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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下去了，当一个人想死的时候，看到充满生活气息的人群，也只会觉得疏离，就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可能会产生憎恨，别人的幸福映衬得自己更加不幸，或许还有“你们这些庸庸碌碌的蚂蚁们真是愚昧得令人绝望”这样的想法。
有时候张桂林真的很想冲到大街上大喊：“醒醒吧！你们没有希望的！”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可能会换来别人惊愕的眼神，嘲弄的眼神，怜悯的眼神。总之不会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
当然，张桂林没有做这件事，因为他比较害羞。
张桂林上过很多次天台，喝酒，吃饭，打飞机，他在天台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他害羞只是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在天台这种无人的地方，就不再那么害羞了。
有时候他也会指责别人，比如说一句“你们抽了多少烟？这么大个屋，弄得跟西游记似的……”，或者“你们四个大活人，炉子都能看死了”，但当话说完，空闲下来，他就会反思：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张扬了？
常常有人在微博等地方说，有些人真讨厌，KY，读不懂空气，不会说话就闭嘴吧！说实话，大多数时候KY也讨厌KY。但有些人真的天生就如此——也不能说是天生，如果生长环境更好的话，他们很大可能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张桂林就有这样的毛病，所以他尽量不说话。
凌晨的天台很黑，阴影总是让人恐惧的。张桂林也有些紧张，但他只是自嘲地笑笑：怕什么？怕鬼吗？
他不怕鬼，或者说没那么怕。一方面因为他不信世上有鬼。另一方面，他已经有更怕的东西了。他怕人。
每次听到别人吵架，歇斯底里地嘶吼，暴怒的摔打，他就想缩起来塞住耳朵。甚至听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都会心里一颤。
平时张桂林都是尽力避开或者努力装作不在意。只有这样假装微笑，似乎才能在人群中像别人一样活着。
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父亲下午是在外面喝了酒回来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张桂林在旁边看着电视，突然就见母亲摔了筷子，骂了起来。
骂的什么，张桂林不知道。他在听到母亲骂起来的一瞬间，脑袋里就“嗡”地一下懵了。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被一根根针扎着。
条件反射一般，他就开口劝慰母亲。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劝慰，嘴里冒出来的只是那些最常听到的毫无力度的话。
“别生气了……”“大过年的……”“好了好了……”
最后把父亲拉走，母亲才停了下来。等他安排父亲躺下后，和母亲坐在那里继续看电视，母亲又开始隔一会说一句。
他想沉浸在春晚的气氛里，可总是有一句句的带着戾气与怨恨的话语撕开他的脑袋。他想继续劝慰母亲，但他根本不知道母亲为何暴怒。
母亲也不说前因后果，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在母亲话语的间隙，他总是被春晚里那带着刻意喜庆语气的话拉过去注意力。然后过一会儿又被母亲的话语从中拉出来。
张桂林能从母亲的语气里感受到浓浓的怨恨。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有时候母亲还会突然说他几句诸如“你别总是这样不说话……”“潇洒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有时候他会同情自己的母亲那努力却过不好的一生。他觉得生活对自己的母亲太残忍了。
小时候父亲就一直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种地、养殖。那时候家里很穷——如今也穷，但那时候更穷。
父亲有时候会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印象里父母一直在吵架。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坚持不离婚的。也许是为了面子？农村里对离婚的人，言语中都带着鄙夷。
那天的春晚最终没看完，甚至有谁出过场他也都不记得了。过完年的张桂林没呆几天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家。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工厂里，张桂林的车间领导找他谈了谈话，大概意思就是：不用来了。
他也不意外。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好员工，干活的时候常常走神，有时候陷入某种情绪中，会突然不去上班，然后又因为没上班而自责。
无法掌控自己。
找工作其实不难，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要求什么。只要给钱就行。
第二天下午，接到母亲的电话，交代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抱怨了半天。张桂林把手机放在旁边，躺在那里想：我太不争气了，如果我争气一点，母亲或许会过得好些吧？
晚上的时候，他去了网吧。盯着电脑桌面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游戏太累，电影太累，动画片太无聊，最终打开了连连看，咣咣地连了一局又一局。
半夜从网吧出来，困顿和饥饿同时涌上。到饭馆下了碗面，吃了几口，没有胃口。
回去躺下，辗转难眠，浑身无力。迷迷糊糊中，突然耳边听到一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喊声：“张桂林！”声音中混杂了愤怒、焦急、不耐烦等等的情绪。
爬起来走了两步，低血糖带来眩晕感，恶心感。站在黑暗中稳了一下，才想起摸索着去开灯。
“啪”地一声，节能灯昏暗的灯光亮起。他知道，过一会灯光会越来越亮——节能灯是这样的规律。
出去撒了泡尿，回到屋里，站在门口发呆。感受着初春的冷空气，他想，是不是外面下雨了？或者阴天？
他趴到窗户上往外看，看不到天空，只看到雾霾散射的暗红色。
“我是不是感冒了？”本就疏离的世界，如今似乎隔着一层纱。他突然觉得，这栖身的屋子像一个笼子。
他决定出去透透气。
来到天台，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景色，远处大楼朦胧的影子像是死去的巨兽。抬头看看天，或许这里离地面够远，居然能看到璀璨的繁星。
原来没有下雨啊！
他向着繁星伸出手去，想象那里或许有外星人也在他们的星球伸出了手。
被引力死死地束缚在这里，四周是雾茫茫的粘稠的大网，网中的张桂林徒劳而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