂恬,“你跟汉星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没劲。我不爱他了,他应该也不爱我了。”
  聂楚看了看方向盘,又看了看聂恬,“你这理由……”
  “所以给爸生孙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既然老爷子都说了,你就抓紧。你要是明年不把孩子生出来,保不准他一个不开心,一咬牙把钱全捐希望工程了。咱爸那老知识分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着急,顺其自然吧。”聂楚启动了车子,“你这个离婚的理由我都接受不了,更别说爸了。”
  “你别告诉他啊!他那么喜欢邓汉星。”
  “汉星呢?”
  “我还没告诉他呢。”
  “是不是汉星在外面有人了,你给我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聂恬慌如热锅盖上的耗子,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
  “没有。”她摇了摇头,“就是我觉得婚姻生活太乏味了,想挣脱这个牢笼。我俩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说不上十句话,我喜欢的东西他不喜欢,他每天看的那些书,我看了封皮都嫌烦。”
  “邓汉星也是当年你自己看上的!”
  “当年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结婚前,他隔三岔五还会送个花,陪我看音乐会、舞台剧,可是现在,整天除了研究图纸、看专业书,别的啥兴趣都没有,连周末陪我看场电影都懒得去,更别提别的什么恋爱纪念日啊,结婚纪念日啊,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是你定的纪念日太多,要不是跟你一天生的,我连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来,更别提别的了。”
  “我是女人,跟你不一样,我才不会将适龄对象的工作、家庭、长相、学历加权平均,选个最高分来交往结婚,我必须要有爱情,爱情才是我生活的动力。”
  “一套一套的,你看林靓,从来就没你那么多事儿。”
  “那是林靓忍耐力强,我要是她,都跟你离婚多少回了!”
  “反正我是不希望你离婚。”
  “我给你说这些的目的,一是告诉你我不会跟你竞争这一百万,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二是我离了婚在爸那儿还得靠你打掩护,不能把老爷子给气着了。”
  “那汉星呢?”
  “我跟他说。”
  回到家,除了冰箱的“嗡嗡”声,屋里一片寂静。玄关一盏小灯亮着,那是邓汉星给她留的。
  聂恬推开书房门,邓汉星一张圆脸正贴在电脑屏幕上,全神贯注。
  “吃了没?”聂恬扶着门,没有走进去。
  他推了下眼镜,看向她,“把冰箱里的剩饭热了吃了。”
  聂恬想起那碗炒米饭已经放了三天了,她本想扔掉,还没来得及。
  “要不要给你做个鸡蛋汤?”
  他脸又回到了屏幕上,“不用了,这个设计图明天要交,我可能会很晚,你先睡吧。”
  聂恬拉上门出去了。
  一想到邵忆,邓汉星给她的失落在一瞬间一扫而光。这个才参加工作半学期的音乐老师,是她这几个月生活的全部希望。
  她趴在床上,给他发了条信息:“干吗呢?”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音,她带着手机钻进了卧室卫生间。刚放好洗澡水,她等到了他的回复:“在想你。”
  她心里泛起一股和着蜜的泉,汩汩涌出渴望。
  “真的好想你,方便打电话吗?”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聂恬走出去关上了卧室的门,又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她坐在马桶上,给他拨了电话。
  “明明上午还在一起,可现在就好想你哦!”邵忆向她撒娇,“你在干什么呢?”
  “刚放好水,准备泡个澡。”她已经满面潮红,却尽量让自己的话即使被偷听到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盯着卫生间门上的毛玻璃,她只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如果邓汉星进来,起码会有光线的变化。
  “你要把我的气味都洗掉吗?”他嗔怪道。
  她笑。他的孩子气总能让她体味到初恋般的清新鲜嫩。
  “你走的时候在我胸前留的口红印我都没舍得擦,现在还在。”他说。
  “傻瓜,那你要留到什么时候啊?!”
