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毒

　　乾坤大陆广袤无边，一半陆地，一半海洋。
　　陆地就叫乾坤大陆，海洋却不叫乾坤海，而名始祖海。
　　大陆上流传着关于始祖海来源的各种传说，一种说法是，人类最初是生活在海里的生物，最后进化为如今的人;还有一种说法是，乾坤大陆一开始并不存在，是由海洋中的某个区域扩展而成。
　　总而言之，大陆上的生物似乎与始祖海有着密切的关联。
　　即便只占据整片大陆一半的地域，陆地面积依然宽广无比，被分为三千大州，每一个州平均管辖五百个郡，而郡下面又有无数的府县，人口万亿。
　　青州是三千大州里面几近垫底的州，位于大陆西北边陲，气候恶劣，资源短缺。
　　梨花郡是青州所辖三百郡之一，冲县位于梨花郡的东南面，背靠绵延数千里的潜龙山脉，山中不乏天材地宝，然而各类凶兽出没，常人难以靠近。
　　秋季刚刚结束，青州的气候已经寒冷无比，仿佛进入了隆冬时节。
　　在雾气弥漫的田野里，一盏微弱的桐油灯火摇曳在夜色中，在寒气的侵蚀下挣扎着散发昏黄的光亮。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有秋虫发出啾啾的鸣叫。
　　萧泽身上挂满了一串串填好饵料的竹鳅笼，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冰凉刺骨的秋水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在水里按下一个鳅笼，再在旁边插上一根竹篾，以作记号。
　　鳅笼长不足两尺，一端开口，内置倒须，钻进去的泥鳅黄鳝是万难钻出来的，另一端则是可调节松紧的尾部，用手握住一拧，螺旋状的底部便裂开口子，泥鳅便滑落出来。
　　除了泥鳅黄鳝，这些鳅笼里还会吸引来螃蟹和鱼虾，还有各种体型较小的水蛇，包括外形状如鳝鱼的黑鳍鳝蛇——一种剧毒小蛇。
　　在萧泽的儿时记忆里，悬挂在柴房里的数百个鳅笼就像一个个神秘宝盒——没有倾倒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爬进去了什么东西，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那时，他最喜欢跟着阿爹出门看他用鳅笼捕鱼，即便只能站在田埂上，守在鱼篓旁，又冷又怕，时不时要喊上两声阿爹以壮胆。
　　当然，他更喜欢蹲在一旁看阿爹收割“播种”下的鳅笼，看着一条又一条肥大的泥鳅鳝鱼滑落进鱼篓里，他就觉得开心。
　　开心是因为可以吃到娘做的红烧鳝鱼，虽然没有什么油盐调料，却依然美味无比。
　　对贫苦的佃户们来说，填饱肚子已然不易，能够沾点荤腥更是奢侈，因而每当灵稻收割以后，用鳅笼捕鱼改善伙食就是一种难得的待遇。
　　只是当他代替阿爹来下笼子时，才发现这个活计其实并不轻松，除了秋水浸骨，成百上千次的弯腰伏低，佝偻多时的腰身就会感觉到酸胀。
　　况且他今年也才十三岁，孤身一人在这黑黢黢的田地里，仍不免感觉有些害怕。
　　终于下完了最后一个鳅笼，他站直身体，借着微弱的灯光回望黑暗中的田野，仿佛能够看到一条又一条肥大鳝鱼正争先恐后朝着长着倒须的笼子口钻去。
　　秋冬季节的鳝鱼活跃度明显降低，所以现在并非最佳的捕鳝时期，但之前的田野里种植了灵稻，是没有机会下笼的。
　　只有乘着灵稻收割后，新一季灵稻还未下种，灵田才有下笼的空闲期。
　　萧泽爬上田埂，稍微休息一下便开始收鳅笼。将几百个笼子下到田里，前后就要花费一两个时辰，这边刚下完，那边就该起笼了。
　　这时挂在岸边树枝上的桐油灯忽闪了几下，终于油尽灯灭，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立刻一拥而上，将少年团团包围。
　　萧泽心里一紧，暗暗骂自己没听阿爹的话，将桐油灯多盛一些油，现在可好，只能摸黑起笼了。
　　幸好每一个鳅笼旁都插着竹篾，幸好已经是最后一轮下笼。
　　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少年摸索着将踩进淤泥里的鳅笼一个个取出来，堆放在田埂上。
　　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他的身体瑟瑟发抖。收完最后一个鳅笼时，居然冒出一身冷汗。
　　收完鳅笼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要把笼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夜辛劳，能有多少收获就看此刻了。
　　这本来是萧泽最喜欢的环节，可惜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几百个笼子里，一般而言大概有两成笼子里有收获。
