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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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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不动神色地攥紧了宽大袍袖中的右掌心,让指甲深陷进皮肉中,以此来回拢飘忽散漫的神智。
  但馆陶大长公主如何能知道天子心中的风云变幻?
  在她看来,天子语气和缓,神色如常,仿佛真把她之前的诘问当做胡言乱语而没往心里去一般。
  她凝望着他刚毅英武的眉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嘲讽。
  先帝十四个皇子中,她最喜欢第十子,喜欢到把唯一的女儿都托付给了他。
  本以为姑表姐弟,亲厚无间,再放心不过了。
  可结果呢?
  她忽地轻笑一声,正色道:“既然陛下说阿娇好生生地,那恳请陛下开恩——”
  她说着,便双手撑榻强行起身,跪坐在榻边,再次顿首深拜下去,“看在姑母时日不多的份上,让我们母女再见最后一面。”
  天子却并没有理会她。
  空气又凝固住了。
  错金云纹博山炉中零陵香只怕燃尽了,那蘼芜一般的味道渐渐淡不可闻了。
  窗外聒噪的蝉也似乎被这紧绷而压抑的气氛吓地收了声。
  四下里静地令人心惊肉跳。
  馆陶大长公主仍执拗地跪在床榻边不肯起身。
  不知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她竟还走了片刻的神。
  她想起阿娇还小时,约莫也就五六岁的光景吧。
  她在未央宫中陪着太皇太后说话,阿娇气呼呼地打漪澜殿回来,咬牙切齿地说再也不理彘儿了。
  可等傍晚阿彘捧来一大束刚打上花骨朵的莲花,她便立时把之前的信誓旦旦抛诸脑后,兴高采烈地使唤起宫人去寻瓶子来养,还挑三拣四地什么都嫌不好看。
  她那时看着这小儿女,万般好笑。
  …………
  馆陶大长公主闭了闭眼。
  回忆宛如一把尖刀稳稳地捅进她的心窝,轻轻一转,便是一大片一大片地血肉模糊。
  绕是她再想维持住最后的体面,但汹涌激昂的情绪已然遏制不在,它们轰轰烈烈地决堤了,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的脸庞坠入丝被中,留下斑驳而错落的泪痕。
  可天子仍是无动于衷。
  他抖动着光芒,从容起身,“姑母好生养病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少府①说,朕他日再来看望您。”
  馆陶大长公主心下一惊,而后是彻骨的绝望。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磅礴而下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哆嗦着双唇,声声泣血:“陛下!您真要让姑母死不瞑目吗?”
  天子停顿了一瞬,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一重一重的帷幔被拨开,汹涌灿烂的阳光终于扑进室中,所向披靡地照亮一切。
  馆陶大长公主颓然瘫坐于病榻上,哭地撕心裂肺。
  她哭了很久,哭到几乎浑身都抽起筋来,却还是止不住泪。
  她的长子堂邑候陈融和次子隆虑候陈须手忙脚乱地围在病榻前,七嘴八舌地劝慰着她,希冀能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没用了。
  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了。
  就像是那炭火烧到了尽头,即便拿火钳拼命扒开表面的灰烬,获得片刻的红亮,到底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馆陶大长公主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在她弥留的最后一刹那,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一句什么。
  两个儿子将耳朵贴上去,全神贯注地去听她的最后遗言,却是一个字音也没有听清。
  只有那弥漫的丝丝凉气知道她最后的懊悔。
  “如若能重来,再不要阿娇做什么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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