  “留到梦里,这样才能再感觉到你。”
  他的情话可以让她颤栗,或者,她本身就有一具可以为任何情话颤栗的身体。
  她迫切地希望有奇迹发生,他能马上出现,她急不可耐地想要抱住他瘦弱而结实的身体,感受他的体温和肌肤的纹路。
  在聂恬扭动着身体侧脸低头的时候,毛玻璃上的阴影让她从梦里瞬间惊醒。她不顾一切地挂了电话,用发了软的手指关了手机并把它塞进了自己的洗漱包。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呼”冒着冷气,恐惧袭遍了她的全身。她扯了个浴巾裹住了身体,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阴影一动不动,聂恬已经从中看出了邓汉星的轮廓和他站立的姿态。
  她握住了球形锁,却没有勇气扭开。在短暂的一瞬间里她努力回忆了自己刚才的表现。她扭动的姿态,他怕是看不到,声音,是的,她不可能没有声音。
  她为什么要冒险问邵忆在干吗?为什么要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为什么在接电话之前关掉了浴缸放水的龙头?
  如果邓汉星要问,她该怎么回答?在看手机视频,可是为什么在慌乱中关了手机?他不会问吧,他一定听不见,这扇门,无论如何也是有隔音的效果……
  聂恬在根本没有想好对策的时候打开了门,邓汉星就站在门外。他高大浑圆的身体仿佛某个民族隐秘的图腾,在逆光中骄傲地屹立在她面前。
  “我拿下睡衣!”她指着床,并不敢看他。
  睡衣并不在床上。
  “忙完了?”她问。
  睡衣也不在枕头底下。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望着卫生间里面,在发呆。
  “你知不知道我的睡衣哪儿去了?”她问。
  “浴缸旁边的架子上。”
  聂恬这才想起来,她早把睡衣拿进去了。
  “忘了。”她嘟囔着,朝卫生间走去。
  邓汉星后退了一步,贴在墙上给她把门让了出来,她进去的时候碰到了他突出的腹部。
  “你要洗吗?”她问。
  “洗把脸。”他像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聂恬拉上浴帘,解开浴巾,脱掉内衣,把自己投入到一缸热水中。
  “出去把门带上。”她说。
  她听见面盆里“哗哗”地流出水来,她听见他用手搓脸时鼻腔发出的呼呼声,她听见他关上了水龙头,她听见了他在用毛巾擦脸。她等着他发问,却怕他发问。
  “我明早有个评审会,你一醒来就叫我。”他说。平时他总是比她晚起来半个小时。
  “好的。”
  他还没走,却不说话。她不知道他要干吗,周围安静得让她心堵,她用胳膊在浴缸里划出一阵水声。
  “你今天没放音乐?”他问。
  她开始为洗漱包里的手机担心,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它。
  “忘了。”
  几秒之后,他走了出去。
  聂恬先后听到卫生间门锁的“咔哒”声和卧室的门关上“砰”的一声。
  她从浴缸里跳出来满身是水地扑向面盆。可是她无法判断洗漱包有没有被打开。她躺回浴缸,一时心神不宁。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年前向邓汉星摊牌,她不会告诉他邵忆的事情,她只是提出离婚。她准备好了足够的理由,比如刚结婚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缺泡澡的玫瑰花瓣,而现在,他大概早已经不知道玫瑰花是什么价格了。
  再比如,刚结婚的时候她裙子短上一寸他也会兴致盎然,而现在,她赤身裸体地躺在浴缸里,他也不会想要把浴帘掀开一下。
  聂恬必须要有爱情,就像青蛙离了水能短暂活一阵子,但终究会死一样,聂恬没了爱情也不会活得下去。她爱邵忆,她不想要偷偷摸摸了,她想要在人群里能牵他的手,她想要正大光明地和他吃饭看电影,她想要有一间他们自己的小屋,哪怕是租的,她也不要和他在酒店里来去匆匆。
  坚定的离婚念头让刚才的紧张感消退了一半,但是一想到对着邓汉星说出“离婚”两个字,他那张挂着浓眉大眼的圆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无论是惊骇、不解还是平静,她还是有些恐惧。
