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暮色渐渐笼罩着初夏的北城，街灯也跟着一盏盏明亮了起来。靠近北河的菜市场挤满了人，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放学归来的孩童扔下了作业，在菜市场中间追逐打闹着。牵着自行车路过的行人，仍在努力地讨价还价。
　　忽然一个略显孤单的身影走过，调皮的孩童不小心撞在他的身上，扮了个鬼脸，又向他瞪了一眼跑开了。继续往前赶着路，经过一间烧饼铺，他停下了脚步。烧饼铺的老板正卖力地吆喝着：“烧饼呦，刚出炉的烧饼，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饼！”
　　昏黄的灯光下，他仿佛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扯着闹腾的孩子，向烧饼铺走去，“豆沙的可有，拿两个给我！”老板十分麻溜地给她包好了，笑呵呵地说：“大姐，您的烧饼！”这位母亲接过来，递给了安静下来的孩子。停靠在马路边的三轮车夫向她喊道：“这位大姐，坐车不？”她稍微犹豫了下，谈好了价钱，便领着孩子上了车。
　　正出神地望着，烧饼铺的老板向他喊道：“小伙子，要不要来两个？”他回过神来，对老板说：“包两个豆沙的给我！”
　　出了北城一中，正准备回家，忽然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沈默然大喊了一声：“韩梅城！”便推着自行车追了上去。韩梅城停下脚步，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疲惫不堪，嘴角边努力露出一丝笑容。
　　沈默然接着问道：“这两天跑去哪里了，在学校也没瞅见你。”韩梅城只说家里出了点事，这两天告了假。沈默然有些疑惑地说：“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正是关键时刻，可别出什么乱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
　　“那就好，本打算今晚回家的，如今你来了，咱们回出租屋吧，我也不怕没人陪了。”
　　沈默然和韩梅城是多年的老同学，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厮混在一起，在私立小学读书那会儿，两个人是通过打乒乓球熟识的，又一起考取了县城一中。在初中部连续做了三年的同桌，两个人形影不离，关系更加亲密。沈默然是班里的劳模，什么活都抢着干。韩梅城不太爱说话，被坐在一起的女班长打趣为“淑男”，脾气出奇的好。可是回到出租屋，两个人却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地聊着，也常常诉说彼此的心事。
　　中考结束以后，韩梅城患上了一场痢疾。本来就有些贫血，又闹起了肚子，折腾了一阵子，实在扛不住了，便住进了乡村诊所。结果卧在病床上，挂了大半个月的水，整个人瘦了一圈。后来班主任打来电话，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叫他到家里去取，沈默然便陪同他一起去了。
　　一路上蝉声不绝于耳，像奏着一曲欢快的歌谣。韩梅城大病初愈，坐在沈默然的身后，嗅着潮湿的泥土的气息，阵雨后的田野显得特别空旷。
　　沈默然骑着自行车，问身后的韩梅城：“你说，到了高中，咱们还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韩梅城笑着说：“当然会在一个班！”
　　沈默然补充说：“就算不在一个班，也要住同一间寝室！”渐渐地蝉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
　　到了班主任所住的小区，沈默然将自行车停好，两个人一起上了楼。韩梅城敲了敲门，赶来开门的是一个低矮的胖子，但人显得特别精神。他们同时喊了声“班主任”，便被热情地让到了屋里。
　　班主任接了两杯水，分别递给了他们，落座以后，忽然眉开眼笑道：“今年咱们班的升学率不错，就算放到所有的班级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你们俩，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老师总算没有白付出。”
　　咽了口唾沫，将脖子稍稍缩了缩，又接着说：“到了本校的高中部，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过来问我。老师先把话说在前面，高中可不比初中，半点也马虎不得，定好目标是关键。”
　　韩梅城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了班主任：“老师，这是办公室的钥匙，交还给你吧。”
　　这把钥匙是班主任留给他们俩的，因为他们俩都担任着班里的课代表，有时候开教师大会，办公室可能会锁门，留一把钥匙会方便一些。班主任没有接，反而说：“留着吧，办公室有暖气，晚上觉得冷了，可以过来取取暖。”韩梅城只得又把钥匙挂在了腰间。
　　“到了高中以后，和初三一样，需要上晚自习，学校的宿舍比较简陋，大多留给贫困生，你们恐怕还要继续在外租房子。趁着假期，住的地方一定要提前找好。两个人之间取长补短，相互督促，共同进步。”说完，将录取通知书递给了他们。上面清楚地写着报到的日期，以及军训的日期，也就是下个月中旬。
