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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早上7:15，我猜今天很难写完。虽然每次写的时候，实际用时不多，两三个小时就能写完一篇。但很少有一口气写完的机会。而今天，预测会有很多事。
想想就要咬牙，不是因为咬牙能坚持出结果，而是因为难过的时候，咬牙可以舒服一点。
9:15
在医院了。今天风很大。
自从看过《起风了》，每次刮风都会想到那句话：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不，我想到的是另外一个翻译：起风了，要努力生活。
开车的时候，坐车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似乎都是思维发散得厉害的时候。来的路上，想到一个有趣的东西：如果我写了好多个张桂林去跳楼，最后一篇写一个名叫张桂林的写手，写完了以后，我在凌晨两点跳楼，会不会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或者有种行为艺术的感觉？
当然，以生命为代驾的行为艺术不可取。如果到时候经济状况允许的话，或许可以选择蹦极或跳楼机吧？
………………
想到所里的新警员，张桂林高兴中又有些烦躁。
警力增加了，担子能轻一点。但教徒弟也不是个轻松的活。那些个小年轻，一个赛一个的不服管。
天色暗了下来，下了班的张桂林习惯性地开车出去转一圈。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的习惯，即使晚上不值班，也会随便转转。倒不是想要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只是更多地熟悉辖区每一个地方。
路过洗浴中心的时候，他也有些无奈。这些地方有很多违法的地方，但除非严打或者有人举报，平时他们也不能天天往处跑。
刚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有想过给他们找找麻烦，但慢慢地，他也了解到很多东西。这个世界，没那么完美。
严打常有，为何仍然无法断绝这些东西？一方面是所谓的需求，另一方面，其实那些小姐，根本也不会改行。你打了这家，她们就跑去别的家。哪怕所有都打了，她都会自己开个小店。
拯救世界的心思何其可笑。哪怕你今天能拯救这整个街区的小姐，你如何拯救山区里民房里那无数的预备役？
所以有时候张桂林是真的很佩服那些做慈善的企业家，也许他们才能改善环境，让人能够相对“正确”地成长起来。
开着车的张桂林，正好看到洗浴中心里出来一男一女，一起上了辆车。张桂林皱了皱眉，减速靠边停住。
这个时间一般不会有小姐出台，而这个小姐他也认识。这是一个妓龄几乎跟他的警龄差不多长的一个小姐。
那年他22岁，刚刚当上一个小警察，抓到的第一个小姐就是这个女人。当时她才16岁。
张桂林曾经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一心想要帮助这个失足少女。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
社会是个大染缸，如今的张桂林是早就断了这个想法。今天那个小警察折腾得他很累，想想当年，估计自己的师父也是头疼吧？
有什么用呢？热血青年最后变成自己这种人，有眼力，懂进退，老油条。这种轮回，自己也看过几次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跟踪了那辆车。等到那辆车停在了某快捷酒店门口，停在路边的他忽然清醒过来。自己跟过来干嘛的？
坐在车上抽了根烟，熄了火就那样盯着酒店门口。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脱了衣服了吧？
想到当年的小姑娘被自己抓到，浑身发抖的样子，忽然一阵懊恼。自己这些年干了些什么？
派出所所长，屁大点官，没事跑出来巡视。外人都以为自己尽忠职守，可真是尽忠职守的话，自己早就不在这里了。
那是一种不安。
自己到底图的什么？钱钱钱，可是有钱又不敢乱花。这几年，自己虽然搞到不少钱，给了老婆孩子不错的生活。可是自己呢？张桂林突然有些嫉妒那些老板，他们可以随便花钱寻欢作乐。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寻欢作乐，可是自己不敢。
到头来，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啊？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算了，这么样也挺好的。大不了过几年辞了工作，也出去做生意。
“张哥！”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还算漂亮的脸。
“孙倩倩！”张桂林一时走神，竟没注意到她从酒店出来了：“你……”
“这不是你的辖区！”孙倩倩打断他的话：“我刚在路上就看到孙哥的车了。”
张桂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跑到另外一边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来：“你不怕我抓了你？”
孙倩倩嘿嘿一笑：“我知道张哥不会的。”说着突然又换了一副表情，柔柔地说道：“张哥最好了，大不了小女子今晚给张哥免费服务就是了。”
张桂林看她眨巴着大眼睛，叹了口气：“你就是这样骗那些人掏腰包的？”
“张哥误会了，我只有对张哥才会这样。”孙倩倩嘟着嘴扮可爱。
张桂林无奈地往后一靠：“你怎么出来了？”