  房子可以给他、车子也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她愿意只身离开,哪怕是在外面租房子,只要有邵忆陪着她,她也会心满意足。
  可是想到邵忆,聂恬心里并不是笃定。那个小她六岁的漂亮男孩子给了她从未经历过的炽热的爱与浪漫,他是她三十岁后单调生活的色彩,他满足了她对爱情的全部渴望。
  他把情书画成可爱的漫画、他会上山给她采一束野菊花、他给她写缠绵又好听的歌、他摸着她的头说她还是个孩子、他在她吃冰淇淋时给她擦嘴、他尽管清瘦却能一把将她抱起……可是,他从来没给过她承诺。如果离婚了,她和他,并不一定有未来。
  邓汉星出差了,去了千里之外的乌鲁木齐,他要开两星期的会。聂恬有快半个月没和邵忆温存了,最近要期末考试,她实在是没有时间。
  周五晚上,聂恬给邓汉星打了个电话,确认过他确实还在乌鲁木齐并且没有突然回来的计划时,她把地址发给了邵忆。半个小时后,顶着凛冽的寒风,邵忆裹着黑色羽绒服敲开了她的门。
  门刚一关上,俩人便如灵魂出窍般不发一言动情地搂在了一起。聂恬用自己无处安放的思念温暖他冰凉的身体,把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抚摸着他乌黑的头发。他冻得惨白的一张脸在她的爱抚下逐渐出现血色,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被唤起的激情。
  “快想疯了!”他的嘴巴在她脖颈和耳后开始忙碌,再配上他宛如身体最深处的一声低吼,聂恬也快要疯了。她牵引着他躺上了她和邓汉星的大床,在一片昏暗中释放了俩人被压抑了许久的激情。
  聂恬躺在邓汉星通常睡的靠窗一侧,她闻到了枕头上他的海飞丝洗发水的气味。邵忆躺在她那一边,她提前在床头喷了香水。
  她压着他的胳膊偎在他胸膛上,只觉浑身松软。她抚过他的腹部,摸到了他瘦到凹进去的肚子。
  “还没吃饭吗?”她问。
  “有你还需要吃饭吗?”他笑道,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冰箱还有菜,我给你做饭吧!”
  她起身,穿上睡衣,往厨房走去。他光着身子跟了过去,倚着门望着她。
  “你做饭的样子真美!”他啧啧赞叹。
  她红了脸,用筷子飞快地打鸡蛋。
  “炒鸡蛋吗?我也可以!”他走了过来。
  聂恬把碗递给他,在他肩头亲了一口,转身去烧水。
  邵忆坐在餐桌上大口吃着西红柿鸡蛋面,她蜷腿坐在他侧面的椅子上默默欣赏他。她伸手撩起他的刘海,说道:“要能经常给你做饭就好了。”
  他“呼噜噜”喝下半碗汤,“真好吃。”
  她忽然瞥见了他头顶她和邓汉星的婚纱照,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袭遍全身。
  她问道:“邵忆,我们有未来吗?”
  他慢悠悠地把筷子放在碗上,抽出一张餐纸来擦了嘴,“我想要有,但从来不敢提。”
  “如果我离婚,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毕竟,我比你大了那么多。”
  “你会愿意为了我离婚?”他的眼睛在发光。
  他的眼神在她心里燃起了两盏希望之灯。
  “我是说假如。”
  “我不知道。”他抓起她的手,“虽然我爸妈不怎么管我,但是在这件事上难保他们不会有意见。”
  聂恬的心里旋起一股冷风,她刚燃起的希望之灯在瑟瑟发抖。
  “但你相信我,我会努力争取。”
  她感到一丝欣慰,希望之灯炯炯地燃烧了起来。
  “而且你知道,我身体的原因,可能,这辈子也不可能生得出孩子。”
  “谁会在乎那个!”他松开了她的手,打了个饱嗝。
  聂恬不知道他们折腾到几点才睡,只知道醒来时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冲破了十一。一夜温存让她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决心,她迫不及待想要和邵忆生活在一起,像昨晚那样不需要在十二点退房之前赶着分开。
  他俩赖在床上你侬我侬,聊着些琐碎的小事。突然邵忆扶住了她的肩膀,一脸惊惧道:“好像有人在敲门。”
  聂恬感到后背窜出了一股冷气,但她很快镇静了下来。起码不是邓汉星,他有钥匙的。
  “可能是快递,我去看看。”她安抚完他,穿上睡衣走出了卧室。她拉上卧室门的时候看到他也在忙着穿衣服。
  门的确被拍得“啪啪”响。
  “谁?”