　　离开班主任家以后，沈默然建议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什么也要到城里逛一逛，顺便看看学校附近有没有廉价的出租房。”对于这一点，韩梅城极为赞同。如果不是要取通知书，他才懒得过来。
　　乡村生活在他眼里最为惬意，找个僻静的所在，只需要一张凉席一本书，便可以度过愉快的一天。卧床的这段时间，听着窗外的蝉声雷声雨声，唯独抱着一卷《红楼梦》不放，简直如痴如醉。
　　沈默然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晃悠着，忽然停在巷口，只见那里贴着一张房屋出租的广告，价格甚是低廉，地点在北城一中西操场往西一百米，马路对面玉器店二楼。
　　沈默然大喜：“咱们去看看吧！”于是调转车头，直奔玉器店而来。
　　玉器店门口，一位彪形大汉正舒服地躺在竹椅上，微闭着双眼，黝黑的脖子上挂着块翡翠项链，手拿折扇追赶着乱撞的飞虫。
　　沈默然将自行车停放在路口，轻声问道：“请问这里有房屋出租吗？”
　　那壮汉听到动静，忽然睁开了眼睛，滚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只见他身穿红色的T恤衫，梳着整齐的发型，中等身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起身说道：“你们看到出租广告了。”
　　韩梅城附和了一句：“是的，大叔，我们在前面的巷子里看到了您的租房信息。”
　　壮汉又打量起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少年，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有些病怏怏的，模样甚是俊美，接着说道：“你们打算几个人住，咱们可提前说好了。”
　　韩梅城指着沈默然：“就我们两个。”
　　“那就成，只要不像去年，租了一个来了三个。那可是赔本的买卖，整夜吵得我睡不着觉，最后被我统统赶走了。”壮汉摸着自己的脑门，模样甚是滑稽，“我最喜欢和有礼貌的人打交道，看你们都像是老实人，这桩买卖肯定没错，咱们到楼上瞅瞅吧！”进了玉器店，领着他们上了楼。
　　屋里整齐地放着两张床，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旁边还有一个柜子。“一楼二楼都有卫生间，但是二楼的天台上不可以洗澡，你们年轻人太浪费了，搞得楼下水汪汪的。”壮汉略有着埋怨。
　　沈默然望向窗外，幽深的街道两侧种着一排排的白桦树，一层层耀眼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打在玻璃窗上，在脚面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光影。当真是一个读书的好所在，又向老板问道：“隔壁一间也有人居住吗？”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住着一位女生，挺不错的姑娘，也是最近刚搬走，听说家里出了事。”韩梅城“哦”了一声。
　　“你们打算住多久？”
　　韩梅城回答说：“大叔，我们是北城一中的学生，刚升到本校的高中部。”
　　这回壮汉“哦”了一声，笑着说：“那可真巧，刚搬走的那姑娘和你们是同学呢，说不定还能碰着。这样吧，如果今后你们打算高中三年都住在这里，我可以每年给你们优惠一百，怎么样？”
　　沈默然拍了下桌子，叫道：“那真是太好吧，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韩梅城若有所思，临走前各交了五十块钱定金，老板写了收据，递给了沈默然。
　　“没想到这位大叔看着凶神恶煞的，心肠倒还不错。”沈默然对身后的韩梅城说，没有听到回应，又问他，“快到傍晚了，咱们继续逛还是回家？”
　　韩梅城指着前面说道：“去前面的旧书摊逛逛吧，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的课外书。”
　　沈默然对课外书不感兴趣，有些犯了难，但还是开口说道：“我不想去了，一看见课外书，我就头疼，这你也知道的。况且天也快黑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呢！”
　　韩梅城不再勉强他，从后车座上跳下来，对他说：“那好吧，你住的地方比较远，晚了也不方便，路上慢一点。”
　　沈默然向他摆了摆手，说：“咱们报到的时候见！”声音越飘越远。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韩梅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读课外书的习惯，已经维持了多年。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么久，可他这位老同学始终不曾改变，还是一个劲地钻研数理化。
　　走在昏黄的街道上，只过了一个红绿灯，韩梅城便找到了一家旧书摊。旧书摊摆满了各种书籍，有各种教材复习资料，还有一些报刊杂志，而他最爱的自然是文学名著之类的课外书。
　　他翻了一本名为《初恋》的书，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创作的一篇小说。还有《挪威的森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对爱情小说这么感兴趣。
　　难道是这段时间《红楼梦》看多了的缘故，受了贾宝玉的影响。想到这里，他有些想笑，或许他的心底也在憧憬着那样的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