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厨 房

　　麻脸汉子带着三人在四方城里穿街过巷，三个外来人眼前的街景开始越来越破败，已经不复刚进城时大街两边的房子那般悦目和宏伟。
　　道路越来越窄，污水满地的街道，残破的院墙和面带饥容的过往路人，让吴尘感觉这里怎么连河口镇也比不了？
　　任小民和吴尘一路上唇枪舌剑，都觉得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开始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老头则一言不发跟在后面，根本不参合，饶有兴趣旁观两人斗嘴。吴尘倒是记挂着老头的身体，不时回头看一眼，老头每次都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任小民是家离四方城不远处一户农家的子弟。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四个兄弟姐妹，任小明排行老三，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尴尬成员。
　　今年家里的田收成不好，本来就境况不佳的家里变得愈发困难。最后父母决定，让任小民自谋生路。其实就是让他出去自生自灭，好省下一口饭。
　　离开前，小民难过了一晚上，最后终于被迫想通。以其在家里饿死，不如出去博一下，就算死也死得甘心。这倒和吴尘当初离开河口镇的想法有些类似。
　　第二天一大早，他怀揣两个大饼就离家上路了，直奔一直想去见识的四方城。
　　进城后，等自己兴奋感消失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谋生手段，未来的前途一片黑暗。正当彷徨之际，听到西城帮招人的叫喊，当时就感觉西城帮简直就是再生父母，马上觉得城里确实不错，真像遍地是钱，可以随便捡。
　　至于招人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根本就不担心，对于一个经常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来说，再大的阴谋也比不上吃饱肚子，所以他是以占到便宜的愉快心情跳进坑里的。
　　路上，两人从玩的聊到吃的，连正经干饭都没吃饱过的任小民，自然只有听吴尘显摆的份儿。正当吴尘口沫飞溅卖弄河口镇如意居的招牌菜式时，前面带路的麻脸汉子拐进了小巷边的一扇院门。
　　知道到地方了，两人默契地马上闭嘴，进院后开始不停地用哧溜乱转的眼睛，沿路四处打探。
　　四人绕过照壁，穿过前院，顺着墙根下的屋檐走过几间房子，来到后屋的一个大杂院。大杂院里有不少的人，此时正在忙活。看见麻脸进来全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向麻脸恭敬打招呼行礼，看来麻脸在西城帮的地位应该不低。
　　人群中一个矮胖的光头满脸堆笑的跑上来说道：“堂主，您老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猴子，这几个是今天才收的人，就交给你安排，给我看仔细了！“
　　说完话，不等胖子回答，麻脸转身离开了这里。
　　“您老慢走！“光头对着背影大声喊道
　　听到麻脸的脚步声消失后，光头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三个人。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兴趣了。两个毛都没长齐，另一个倒是长齐了，不过已经全部长成白毛了。
　　这三人不用说，肯定是帮里为了应急，临时招募的，明显是一次性用品。虽说只能用一次，可也太不讲究了。
　　除了那个壮实的少年可能还有些用处，另外那一老一小简直就是浪费粮食。那副身板到时候不要说去拼命，恐怕连站都站不稳。更可气的是这两人好像脑袋也有问题，两人一脸的傻笑，眼神全都发直，简直就是两个傻子。
　　不过光头也只能在心里发牢骚，他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内情。
　　以帮里现在的情况，哪里还有条件挑三拣四招募人手！何况人还是王麻子带来的，算是他的业绩。如果让这三个跑了，以王麻子心狠手辣的德行，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还是先把几人安顿下来再说。
　　“我姓侯，你们就叫我侯爷。这里是我们西城帮的厨房，你们以后就在这里干活。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但是，如果完不成要求，吃不上饭，就不要找我了。我们这里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规矩，只有一点，你们签的是两年死契，不能私自外出。好了，我现在安排你们的工作。”
　　“你，叫什么名字？”胖子指着任小明问道
　　“小﹍小﹍民。”任小明好像被吓到，回答得结结巴巴
　　“小民，你去劈材。做得好今晚有饭有肉管够，若是让我发现你偷懒，晚饭就免了。”
　　“是！”任小民马上低头哈腰答应道
　　“你叫什么名字？”侯爷指着吴尘问
　　“我叫吴尘，呵呵！“
　　任小民这才发现，此时站在自己旁边的吴尘已经判若两人，刚才的机灵荡然无存。现在的吴尘两眼空洞，手足僵硬，满脸傻笑，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这还是刚才的那个尘哥吗？