　　不过这一轮播种似乎收获颇丰，大概三个笼子里就有一个有泥鳅或鱼虾，当拧开尾部的竹篾时，不时有东西掉落进鱼篓里，发出啪啪的声音。
　　在萧泽听来，这声音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音符。
　　掂了掂肚大嘴小的鱼篓，分量沉甸甸的，起码有二十几斤呢！
　　萧泽满心欢喜，爹娘该夸奖自己能干了，这么多的泥鳅黄鳝，能吃上好一阵子了。除了娘最拿手的红烧鳝鱼，还可以用叶片包裹起来埋在灰烬里焖烤，吃起来别有一种滋味。
　　他的眼里浮现出煎得焦黄的鳝段，表面浇淋着各种香料汤汁，闻着香，吃起来爽口，不由大大咽了一下口水，肚子也发出咕咕的叫声。
　　他又想，也许还可以剩下一部分卖到鱼肆里去，换一点盐巴回来，最近家里好像断盐了，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干活也没劲。
　　还有，阿爹许久没有喝过酒了，虽然平时他不提，但萧泽和娘亲都清楚，他对酒的渴望是多么强烈。如果将一半的鳝鱼都卖掉，说不定能换二两酒呢，多少能让阿爹解解馋了。
　　萧泽还想给娘换一小块布匹。他计算了一下，按照今天晚上的收获情况，如果在下一季灵稻下种以前，再来捕几次，就能争取给娘亲挣一小块粗麻布回去了。
　　长在灵田里的这些小东西没有多少灵气，修真仙人们是不屑一顾的，只有普通百姓用来解解嘴馋，因而也卖不了几个钱，一般都是在集市上换一些家用之物。
　　心里盘算着这些小九九，少年在黑夜里裂开了嘴发出无声的笑，伸手将地上最后一个鳅笼提起来，他抖动了一下笼子，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撞击笼子，力度还不小，这意味着有一条个头不小的鳝鱼钻进去了，这让他感到更加期待，要知道大个子的鳝鱼价值更高，更受青睐。
　　于是他熟练地发力转动笼子尾部，并朝着鱼篓口子晃动，不过没有听到啪啪的声音，而拧握笼子的右手手指这时却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某种生物咬了一下。
　　萧泽忍不住叫了一声，啊——条件反射地使劲甩了甩手。
　　剧痛之后是麻木。
　　萧泽扶着鱼篓缓缓坐下，心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恐怕是不幸遇到黑鳍鳝蛇了，这种个头比黄鳝大不了多少的水蛇毒性强烈，据说成年人被咬后都有性命之虞。
　　他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全身酸软无力，而被咬中的手指则是快速肿大，变得又硬又烫，触之生疼。
　　蛇毒沿着血液很快流向心脏，然后再被泵出，向全身扩散，直至脑部。
　　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也变得困难，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不起来有什么急救的办法，他倒是知道几种能解毒的草药，但在这漆黑的夜晚，眼不能视、身不能动，又到何处去寻找草药？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对于死亡的恐惧越来越甚，此刻他无比强烈地想念阿爹和娘亲。
　　他担忧爹娘知道自己中毒身亡后该是如何伤心绝望。
　　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充满了无数的温馨和乐趣：听阿爹讲述仙人们遁天入地的事迹；守在灶台旁边流着口水看娘亲变着花样做饭菜；跟小伙伴们去温溪河下笼子捕鱼，躺在山坡上畅想假如有一天成为修真者的梦想......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求生的执念逐渐压过对死亡的恐惧，萧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却枉然，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这时萧泽的意识开始模糊，嘴里嗫嚅着念叨着“娘亲”。
　　在这个世界，人活着很不容易，凡人们总是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小萧泽很早就懂得了生活的艰难。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死亡会这么快降临，因而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心里仍有些委屈地想，“我不过是想捕捉一些泥鳅，改善一下伙食......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