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老板，这本红皮封面的《红楼梦》怎么卖？”韩梅城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仿佛宛转悠扬的天籁之音，在人间又怎么听得到呢，他有些不敢相信，分明是天宫的仙子发出的声音。
　　暮色低垂，光线略有些暗淡。旧书摊人影寥寥，韩梅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出现在眼前，身穿白色T恤衫，他清楚地瞅见T恤衫上绣着一对美丽的蝴蝶图案。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那对美丽的蝴蝶仿佛活了过来，在蓝天白云里翩翩起舞。
　　韩梅城拿着《初恋》，一步步向她靠近，心跳和呼吸略有些急促，一面问老板《初恋》多少钱，一面盯着她手里的《红楼梦》，鼓起勇气，搭讪了一句：“你也喜欢《红楼梦》，我读了一段时间，挺不错的。”
　　那女孩瞅见一位少年模样的人走过来，对她如此说，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我还没怎么读过，好不好看也不知道。以前最怕看这些古典名著，只是最近看了电视剧版的，觉得还不错，便想找原著来看，也好打发漫长的假期。”
　　韩梅城听她谈起电视剧，深有同感道：“正是如此，一部好的电视剧，也会有一部好的小说。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请你放心，只要坚持读下去，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女孩点了点头，将红皮书放进了背包了，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初恋》，也没好意思去问，只一句“先走了”，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韩梅城的视线始终不曾转移，痴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只盼着幻化成红皮书的模样，钻进她的背包里。老板喊了两声，“小伙子，我可要收摊了，要看明天再来吧！”韩梅城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带着《初恋》回家了。
　　当他从《初恋》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这些日子里，这本书被他彻底翻烂了。他不懂为何整日里胡思乱想，可是那女孩的身影始终在脑海里盘旋，尤其是那对蝴蝶的记忆怎么也抹不掉。
　　他想从这本书里找到答案，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要不然为何会觉得如此快活。在他眼里，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伏在泡桐树上的夏蝉诉说着心底的爱意，一首首恋曲随风飘向远方，甚至躲在草丛中搬家的小蚂蚁也在长途跋涉，为他传递着绵绵情话。都说爱情是美妙的，而他终于尝到了这种滋味，就像《初恋》里的那位少年。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入学报到的日子，沈默然大清早赶了过来，彼此问候了一句，直奔学校而去。
　　北城一中是整个县城建校时间最为久远的一所学校，韩梅城的祖父年轻时便曾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木匠活。故而每次听祖父谈起这段经历，韩梅城总是心向往之。进入北城一中读书，便成为他儿时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依然延续着。
　　校门口的迎新人员告诉他们到老校长室集合。老校长室，坐落在主教学楼的后面，红墙绿瓦，略有些古旧，颇具晚清风格。几十年来，整个老校区拆了又重建，唯独这里保留了下来，也算是一道独特的景观。
　　沈默然将自行车停放在车棚里，穿过静谧的白桦林，跟着攒动的人群一路向北而去。穿过北门围栏的时候，韩梅城仿佛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对翩翩起舞的蝴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命运真的会如此安排，真的会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吗？
　　“今天怎么回事，感觉你心不在焉的。”见他一路东张西望，沈默然甚是不解，“报到结束以后，咱们去出租屋吧，顺便打扫一下，大热的天估计还要买个小风扇，中午也好过去睡个觉！”说完就打起了哈欠。
　　这段时间还真没怎么睡过一晚好觉，大清早趁天气比较凉快，便陪着母亲到田里拔草，中午刚睡了会儿又被妹妹吵醒，嚷着辅导她暑假作业，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又被隔壁的老大爷喊去下象棋。
　　韩梅城“嗯”了一声，只见老校长室门口已经站满了人，两侧的宣传栏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乌压压的一群人挤在前面。
　　沈默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向身后大喊着：“快过来，是分班名录！”然后从一班开始看，看完前二十个班，始终没有自己和韩梅城的名字，难免有些情绪低落，索性对韩梅城说：“不看了，真是见鬼了！”
　　韩梅城继续往后看，二十一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沈默然的名字则分在二十三班。听他讲了分班情况，沈默然感慨着：“同窗五载，如今真的要分开了。”
　　韩梅城安慰道：“总共二十七个班，还好离得不是太远！”
　　主席台渐渐搭建起来，铺着暗红色的桌布，摆着一盏盏话筒，紧接着“新生军训动员大会”的条幅，也被工作人员扯了起来，紧紧地绑在两侧的白桦树上。
