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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变生肘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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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男子听见这声大吼,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半截黑塔般的汉子,脸上略露诧异之色,继而又笑道:“哈,此地竟也有人认识我?”嘴上说着,抓着孟兰的手却不松开。孟兰抬脚去踢,白袍男子也不躲避,任由孟兰一脚一脚踢在他腿上,口中又嘻嘻笑道:“天色向晚、寂寞难耐之时,不期而有小美人玉足加身,快哉呀快哉!”
  韩山童强压怒火,向白袍男子一抱拳,道:“汪兄请了,这女孩是在下的侄女,你若再如此无礼,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身边的盛文郁道:“大哥,他叫汪什么?什么来头?”
  白袍男子笑道:“什么来头?哈哈,‘赤胆银魔’汪赤威的名头看来在江湖上还是不响,你们这两个乡下泥腿子,一个知道、一个却不知道,扫兴呀扫兴!”
  此时孟小七也已奔出院门,见姐姐被这白袍男子擒住,哭叫着就要上前。盛文郁一把拦住孟小七,又对那白袍男子说道:“盗亦有道!兄台既然自称江湖人,就该有个江湖人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做此下贱无德之事,不知廉耻吗?”
  汪赤威笑道:“你也知道江湖?哈哈,江湖什么样子?江湖人又该是什么样子?什么才叫有廉有耻?”
  韩山童知道朝廷人马须臾之间就要赶来,实在是没有时间与这“赤胆银魔”汪赤威耽搁,当下一个大步跨出去,右掌挂风,向着汪赤威面门拍到。汪赤威见韩山童比自己还高着一头,一掌拍来势道凌厉,倒也不敢托大,也出右掌与韩山童右掌相接。只听“砰”的一声,韩山童只觉手臂一麻,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击过来,竟逼得他倒退了一步。汪赤威也是吃力不小,身子向后飘出三尺方才站定,口中说一句:“好大的一把力气!”但是左手仍旧抓着孟兰不放。
  就在此时,东北方向一阵闷雷般的声音滚滚不绝地传来。几乎就在同时,西南方向却又有一声清越的哨声响起。闷雷般的响声,自是德州方向赶来围剿韩山童等人的兵马,那声清越的哨声却不知是谁发出来的。
  汪赤威听见声响,皱一皱眉,嘻嘻笑道:“这大汉,小爷有朋友来了我得去会会,咱们改天再斗!”说罢白影一晃,竟抓起孟兰朝着东边奔去,而东边正是德州兵马赶来的方向!
  韩山童微一迟疑,见汪赤威已经奔出去十余丈开外,咬牙对盛文郁道:“快带小七离开!”说罢甩开双腿,也向着东边追去!
  孟小七见姐姐被汪赤威掳走,哪肯罢休?声嘶力竭地哭闹不止。盛文郁一狠心,叫道:“大哥,等等小弟!”而后抱起小七也向东边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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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军三百轻骑到了!
  自从孛儿只斤?铁木真统一蒙古高原各部落,逐步组建起强大的蒙古骑兵以来,这支部队在长生天的使者、伟大的成吉思汗统帅之下,视马蹄所到之处皆为蒙古领土,战刀一指,所向披靡。自公元1190年十三翼之战以后,成吉思汗的骑兵就再也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被称为“上帝之鞭”的蒙古铁骑几乎踏遍了整个欧亚大陆,终于使蒙古人建立了一个横贯东西的庞大帝国。
  此时,元朝虽已立国七十余载,承平日久、兵锋稍歇,但它的骑兵素质之高、纪律之严、战斗力之强,仍足以俾睨天下。这三百轻骑自德州出发之后,在一名千户长率领之下马不停蹄,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这个叫李家窝棚的小村庄。
  走在队伍前面的除了千户长,还有内廷侍卫蒙克巴雅尔和番僧隆赫丹。他们在身上的小欢喜烟毒性缓解之后,随即责命地方官严查韩山童和封旭雷下落,但对于截杀贾鲁之事却只字不提。地方官员一见蒙克亮出大内侍卫的令牌,屁滚尿流,一改昏聩拖延的不治之症,效率之高、行动之快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感到惊讶。由于急急收集线索死命追查,官员竟立刻查知韩山童落脚之处就在李家窝棚,忙不迭派出骑兵,跟随蒙克和隆赫丹赶来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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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队伍接近村口,千户长突然手指前方,大叫道:“蒙克大人请看!跑出来几个人!”
  蒙克和隆赫丹注目一看,果然见夕阳余晖之下,从村子里前前后后跑来三个人。头一个人身材瘦长、白袍红帽,腋下夹着一个小女孩,乃是“赤胆银魔”汪赤威;第二个人魁梧高大、满脸虬髯、健步如飞,正是白莲教主韩山童;第三个人中等身材,白面微须,怀里也抱着一个娃娃,却是落魄书生盛文郁。
  蒙克和隆赫丹一眼就认出第二个人就是早晨与之恶斗、坏了他们大事的韩山童,大叫一声:“抓住那个大胡子汉人!”
  千户长闻言,手中马鞭一指,唿哨一声,三百轻骑像一阵旋风一样微微转向,直奔韩山童而来。
  韩山童脚下轻身功夫本来就有限,前面的汪赤威虽然夹着孟兰,但奔行速度之快超乎想象,让韩山童一时追赶不上。盛文郁怀抱孟小七,奔跑速度更是缓慢,出了村口就发现前面的汪赤威和韩山童离他已在半里地开外。
  此时韩山童见蒙古骑兵迎面扑来,心中一凉。止步回头,见盛文郁和孟小七也追了出来,更是着急,对着盛文郁大叫:“快向西跑别管我!”说完一声大吼,迎着骑兵就冲了过去!