  “是我,林靓!”
  聂恬从猫眼看出去,果然看到林靓奇怪的发型和鼻子上那副巨大的宽边眼镜。
  “稍等。”
  她冲回卧室,朝他喊道:“我嫂子,你就在卧室别出来。”
  她把邵忆的篮球鞋塞进了鞋柜,给林靓开了门。
  “怎么都不接电话啊?我打了快半个小时。”她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走了进来。
  “我才睡醒。”她用手把凌乱的长卷发扎在脑后,“你怎么来了?”
  “汉星托聂楚的朋友买的车险,我今天正好在附近看中医,他让我把单子给你拿过来。”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大塑料袋扔在了茶几上。
  “汉星?”
  “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你今天没课,应该在家呢,打你电话,你又不接。”
  聂恬被一阵恐惧袭来,她隐约觉得这是邓汉星纯心的安排。莫非那天晚上他怀疑到了什么?
  “睡得太死了,根本没听见。”聂恬从旁边饮水机上给她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她看清了塑料袋里全是中药,“开了那么多药啊!”
  她很快意识到,聂楚已经开始行动了。
  “可不是!我一个朋友推荐的,说这个老中医治妇科病可神了。聂恬,你不是一直月经紊乱吗?下次我带你一起去。”
  看来林靓还不知道老爷子的约定,否则她不会这么赤裸裸地把中药摊开在她面前。她对聂楚生出一丝蔑视,他对钱的热爱还真是一如既往。
  聂恬点了头,心里已经在想怎么能快点儿把她打发走了。
  “汉星还穿加拿大鹅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时尚了?”林靓拎起了手边单人沙发上邵忆的羽绒服,“L的汉星穿会不会小啊?我看他的身材和聂楚差不多,我给聂楚买的是两个XX呢!”
  聂恬像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怔了一下,急中生智道:“就是不合适,正打算退回去呢!”
  “吊牌呢?”羽绒服还在她的手里,“什么代购啊,不合适还能退?”
  “山寨货,所以能退。”慌乱中,聂恬一把将衣服抢了过来,“吊牌是不是掉了啊?”她抖了抖衣服假装在找,可是看到领口已经渍上的一层油污,她知道自己藏无可藏。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林靓安静地喝下了半杯水,从包里掏出了保险单来,“我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她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在玻璃镜片后面骨碌碌地转,似乎要把客厅每个角落都扫描到。
  “那我不留你了,一会儿还得回趟学校。”
  林靓出门的时候看了眼紧紧关上的卧室门,聂恬觉得她那一眼意味深长。
  等聂恬意识到月经紊乱已经到她记不清上一次的日期时她慌了神。元旦假期的清晨,她从卫生间柜子里翻出了刚结婚备孕时买的验孕棒,手忙脚乱中,她看到了神奇的两道杠。
  “老天一定在跟我开玩笑!”她又拆了一根,还是两道杠。
  “在潮湿的地方放太久应该测得不准了。”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却依然在宽慰自己。她翻看验孕棒盒子上的保质期限,可是字迹已经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了。
  她把两根两道杠包起来,塞到了纸篓最底下。心烦意乱中,她听到邓汉星在叫她:“饭好了!”
  “等一下。”
  聂恬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明确这件事,到底是自己怀孕,还是验孕棒出了问题?她希望是后者,因为如果怀孕,她真的不知道怀的是谁的孕。
  邓汉星给她做了豆浆和煎饼,还炒了土豆丝和肉丝。她总是不理解他对制作工序繁杂的早餐的爱好。
  坐在餐桌前,她尽量让自己镇定。卷煎饼、喝豆浆,她吃得一如往常,津津有味。
  “对了,有件事儿我差点儿忘了——”她开始表演,“今天还得把校刊的新年特辑定稿送到印刷厂去呢!”