　　主席台上有人对着话筒喊了起来：“大家都静一静，按照自己的分班情况，有秩序地站在一起。九点钟，咱们的动员大会准时开始。”就在这时，只见一群人举着号牌走了过来，“左边是一到九班，中间是十到十九班，最后九个班站在右边。”
　　大家都在奋力地往前涌着，韩梅城只觉得左肩被人撞了一下，正欲回头，耳畔又响起了天籁之音：“对不起，对不起，请问二十一班站哪里？这里太吵了，我没有听清楚。”
　　二十一班，韩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分明出自她的口中。“二十一班站在右前方。”眼前这位女生，可不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孩，韩梅城的心头小鹿乱撞，可是她并没有认出自己，难免又有些失落，“你还……”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几个力气大的男生挤到了后边，女孩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或许身形有些瘦弱，他有些挤不进去，沈默然一把拽住他：“别往前挤了，站哪里还不一样，听听怎么安排的。”
　　那位女生已经站在二十一班的号牌下，他不再拼命挣扎，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盯着正前方，他看到的不是主席台上一张张肥胖的脸，而是望着她的背影出神。那随风舞动的发尖，那绑着马尾的红绳，那白皙的后颈，那苗条的身姿，那黑白相间的条纹T恤衫。
　　明媚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倾泻在她的身上，眼前一阵流光浮动。恰在此时，女孩向身后望了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韩梅城内心一阵狂喜，心想难道她又记起了我。他正想招手示意，女孩又转过身去。结果一只手悬在半空。
　　屋檐下的大喇叭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可他一句也没有听清，只觉得吵得要死，沈默然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望见女孩转过了身，紧接着大家也都跟着转了身，一个队伍接着一个队伍向前走着。
　　沈默然拉着他，说道：“想什么呢，都结束了，还愣着不走。”
　　“你说什么？”韩梅城没有听清。
　　“我说该回家了！你们二十一班，还不跟上。”沈默然提醒着。
　　韩梅城听到二十一班，脖子忽然高耸着，而那女孩刚好和他擦肩而过。
　　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不知道究竟要去往哪里。只听身后又传来沈默然的声音：“领完军训服，我在校门口等你！”
　　开动员大会的时候，思想开了小差，也没听清喇叭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听沈默然说要去领军训服，他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加快了脚步，渐渐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走到北门围栏的时候，韩梅城忽然开口问道：“你……你还记得我吗？”那女孩听到声音，放缓了脚步，瞅着眼前这位少年，头略往后仰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湛蓝的天空。
　　韩梅城细数着一道道光波，悄然流动在她红润的脸庞上，只见她额头纤细的发丝被微风卷起。和他一样，女孩也是单眼皮，单眼皮下生长着一对深邃的眸子，仿佛望不到边似的。然而韩梅城却透过这双美丽的眼睛，望到了隐藏着的璀璨星河。他痴痴地望着，等着盼着她的回复。
　　忽然，她拍了拍额头，略有些歉意地说道：“原来是你啊！”韩梅城喜出望外，正想开口说话，只听她接着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被人推了一把，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没事吧？”
　　韩梅城略有些失望，心想她还是记不得自己了。是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更何况他只不过一个街头搭讪的陌生人，谁会记得呢？
　　思绪淡了下来，便不再提那晚的事，一面拍着肩膀一面说道：“我身体结实着呢，这算不得什么！大家都是一个班的，没必要这么见外。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问我！”又向她打听道：“刚刚也没听清咋回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真的，你也是二十一班，好巧啊！”听他说同在一个班级，女孩略有些吃惊，又见他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忽然笑出声来，“你没事就好，今天也没啥事，认完班以后，领好军训服就可以回家了。”
　　“到哪里领？”
　　“我也不知道，先回班级再说吧。”
　　……
　　领队的人进了居中的教学楼，大家尾随而来。韩梅城只觉得这段路程太短，还没怎么说上几句，就开始爬起了楼梯。爬到四楼的时候，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可是女孩却啥事没有。看来自己确实说了大话，难怪她会噗嗤笑起来，不过她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美，好像落入凡间的安琪儿。
　　女孩扭头望了他一眼，指着左手边的二十一班说：“就是这里了啊！”没错，就是这里，未来的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在这里共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