　　也他妈装得太像了吧？这副模样随便在哪里都能让人顿生恻隐之心。
　　再看老头，虽然刚才自己没过多注意，不过风度翩翩的老帅哥形象仍然让他记忆深刻。可现在面前的老头，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身打扮，但给人感觉已经截然不同。如果拿一把二胡在街上随便坐哪里，也不管会不会拉，绝对财源滚滚。
　　这两位都是什么人啊？
　　想起刚才自己班门弄饭，任小民顿时感觉城里的套路实在太深了！
　　自己是占了天生一副憨相的便宜，是本色演出，而这两人绝对是演技派。任小民对吴尘的敬仰之情不禁喷薄而出。
　　其实，两人没有小民想象的那么高，他们的这种能力不过是多年乞讨，慢慢练就而成的。
　　乞丐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如果不会察言观色，装傻卖呆，可能早就饿死了。而且，在河口镇，吴尘还达不到这种水平，就因为刚才第一眼看见任小明，从小明眼神里发出的精光得到启发，他反其道而用之，让自己的演技就在刚才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侯爷明显被两人的演技欺骗，油然而生的智力优越感让他口气不由的缓和下来，问道：“你们俩都会做什么？“
　　”我爷爷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我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吴尘抢着回答
　　”呵呵！看不出来还是一个孝子。“侯爷笑道：”那这样，老头，你去负责洗菜，小子你就负责挑水。”
　　“哦！呵呵！”吴尘依然一脸的傻笑，好像浑然不觉挑水对他这副身板来说，难度是相当的大。
　　看到吴尘装半天傻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任小民心里又开始有些得意。
　　侯爷安排完离开后，三人分别被人带走，吴尘拿着水桶和扁担跟在一个叫张驼子的，一个专门负责挑水的中年人，去后面井口挑水。
　　任小民被侯爷那句饭管饱肉管够的话弄魔怔了，开启了自己最强模式，没用上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侯爷布置给他整个下午的工作。他很有心计地故意等到侯爷路过时，大吼一声才把最后一根柴禾劈完。
　　侯爷果然被吸引到，大大地夸奖了小民几句，马上又安排人从柴房里取了一些柴禾交给小民，鼓励他再接再励，再创辉煌。
　　小民马上满血复活，再次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了。不过，这次虽然依旧虎虎生风，但速度却比刚才明显慢了很多。
　　和小民相比，吴尘的表现就只能叫惨不忍睹。
　　到现在为止，不仅没有挑回一桶水还摔坏了两只桶，把张驼子气得双脚直跳，差点老拳相向。
　　老头早就把菜摘好，就等水来洗菜了，见吴尘一直挑不回来水，一点也不着急，根本没打算帮忙。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旁边人搭话。
　　老头的本事终于显现，其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表现，跟河口镇完全判若两人。没一会功夫，大家就被他口如悬河的奇闻轶事所吸引。让人不知不觉地认可了，整个后院就只有他一个人悠闲的坐在那里负责吹牛，而其他人负责干活儿，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与老头的悠闲相比，吴尘现在的样子很惨。浑身上下裹着泥浆，手也磨破了皮，屁股上还有几个脚印。那是刚才摔倒，把水泼在厨房小霸王曾小凡身上，被曾小凡踹的。
　　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张驼子已经彻底放弃。
　　如果严格执行光头侯爷的惩罚条款，吴尘的饭按顿计算，早已经不知道扣到一个月后了。
　　特别是刚才把曾小凡得罪了，让张驼子差点吓尿了。
　　当时，曾小凡被泼湿后打了吴尘几巴掌，踹了一脚，才发现吴尘依然一脸傻笑。最可气的是，吴尘笑容是对着张驼子的，让曾小凡马上误认为是张驼子指使这个新来的傻子这样干的，吓得张驼子差点跪下。
　　曾小凡是厨房的祖宗，帮主的小舅子。得罪他挨顿打还是小事，被安排去完成高难度的事情，把命丢了都有可能。
　　好不容易让曾小凡消气离开，张驼子马上找侯爷，坚决要求换掉吴尘。他不敢给侯爷提吴尘的劣迹，害怕没人愿意接手，只是对侯爷说因为吴尘力气太小，根本不适合挑水这种重体力活。最后张驼子终于如愿以偿，把这个瘟神安排到厨房给师傅打下手。
　　厨房打下手的工作就是给大师傅传递材料，然后把抄好的菜拿出去交给上菜的佣人。
　　怒气未消的张驼子本来准备看吴尘的笑话，等他打翻几盘菜，被师傅训斥时，自己再跑去加把火，为刚才的惊吓出气。谁知道这个傻小子这次居然很快得心应手，没出现任何差错。
　　晚饭时，任小民端着一个和他极不相称的大盆大快朵颐，虽然肉并没有管够，饭还是吃饱了。只不过当侯爷看了任小民吃完后的真实饭量，就马上专门叮嘱，明天小民的工作量必需加倍。
　　吴尘自然没有资格吃晚饭，他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那副咽口水的样子非常可怜。
　　可能饭菜的诱惑让他更难受，于是跑到水缸边喝了两瓢凉水，然后独自回到侯爷给他们三人安排的柴房里睡觉去了。