  “行啊,我陪你去送。”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先过去陪爸,他肯定想跟你下棋想得心都痒痒了。”她紧张地看他一眼,“我忙完自己过去。”
  邓汉星把半截煎饼一口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个乒乓球。
  她来不及追究自己演技究竟几何,只是着急地期盼他的回答。
  他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用舌头剔了牙缝,挤出了“行吧”两个字。
  聂恬如释重负。
  在公共卫生间里确认了有效期内的验孕棒也是两道杠的时候,聂恬赶到了保健院挂了急诊。曾经对不孕不育问题的研究,让她对自己的子宫究竟是什么情况非常清楚。
  这个神奇的器官像封建时代娇弱又霸道的主子,不允许她有孩子,却又像个翻着白眼怂恿她做坏事的闺蜜,让她大可以极尽风流,再也不需要避孕了。
  两道杠啊两道杠,真像子宫扬眉吐气然后厉声呼过来的一个大巴掌!
  大夫开了验血和B超的单子,聂恬在化验室抽了两管血便去B超室排队了。她靠墙坐着,开始仔细回忆上次月经的日子以及随后和两个男人的丰富性生活的频次和顺序。还没理出头绪时,她听见广播里叫了她的名字。
  给她做B超的是个高个子女大夫,白帽子压到了眼眉,白口罩从鼻梁直遮到下巴,厚玻璃眼镜再挡住眼睛,聂恬几乎看不出她的长相。她看到聂恬的单子怔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道“躺下”的指令。聂恬躺在床上撩起了衣服,任她在她肚子上忙碌。
  “不会是瘤子吧?”她满怀期待地问道。
  “孕囊这么明显的。”
  她呼出一口气来,像听到了死刑的判决,全身一阵酥麻。
  一个小时后,血液的检测报告也肯定了孕囊的存在。她的的确确、铁板钉钉地怀孕了。
  聂恬坐在医院花园的躺椅上盯着满地的落叶,恨不得自己也如这落叶般腐化在土里。她的思绪还是乱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想留着那个孕囊还是悄悄把它摘掉。医生说她能怀孕实属罕见,而且做人流也不是普通的人流,需要一场手术。
  聂恬赶到父亲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聂楚在看电视,厨房里传来了姑姑和林靓的笑声。
  “怎么才回来?就等你了!”聂楚说完,又朝厨房喊,“林靓,炒热菜!”
  “邓汉星呢?”
  “陪爸在书房呢!”
  聂恬推开书房门,父亲正在和邓汉星欣赏书桌上的字画。
  “爸,吃饭了!”聂恬说。
  父亲眼光像锁在了桌面上,连头都没抬说了声“好”。邓汉星迎上她的目光,一脸笑容。
  聂恬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邓汉星敲门走了进来,关上门掏出家伙就开始尿。他回头看了眼聂恬,带着许久不见的痴憨,聂恬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还没喝就醉了?”
  “没什么!”他抖了抖,拉上裤子拉链,笑褶子还堆在脸上。
  “爸给你看什么好东西了,把你乐成这样?”
  “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他洗了手先走了出去。
  父亲举着酒杯开始致辞:“又是新的一年了,我的愿望,你们四个都知道,我就不再提了,你们自己抓紧。”
  邓汉星举杯跟老爷子碰了一下,笑道,“爸,没问题!”
  “你们每年都说没问题,到了年尾,啥啥都没有。”
  聂楚偷笑,林靓红了脸,聂恬一时心烦意乱。
  “今年肯定有。”邓汉星一口酒先闷了下去,“爸,您放心,聂恬已经怀孕了。”
  聂恬像被一阵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你说什么呢?”她推了推邓汉星的胳膊,她看到聂楚和林靓脸上的好奇转为尴尬,继而变成了失落。
  聂恬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她想到了两种可能,过期的验孕棒被他发现,或是邓汉星在跟踪她,哪一种可能都让她觉得恶心。
  父亲的酒杯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姑姑一脸欣喜地问:“真的呀?”
  “你别听他胡说——”
  “爸,刚陪您下棋那会儿,我不是接了个电话吗?我一个朋友打过来的。她问了我聂恬的出生日期,然后很肯定地告诉我聂恬怀孕了。她说聂恬刚从她的B超室出去,她再追上去时,聂恬已经走了。”
  聂恬马上想起了那张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脸,怪不得她看她的眼神有些诡异。
  “是不是啊,聂恬?B超单子让我看一下。”父亲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他本身就是个宠辱不惊的人。
  “这么大的喜事儿,你还非要藏着。”邓汉星看向她。
  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能否认了。
  “才刚发现,还没确诊呢!”聂恬敷衍道。
  她看到聂楚和林靓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有万语千言。
  邓汉星启动了车子,聂恬系上了安全带。
  “你那什么朋友,泄露病人隐私,简直医德败坏!”聂恬抱怨道。
  “她也是好心,说咱在医院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她。”
  “你总该先问了我再给爸说啊,一大桌子人,突然就说出来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没看气氛多尴尬!”