以两人的身份来说，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可孙倩倩也不当回事：“那个男的……本来说包夜的，结果弄了一回，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演《新白娘子传奇》，突然整个人变了一个样。然后他给了我钱就让我走了。
张哥，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点奇怪。但张桂林其实见怪不怪了，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见过。结了婚开夫妻店的小姐都有不少，这算什么。
这里不是张桂林的辖区，是孙倩倩提前发现他的车的时候，要求那个男的走远点的。而这个时候，张桂林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天天在自己辖区晃悠，这猛一下跑到外面，突然有种旅游的感觉——那种放松与自由的心态。
两个人在车里坐着，闻着孙倩倩身上传来的香水味，张桂林心思活泛起来，沉吟道：“倩倩。”
“嗯？”
“张哥这辈子，只有过你嫂子一个女人。”
“嗯。”
“倩倩。”
“嗯？”
“张哥对你怎么样？”
孙倩倩抿抿嘴，眨着眼：“张哥对我没的说，太好了。”
孙倩倩当年刚刚入行的时候，除了最早被张桂林抓过，后来的时候，张桂林基本没抓过她，甚至帮她摆平过一些事情。
最早几年，张哥骂过她很多次，都是让她改行，后来渐渐不骂了。最近两年，虽然他不怎么和自己有沟通了，但她还是心存感激的。自己是姐妹们中间最“安全”的一个，这和张桂林脱不了关系。
孙倩倩仔细想了想，柔柔地说：“张哥，这儿不合适。”
张桂林深呼吸一下，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你今晚休息吧。我也不劝你什么改行了，你好自为之吧！”
汽车汇入车流，两个人没再说话。
路上车很多，在一个红绿灯口，张桂林有些烦躁地打开了音乐。是一首英文歌曲，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伤感与祈求。
“张哥，这唱的什么？你能听懂吗？”孙倩倩打破沉默。
张桂林看了她一眼，放大声音仔细听起来：“做我应该做的……一次又一次……可是你……就像这样……”
孙倩倩打断道：“张哥，你不是说不劝了吗？”
张桂林笑了笑：“我翻译歌词呢！”
孙倩倩：“那张哥你少翻了几句。”
张桂林：“……我英语早还给老师了。”
汽车在歌声中继续前进，在某个路口，张桂林打了转向灯，孙倩倩突然说：“别拐弯。”
张桂林看了她一眼，把转向灯拨了回去。
红绿灯一个又一个，车辆越来越少。直到路灯都没有了，已经出了城市，前方只有远远的别的车的尾灯。
歌曲早就换了好几首了，这个时候又切出来一首新的。前奏一起，孙倩倩突然说：“这首我会唱！”
然后她跟着唱了起来：
“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一双双红掌轻波的鸳鸯……”
她在黑暗中拉起了张桂林的手。
“一离离原上寂寞的村庄，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
手被放到了自己的胸前，用欢快的声音唱着这首有些伤感的歌：“两只手捧着黯淡的时光，两个人沿着背影的去向，两句话可以掩饰的慌张，两年后可以忘记的地方……”
张桂林呼吸有些急促，一转向把车开到旁边的小路上。
“我的心就像西风老树下人家，池塘边落落野花，雨后的我怎么舞啊舞啊舞啦...”
熄了火的车里，顶灯亮起，孙倩倩一脸笑容地看着张桂林，把他的手按在胸前，嘴里欢快地唱着“舞啊舞啊舞啦～”
张桂林抽回手，开门下车。孙倩倩解开安全带，等着张桂林拉开副驾驶的门，却没有下车，而是拉着张桂林的腰带，让他靠近过来。
间奏部分结束，第二遍歌曲响起：“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
孙倩倩手里握住了话筒，张开嘴却唱不出来歌了。
张桂林一只手扶着车顶棚，一只手摸着孙倩倩的头，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最后一次和她吵架。自己劝她改行，而她愤怒地吼着：“我不干了，你养我啊？”
漆黑的夜色里，停在无名小路上的汽车旁边，站着的张桂林渐渐感到头皮发麻，突然大声地：“倩倩！”
“嗯？”
“我养你啊！”
“嗯！咳咳咳……”
孙倩倩被张桂林突然的冲动惊了一下，差点被呛到。
这一天，张桂林回家特别晚。
接下来几天，孙倩倩没去上班。张桂林下班开车跑出去辖区，和孙倩倩幽会。
吃饭，逛街，看电影。饭店的单间里，商业街的衣库服装店里，电影院里，到处留下他们欢乐的身影。
后来，张桂林干脆在别处给她买了一套小房子。隐蔽而欢乐的时光。
虽然张桂林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但并不影响他的工作。徒弟们一个个都教了出来，他也有了更多空闲时间。
直到辖区连续发生了三次跳楼事件。
这阵子，孙倩倩看他时常愁眉不展，也问过一些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上面给了很大压力。”张桂林有时候会说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可能需要有人担责任的。”
责任有人要承担，但影响不到张桂林。这几个案子，都是他的徒弟阿桂在跟进。张桂林也在密切关注。
但事情并没有好转，这一天，有个小女孩跳了楼。上面的领导直接打来电话发了一通火，他知道，阿桂的工作保不住了。
当初阿桂刚来，那股愣头青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入行的时候，最终促使了他与孙倩倩走到了一起。
