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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静静地坐在阳台上，因为在25层高楼，而小区对面又是一片等待拆迁的城中村，没有更高大的建筑遮挡视线，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感觉整座城市都收入眼底。
到现在他才发现，即便是在最为安静、最为黑暗的黎明前时分，这座巨大的城市都没有完全安歇下来，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整座城市，而天空也不是黑色，而是被地面的灯光映衬出一种暗红色来。不时有汽车的喇叭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偶尔还有狗叫的声音传来。
一盏灯就代表着一户人家，就代表着一个故事，他一直很好奇，在那些这个时间都没有熄灭灯光的窗帘背后，到底在发生着怎样的故事——或许是母亲早起为上学的孩子做早餐，或许是两具年轻的肉体在剧烈的摩擦，或许是一遍遍推倒又码好的麻将大战，又或许是因为各种琐事而通宵未眠的家庭争执......
他一仰头，喝光了最后一杯啤酒，然后点燃最后一支香烟。
在他的身旁，是一堆喝空了的拉罐，还有满满一烟灰缸的烟灰，烟蒂则散落在地上，铺了一地——这是他一夜未眠的成果。
不知道是因为喝太多酒，还是因为抽太多烟，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发麻，脑袋晕乎乎的，而身上也感觉不到秋日清晨的深重寒意。
在他的身后，是一道玻璃门，门后的大床上，一张稚嫩的小脸露出浅浅的微笑，大概是在睡梦中还在回味蛋糕的美好。
昨天是萧泽36岁的生日，不过伤感的是此前一天刚刚与妻子办完离婚手续，所以只有床上那个两岁半的小家伙跟他分享蛋糕，给他唱生日快乐。
小家伙很开心，因为爸爸给他划拉了一大块蛋糕，他吃得很满足，香甜的奶油和各种水果都是他喜欢的，爸爸说，当他醒来后还可以继续享用剩下的一半蛋糕，所以他很痛快地就入睡了，期盼着睁开眼后就能吃到美味的早餐。
红色的火头终于燃到了香烟的尽头，萧泽将烟头摁熄，站起身来，由于坐太长时间，腿脚有些麻木，他的身体轻微地晃动，但最后仍坚定地站直了。
他拉开玻璃门，给小孩盖好被蹬掉的被子，俯身下去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然后看着小家伙嫌恶地用手蹭了蹭脸——大概是觉得他的胡须扎得很不舒服——笑了。
小家伙接着翻了个身，换了一个他最喜欢的高难度睡觉姿势——双腿跪在床上，上身趴伏，头部枕在手臂上，屁股高高翘起——萧泽一直很惊诧他为何能保持这种姿势，他曾经多次尝试过，却发现根本就没办法入睡，太难受了。
这样一翻转，刚盖好的被子又滑落下去。于是萧泽再次将小被子拉上去，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小家伙朦朦胧胧中喊了一声“爸爸，别走。”
萧泽在黑暗中呆愣半晌，嘴里不自觉地应了一声，“爸爸不走。”
大人们都习惯性地对小孩撒谎，他的话音刚落就转身出去，关好玻璃门，大踏步迈向阳台。
他略显笨拙地攀上阳台护栏，双脚踩在狭窄的钢质栏杆上，来不及张开双臂，他就跌落下去，没有电影里所见的优雅的姿势，他就像一块石头坠落向地面，速度越来越快，耳边风声呼啸，由于本能的恐惧他发出了一声——啊！
非常短暂的喊声，因为有风堵住了他张开的喉咙，也因为落地太快。
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他像是一个摔烂的西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七窍中流出，很快就侵染了一大片水泥地面。
据说，人在死前的一刹那，总是会回想起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最重要的人，然而萧泽坠亡的时间太短暂了，短暂得没有机会展开回忆，而且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他的大脑意识完全被这种急速的高空坠落带来的恐惧完全占据，直至身体与地面猛烈地接触，他才从那种恐惧中解脱出来，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这个时代，生存很容易，但生活很艰难，萧泽用了36年时间解决了如何更好生存的问题，却发现自己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
萧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从地面爬起来，迈步跨进了一条光芒万丈的时光长河，河水由无数的历史、生活片段所组成，无数的历史名人在其中沉浮，无数的人类辉煌时刻在不断上演。
他还看见了自己36年来的成长轨迹，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到工作、恋爱、娶妻生子，连成一道几乎是直线的轨迹，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这条直线才开始出现了高低起伏，工作上的不如意，永无休止的家庭纷争，因为老人小孩一次次奔波在医院的路上，房屋和车辆贷款的巨大压力......
当然与人类的历史演进相比，他的人生片段只是一粒毫不起眼的水珠，很快就淹没在河水当中。
这条长河看不见起点，也看不见尽头，永不停歇地向前奔涌，没有固定的河道，却沿着某条预设的轨迹在前进。不断地有新的人、新的历史事件加入到河流中来，但河流的宽度与速度却始终保持一种永恒不变的状态，不知道要奔流到何地，奔流到何时。
萧泽默默地看着那些人、那些事，他惊讶地发现，还有那么多人承受着远比他经历的挫折更大的苦难，绝大多数人肩负着这些苦难一步步坚持走下去，也有一些人如他一般，选择了放弃。
他沉醉于阅读这些人的人生经历，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在时光的长河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记不清看了多少人、多少事。在阅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后，他的心变得麻木，或者说，他本来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情绪，任凭怎样的故事都无法让他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直到某一次，他突然看见一个哭泣的小孩，在黑暗中的小孩哭得如此伤心绝望和恐惧，他不断地呼喊着“爸爸”，声音那么熟悉，身影那般亲切，他的心境因之有了一丝震动，并逐渐变强，最后竟然扬起了波澜。
他感觉如此心酸，如此心痛，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抱住这个孩子，他情不自禁地向那个孩子伸出手去，于是，在这平缓的时光长河中，一粒水珠跃出了水面，而就在这滴水珠跃起还未落入水面的千分之一秒，一道光影掠过水面，将水珠带离了时光长河。
在萧泽被从时光长河带走的那一瞬间，他隐约看见一道身影盘膝坐在河岸边，口中似乎发出了一声“咦？”语气中充满了惊异。
而后，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休眠。
......
这是一处奇异的空间，没有光，没有空气，也没有声音，堪称绝对的静地，仿佛连时间也处于静止状态。
在空间的中央，一团不停蠕动的雾状物质发出微弱的光亮，驱散了如墨一般的黑暗，但近距离观看，这团物质正在逐渐萎缩，光芒也越来越弱，似乎随时可能被黑暗所吞噬。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一阵震荡，此前平静的状态被打破，同时，黑暗的空间光芒大盛，一团形状相似但体积明显要大得多的雾状物质出现在这处空间内，像是在黑夜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那团雾状物质受此惊吓，蠕动得更快，萎缩也加快。
眼看这团雾状物质就要完全在空间中消失，新出现的雾团猛地扑了过去，将这团物质包裹在内，像是吞噬，又像是融合。很快，新生的雾团占据了空间的中心位置，空间重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