  “这天大的喜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盼着抱孙子盼了多久,我就是想让他高兴高兴!”
  “你没见聂楚和林靓的脸有多难看吗?”
  “关他俩什么事儿?”
  聂恬把老爷子一百万的约定说了出来,把自己的尴尬也复制给了他。
  “你怎么不早说?”
  “我这情况,能有什么好说的?谁知道这种小概率事件真能发生在我身上?关键我还高风亮节地给聂楚说不和他争,现在,打脸了吧!”
  “咱不要老爷子的钱不就行了吗?”
  “你觉得以我爸的脾气,说出去的话有收回的时候吗?”
  一个小孩儿影子在眼前灰飞烟灭的噩梦,让聂恬坚定了决心要把肚子里的孕囊发展壮大。但是离婚的决定一下子被打乱了,在得知怀孕四个月才能做亲子鉴定时,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随着孕囊一天天生长,从她听到胎心的那一天起,她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对于孩子爸爸究竟是谁,她已经越来越不计较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孩子妈妈肯定是她无疑了。
  对孩子未来的畅想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思考时间,而长时间的思考并没有什么出路。邓汉星对她怀孕的兴奋期已经过了,过完春节,他一如既往地忙碌起来,连晚上回家给她做饭也保障不了。
  而邵忆,如果可以选择,聂恬还是想选他,完美爱情对她的吸引力完胜了荷尔蒙飙升带给她的当母亲的幸福感。
  邵忆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去过年了,聂恬等不到开学就想见他,她便以飞蛾扑火的勇气买了机票去找他了。
  “我怀孕了。”她坐上邵忆前来接她的马自达小车上劈头盖脸地说出了实情。车停在一片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柔和的黄色灯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她觉得有些刺眼,同时又觉出一种爱情赋予她的壮烈美。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一场告别,但她暂时还不愿意承认。
  邵忆先是震惊,在她再次确认后转为了愤怒。他憋红了脸,额上凸出了青筋。他修长的手指猛拍方向盘上方,力道太大,把他的身体弹回到椅背上。
  “我问过你不止一次——”
  “我不需要你负责任,再说,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她试图用语言报复他。
  如果他拥抱她,并许诺愿意当一个好爸爸,与她共建一个完美的三口之家,她必将不顾一切和邓汉星离婚,和他一起同甘共苦。可是,结果并不如她所料。
  “那你大老远跑来干吗?”他愤怒的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他像换了一张脸,“来告诉我,除我之外你还在和其他男人上床?”
  聂恬流下了眼泪,咬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他冷冷地问。
  “这可能是老天给我的唯一一次当妈妈的机会,我不能失去。”
  “你他妈在玩儿我!”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是不是你老公不行,所以你跟我玩儿一出借精生子?”
  聂恬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假的邵忆,他对她无时无刻的温柔怎么可能荡然无存?他对她炽热的爱意和渴望怎么可能从他眼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忆,你爱过我吗?”
  “你问这有意义吗?”
  “只要你告诉我你爱过我。”
  “你想怎么样?”
  “只要你爱过我,咱们……咱们可以说再见了。”
  邵忆一个拳头捶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了一声脆响。他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又一拳砸在了车门间的柱子上。
  在他咬牙低头检查自己指头的时候,聂恬背着包下了车。她独自走出了阴暗的地下车库,走进了人潮拥挤的航站楼。邵忆没有追上来,她也没等到她想要的那句话。她从头到脚一片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她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买了最近的返航机票,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航站楼等飞机。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邵忆依然没有给她打电话。
  “他应该离开了。”她想。锥心的痛楚让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肆意不停。她不顾一切的完美爱情,到头来只是一场春梦。
  邓汉星的第三个电话响起时,她终于接了。
  “你在哪儿?”他问。
  聂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爱情撒谎的力量在一瞬间消散殆尽。
  “黄莹说她没跟你在一起。”他言语里满是指责。
  聂恬看着如织的人流,默默擦着眼泪。
  “聂恬,你还在吗?”他声音平静了一些,“林靓让我留意你,我不知道……”
  “她跟你说了什么?”