  那千户长此时已经取下长弓,身后的骑兵也已经做好了放箭的准备。蒙克大叫道:“不许放箭!抓活的!”这一声大叫救了韩山童的性命。不然的话三百骑兵一同放箭,韩山童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立时就得被射成刺猬。
  当下千户长又一挥手,三百轻骑二龙出水似的左右分驰,立刻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把韩山童、汪赤威、盛文郁全都给包围了进去。
  韩山童见状,干脆也不跑了,叉着腰昂然而立,瞪着蒙克和隆赫丹,一言不发。
  汪赤威站在韩山童右手边约莫十丈开外,轻轻把小孟兰往地下一放,笑嘻嘻道:“小美人儿别怕,有你汪大哥哥在,这些鞑子兵奈何不得我们!”嘴里这样说,心里其实在打鼓:今天可真是他妈的看错了黄历,怎么让我钻到狗日的鞑子兵的口袋里来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找那吹哨子的美人儿呢!
  盛文郁抱着孟小七,本想听大哥的话跑向西边,怎奈骑兵倏忽之间就围了上来阻断退路,也只好悻悻然跑到韩山童近前,道:“大哥!怎么办?”
  韩山童低声道:“鞑子兵弓箭厉害,切莫轻举妄动。待会儿大哥引着他们向东,你瞅准机会带小七跑向南边的野枣树林,枣林子又密刺又多,骑兵就没多大用了,到时候你就见机行事,杀鞑子在其次,逃命要紧!”说是这么说,可是韩山童深知此刻几乎已经陷入绝境,要想全身而退,几无可能。
  孟小七浑身发抖,却还哭闹着要去找姐姐孟兰。盛文郁紧紧抱住小七道:“小七听话!站着别动!”
  就在此时,那千户长操着蒙语喊了一声,包围圈内四骑奔出,马上四个蒙古骑兵各持一根套索,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呼啸着奔向韩山童,手腕一抖,四根套索齐向韩山童套来。
  韩山童冷笑一声,两只大手左右一挥,立刻将四根套索抓在手里。随即,韩山童一声大吼,好像半天中响了一个炸雷一般,两臂一晃,立刻将四个骑兵生生从马上拽下,直摔得扑地不起。四匹战马咴咴一阵嘶鸣,跑回马队之中。
  蒙古人纵横驰骋、于马上得天下,最佩服的就是勇猛刚强之人,众骑兵看韩山童如此神力,竟然一下把四人四马制服,不由得就有人出声叫好。
  汪赤威见了,也是大为钦佩。鼓掌喝彩道:“好哥们儿!真有你的!哈哈打得痛快!”
  韩山童双手叉腰、凛然而立,大声对马队中的蒙克和隆赫丹二人叫道:“蒙克大人、蛋蛋大师,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这么兴师动众,为的就是来抓我,也算是看得起我韩阿大。我身边这两个汉子、还有这两个娃娃,于此事无干,请你们命令骑兵闪开一个缺口,放了他们,我这边立刻束手就擒,跟你们去打官司销案,你们看如何?”
  隆赫丹气急败坏地道:“那个毁了我宝烟的小娃娃,也不能走!”
  蒙克看了隆赫丹一眼,怪他毫无心机、莽撞乱语,对韩山童道:“姓韩的壮士,我敬你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说话办事都是响当当!既然你说了,好!我答应。请你近前来老老实实上绑绳,跟我们回德州,其他人等我们一概不问,马上撤兵。如果你再敢抵抗,我就先抓了你们,再屠村!”
  韩山童一声冷笑,道:“大人是欺负我不懂计谋,轻易就会上你的当吗?你不撤开缺口,先放了其他人,我岂肯老老实实让你绑了?”
  蒙克转头用蒙语对那千户长说了几句,又对韩山童道:“韩壮士,困兽犹斗、于事无补,不过是多赔上几个人的性命!我再问你一句,投不投降!”只见千户长又一挥手,四周马队中六十匹马缓缓走出,马上士兵手中各持一杆短柄狼牙棒,只待千户长一声令下,就要催马上前。孟小七从未见过这个阵势,心中恐惧急苦,不禁又哇哇地大声啼哭起来。
  韩山童听见啼哭,缓缓走到小七近前慢慢蹲下,伸出大手揩去他脸上的泪珠,把从蒙克手里夺来的那把蝉翼短刀塞到他腰里,扶着他瘦弱的肩膀说道:“小七,莫哭!咱们江湖好汉碰见再凶狠的敌人、再绝望的境地,也绝不能害怕!更绝不能哭!你年纪虽小,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从今往后,大叔要你做一条硬骨头的江湖好汉!这些鞑子兵欺负咱们汉人,抢咱们的吃食、杀咱们的兄弟姐妹,害得你和你姐姐到处讨饭,你恨不恨他们?你敢不敢跟着大叔,跟这些鞑子兵拼杀他一场?”
  孟小七瞪着满是泪花的大眼睛听着韩山童这番话,一时好像从韩大叔那刚毅果敢的眼神、坚强有力的大手和豪气干云的话语中获得了什么力量一般,忽然间一股豪气填满胸腔,双手紧紧握着蝉翼刀的刀柄,紧密双眼、仰天大吼:
  “敢——!”
  随着这一声稚气的怒吼,孟小七紧闭的双眼中挤出两粒晶莹的泪珠。多年之后他会发现,这竟是他少年时代所流的最后两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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