“那个搞房地产的张老板，答应给你安排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张桂林给阿桂安排好了出路，毕竟是跟了自己两年多的徒弟。
似乎一切都过去了。很长时间没有新的跳楼事件发生，张桂林松了一口气。
周旋在家庭和孙倩倩之间并不需要消耗很多精力。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妻子知道他经常要值夜班，而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但事情终究没有过去。在张桂林的辖区，发生了第五次跳楼事件。这一次是之前那个小女孩的爸爸。
市局震动，直接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前来。
张桂林忙得焦头烂额，最近没时间再去孙倩倩那里了。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一次嫖资纠纷和舆论压力引起的连锁反应，但调查组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顺势展开了一场严打。
深挖之下，派出所有两个民警因为给洗浴中心做眼线，被扒了制服送上法庭。还有关于毒品的事情，扯出来一条线，顺藤摸瓜之下，端了一个贩毒组织。
张桂林被叫去局里骂了好几次，上级领导震怒的声音连大门口的门卫都听到了。
“我可能要离职了，也许会被扒了这身衣服。”张桂林这天晚上在这样跟孙倩倩说。
“没关系的，反正你不是早就想不干了吗？”孙倩倩安慰着他。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一天，孙倩倩突然打电话过来。张桂林皱着眉接了：“不是说好白天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张哥，出大事了。”孙倩倩声音有些着急。
“晚上再说。”张桂林不耐地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张桂林去了孙倩倩那里。孙倩倩坐立不安了一整天，见到了他，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
事情是这样的。孙倩倩虽然跟了张桂林，但以前的一些小姐妹们也还有联系。最近严打，小姐妹们基本都歇了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胆大的或者实在缺钱的偷偷地接客，被抓的也不少。有人听到说之前有个跳楼的，摔碎的手机被修复了。
这个手机张桂林也知道，但当时已经摔成好几块了，只是作为证物保存起来，之前并没有修复。现在调查组深挖的时候，给修复了。
里面导出的文件经过分析还原，涉及到了派出所给违法交易做保护伞的事。只是如今还没有查到具体的人员名单，上面就秘而不宣。所以张桂林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张桂林虽然也有些慌，但终究还是压住了：“你继续打听消息，有什么新的情况再跟我说。”
然而事情突然就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第二天中午，张桂林收到几条短信。号码都不认识，但他知道是哪些人。都是一些有钱的人。
有提醒他跑路的，也有威胁他跑路的。甚至还有人给他发了一个小视频，里面是他和孙倩倩。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被人偷拍了。
看完短信，他无奈地笑了笑。跑路？抬头看看窗外，派出所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普桑，已经跟了他一天了。
曾经拍着肩膀叫着“张老弟”的老板们，如今威胁着他的家人，连孙倩倩都被威胁了。
张桂林很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他等到下班，就回了家。看了看儿子在写作业，没有打扰他，去厨房跟正在做饭的妻子聊了会天。
之后借口所里还有事，就出了门。
他来到孙倩倩所在的地方，看到孙倩倩正在吃饭，就坐下来一起吃了。
吃饱喝足了，跟孙倩倩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搂着她到了卧室。
两个人说了好半天话，孙倩倩听得出他的告别之意，主动要求最后再做一次爱。不戴套。
凌晨的时候，张桂林悄悄地起来了。穿好衣服，把空调温度调了调，吻了吻她的额头。
出门，上天台。
他原本不想在这儿跳的，可是他知道如果去别的地方，有可能会直接被抓起来。那辆跟踪监视他的车还在楼下停着呢！
…………
黑暗中，孙倩倩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望向房门。
过了好半天，没听到汽车点火的声音，正疑惑着，外面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她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
“姓名。”
“孙倩倩。”
“年龄。”
“十六……十七岁，周岁还是虚岁啊？”
对面穿着警服的青年看了她一眼：“周岁。”
“哦，十六岁。”
“这么小的姑娘，你干什么不好？啊？”
孙倩倩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这个挣得多，不干这个，你养我啊？”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
你养我啊？你养我啊？你踏马的养我啊？
……
二十四岁。
我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