  “你哭了?”
  “你相信林靓吗?”
  “我想相信你。”聂恬在电话里也能听见他呼出的长长的一口气,“聂恬,孩子是我的吗?”
  一天之内和两个男人讨论这个问题,聂恬觉得有些烦躁。
  “我们离婚吧。”她说。
  开学第一天,聂恬就得到了邵忆辞职的消息。一早上的忐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失落与悲伤。
  “真羡慕现在的年轻人,说不干就不干了。”黄莹坐在聂恬的侧边,噘嘴抱怨着,“可惜再也看不见邵忆那张帅脸了!”
  聂恬觉得一阵恶心,赶忙冲向几米开外的卫生间。
  “你孕吐还真厉害!一个寒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黄莹已经站在她身旁了,替她揽着头发。
  “谢谢!”她擦了嘴,和她一起坐回到座位上。
  姑姑抱着一个大饭盒走了进来,热情地和聂恬的同事们打招呼。
  “阿姨您又来了!”黄莹说着,把位子让给了姑姑,“聂恬你真是太幸福了!”
  “她最近吃啥都吐,只有我做的青菜羹能勉强吃一些。”
  “聂恬你慢慢吃,我们去食堂了。”说完,几个同事都走了出去,办公室只剩下聂恬和姑姑。
  “姑,你这样每天给我送饭实在太辛苦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聂恬打开饭盒,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你都不知道,你爸最近高兴得呀,话都变多了。”
  “聂楚他们最近过去过没?”
  “他俩去舟山了。”
  “啊?”
  “你不知道吗?普陀山的观音菩萨,求子最灵验了。”姑姑笑出一脸神秘。
  聂恬在心里发出一阵冷笑,聂楚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你和聂楚都有孩子,这样最好!你爸也是这么希望的,他也怕聂楚分不到钱会不高兴。”聂恬一边吃饭一边听姑姑絮叨,“我身体好着呢,两个一起都给你们带了。俩孩子一起长大,还有个伴儿,就像你俩小时候一样。”
  聂恬回头看了姑姑一眼,笑得有些尴尬。
  聂恬的肚子越来越大,邓汉星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他的冷漠常常让聂恬后背发冷,比如他不再去看望一手培养他的恩师——聂恬的父亲;他跟聂恬说话时常扬着下巴斜着眼,就像脑门上写着“鄙视你”三个字;他还常会突然摔东西,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又一个夜里,聂恬被花瓶坠地的声音吵响,她披上睡衣走出了卧室。
  “咱俩还是离婚吧!”她说。
  邓汉星在沙发上抽烟,并没有抬头看她。
  聂恬走进书房,很快写好了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了他面前。邓汉星斜着眼睛看完,把烟头扔进了聂恬的水杯里,发出一声冷笑。
  “你净身出户,真有你的!”他说。
  “咱俩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离婚?你没翻下法律吗?怀孕的时候只有女方能提。你怎么提?说自己出轨,孩子有可能不是我的吗?”邓汉星的眼珠子几乎快要瞪出来了,“你不嫌丢脸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
  “你他妈跟别人滚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怎么办?”
  “我想过和你离婚!”
  “离就离!”
  在得知林靓努力了半年多依然没有怀孕的迹象时,聂恬决定主动和父亲谈谈,她想要父亲收回那个约定。如果林靓可以为了钱不惜去邓汉星那里揭发自己,那她告诉父亲也是迟早的事。
  六月的天气还不算热,可对于挺着大肚子的聂恬来说已经很难忍受了。她为这场谈话准备了很久,可是在父亲面前坐下来时还是紧张得全身冒冷汗。
  “产检一切都顺利吧?”父亲放下手中的毛笔,坐了下来。
  “顺利呢。”
  “汉星怎么没过来?”
  “他加班。”
  “好久没见他了。”
  “爸,我们可能要离婚了。”聂恬不敢看父亲。
  “什么?”