　　吃完饭后大家又拉着老头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夜色渐深才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老头和小民进了柴房，发现吴尘坐在搭好的床铺还没有睡，这个简易的床铺明显是吴尘刚才回屋后才搭建好的。小民心里觉得有些愧疚，吴尘晚饭就只喝了两口凉水还帮自己搭铺，自己刚才心里那些幸灾乐祸，实在太不应该了。
　　“尘哥，明天干活小心些。你放心，实在不行我晚上帮你偷点东西。”
　　吴尘听到小民的话，认真看了一眼他，随即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发现你还不错，放心，没事。这个兄弟我认了！哼！不像有些为老不尊的人一点也不懂关心别人！”
　　小民自然明白这是吴尘在埋怨老头。可老头不仅一言不发，嘴里还哼着小曲故意气吴尘。
　　他也不知道这爷俩到底是怎么了，为了劝解吴尘，叉开话题继续说道：”大家是兄弟，何必﹍﹍。“
　　”咯！“
　　吴尘忍不住突然打了一个饱嗝，饱嗝里浓郁的卤肉的味道让小民呆立半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自己简直太傻、太天真了！
　　这小子哪里是吃亏的主！
　　怪不得他爷爷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吃完饭还有闲心聊天。
　　”兄弟，谢了！“
　　吴尘很认真对任小民说道，但马上就换了一副很懊悔的样子：”妈的，今天失误了！好久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了，没忍住，吃撑了，搞得睡不着觉。“
　　”哼！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控制住自己的贪念，不然阴沟里翻船是迟早的事。“
　　老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明显就是报复刚才吴尘说他的那句话。
　　”是，您老说的是。不过您也应该注意身体，外面天气冷，吃完饭就该早点休息，怎么能站在风口上聊那么久？
　　是不是看见陈婶笑得那么开心，心里有些动心?年纪大了有些想法倒也很正常，不过，您老还是应该看看对方的条件，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体。有些事，您老这个年纪就不要想了。“
　　”我那是吃多了点，消消﹍﹍。“
　　话还没说完，老头发现自己被带进坑里，老脸一红，知道再跟这小子纠缠下去，下面的话恐怕更难听，于是干脆拿出绝招，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早些歇息吧！“
　　说完，老头爬上床把眼睛闭上再也不说话，不久就传来鼾声。
　　“你哪儿吃的那东西？我晚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些菜？”
　　任小民还惦记着吴尘在哪儿吃的卤肉。
　　“你当然看不到，那是给帮主准备的，我送菜的时候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哦！我知道了。不过，为了吃肉挨顿打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点吧？”
　　任小明不是笨人，他已经猜出吴尘今天挑水是故意的，不过他还是觉得吴尘不值得。
　　“我知道你想说是不是太贱了！我倒不觉得。首先，我没什么损失，那几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其次，我从此改变了生存环境，干活轻松，还能和帮主吃一样的东西，怎么看都是得大于失。
　　再看看你，今天失误了吧？我从你那里路过时，一个劲给你打眼色提醒你，可你简直太忘我了，让我的秋波白送了。”
　　“嘿嘿！”
　　任小民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又担心道：“那个曾小凡不会找你麻烦吧？听说那人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会不会对你下狠手？”
　　“你放心，祸水已经引给张驼子了，找不到我这里。何况，我们是他们好不容易找来的炮灰，怎么可能下狠手。”
　　吴尘对此毫不在意，但任小民立刻听出了其中关键，他马上问道：“炮灰？什么意思？”
　　吴尘这才想起，任小民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于是，他把老头分析的内容告诉了任小明，让任小民大惊。不过，吴尘马上安慰他，告诉了老头的打算，并承诺到时候如果需要逃，他和老头一定不会扔下他。
　　得到吴尘的承诺，任小民终于安心了。累了一天，晚上又吃饱了饭，更觉得自己犯困，他上床后马上也鼾声雷动。
　　没有人搭理，吴尘只能躺在床上数羊。本来以为第一天来西城帮会睡不着，没想到躺了没多久，他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人就被叫起，开始给西城帮的人做早饭。
　　这一天，任小民劈柴，老头理菜，吴尘平跑上跑下，三人没再出什么状况。
　　厨房的人对三人也开始渐渐了解。任小明的勤快，老头的风趣，吴尘的呆傻，三人开始慢慢融入了西城帮厨房这块小天地。
　　时间很快过了一个多月，就在吴尘已经快忘记老头当初给他分析的那个危机了，危机却突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