  “您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好吗?”
  父亲的脸一瞬间变成了猪肝色,聂恬从没见过人脸色的变化可以如此之快。
  “是我不对,我在外面有了人……您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聂恬一边艰难地说着一边观察着父亲,她很怕父亲突然受了刺激血压升高而引起身体的不适。
  “汉星工作总是太忙,我不由自主地就跟别人走得近了。”
  “孩子到底是谁的?”父亲像狮子一般发出一声低吼。
  “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重点是,汉星不愿意原谅我,我们与其彼此折磨不如自寻出路。”
  “你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吗?你以为当单亲妈妈很简单很伟大吗?”
  “爸,我没有选择了!”聂恬已经哭了出来。
  父亲靠在椅背上,盯着墙上“上善若水”四个字,眼睛如两潭死水。
  “爸,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你丢了脸。我不会要你的钱,都给聂楚好了。”
  父亲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姑姑忽然敲了门,聂恬如释重负。她开门把她迎进来,没想到她神色慌张,一脸焦急。
  “哥,我得去趟医院。”
  父亲长吸了一口气,扶着桌子想站起来,没站稳,又坐了下去。
  “聂楚打电话说林靓住院了,他忙不过来,让我赶紧过去帮忙。”姑姑边说边低头整理她的小皮包。
  “怎么了?”聂恬问。
  “林靓最近一直在用一个老中医的偏方,说是把身体吃坏了,突然就大出血,这会儿已经在手术台上了。”
  “严重吗?”父亲的声音在颤抖。
  “可能子宫都要切掉了。”
  聂恬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捂着胸口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嗵”的一声,从椅子上掉到了地上。
  四年后,八月十八,父亲的生日。聂恬早早提着蛋糕带着阳阳赶去了父亲家。
  一进门,阳阳扔下毛绒玩具就去找爷爷,她跳上爷爷的轮椅,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喊了声“爷爷生日快乐”。
  父亲露出一个歪着嘴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叫着阳阳的名字。
  “姑,新换的按摩师怎么样?”聂恬问。
  “还不错,到底是小伙子,力气大,一把就能把你爸给翻个个儿。他人也勤快,每次都从脖子按摩到脚跟儿,连脚指头都给揉一揉呢!”
  “价格高了还真是不一样。”
  “一次二百,真是太贵了。”姑姑摇了摇头,“进口药、理疗还有按摩,一百万哪经得住这么花啊!”
  “没事儿,还有我和聂楚呢!”
  门铃响了起来,阳阳第一个冲过去,对着门大喊:“你是爸爸还是舅舅?”
  “我是爸爸。”
  聂恬开了门,邓汉星提着牛奶和水果走了进来。
  “爸爸!”阳阳不等邓汉星放好东西,就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怎么不带小梅一起过来?”聂恬问。
  “小梅快生了,行动不方便,就留在家里了。”邓汉星抱起阳阳,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亲。他用指头抹掉了她嘴角一小块儿奶油渍,笑着问她,“哪只小老鼠偷吃蛋糕了呀?”
  阳阳开心地笑着,做出“嘘”的手势,轻声说道:“一点点。”
  聂恬的手机响了,她接了起来,是聂楚。
  “你们怎么还没到?”
  “福利院今天突然打来电话,说新来了一个孩子,让我们过来看。林靓一见孩子就抱着不撒手,恨不得今天就带走。我们跟院里再谈一下领养手续,可能得晚点儿到了。你们先开始,不用等我们了。”
  “知道了。”
  缺了一个小寿桃的蛋糕上插着七根蜡烛,阳阳偎在爷爷身边拍手唱着生日歌。歌声唱罢,她要爷爷吹蜡烛。聂恬把蛋糕捧到父亲眼前,他努力了半天,只喷出了一些口水。
  “阳阳,你来吧!”
  阳阳小嘴一噘,粉嘟嘟的小脸画了个圈,七根蜡烛都被她吹灭了。。
  “爷爷七十岁生日快乐!”她欢呼雀跃道。趁聂恬拿刀切蛋糕的时候,她又用手指刮了个小寿桃迅速地塞进了嘴里。
  邓汉星冲她做鬼脸,她捂着嘴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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