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1.家
四年了，家，还是那家，一点都没变。80年代的灰色筒子楼、灰色的围墙、灰色的水泥路、灰色的电线杆，天，此时也是灰色的。王建站在楼道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外地时，一想到家，都是灰白色的。
家，近在眼前，他却迟疑了。四年前，他走的时候，曾赌气发誓，只要父亲还在这家里，他就永远也不要回来。而现在，父亲已是胃癌晚期了。但不知怎的，即便如此，他现在心里依旧抗拒见到自己父亲。
他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他和父亲关系变得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但有一件事，应该算是一个分界点。就在那事之前，记忆中的父亲总是笑着的，而那事之后，父亲就再没了笑脸，而他，就常常成了父亲口中的“小畜生”！
那事发生在他上初一的时候，一次数学考试，他只考了58分。考卷是需要家长签字的，第二天再交给老师。回家后，他不敢把卷子给父亲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要上学时，才把卷子拿出来。父亲看到后，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他鼻血直流，并直骂他是“小畜生！”，还说他“小小年纪就会使诈！就懂得威胁人！”，“绝不签字！”等话。之后，就连续好几日都不见父亲的身影。他当时以为父亲因生他的气，所以不肯回家。但很久之后，才听说，父亲因下岗，那日带领工人去堵路，并打伤了一名人大代表，被抓到警局，拘留了好几日......
“王建？”忽然背后有人轻声叫他，声音显得有些犹豫。
王建转身，睁眼一看，是个浓妆艳抹的时髦女人。不过，令他诧异的是，女人周身竟不见重影。这一路上，大部分时间，他都禁闭双目，即便偶尔睁眼，也再未见过不显重影的人。同时，他也谨记盲姑的话，更不敢去细看重影中内容。
“王建？.......是你吧？”女人又问。女人身上穿着件粉色的呢子大衣，大衣领上是厚厚的褐色绒毛；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小包，背带上镶满了菱形的铜色金属铆钉；下身穿着一条肉色的紧身裤；脚蹬一双棕色高帮靴；一头酒红色大波浪长发，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双唇血红，深色眼影下双眸显得毫无生气。
王建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虽觉得似曾相似，但就是没认出这女人是谁。忽然，他发现女人双腿微微有些螺旋，顿时想到了什么，再仔细端详一番，一下认出原来是他的发小，刘慕青！“慕~青？!.....”
“哇！你现在变好帅啊？真有点认不出了！”慕青笑着啧啧道。
“唉！哪有啊？！”王建立刻用手扶了扶墨镜。
“大老远的就看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怎么不上去啊？”慕青说着开始往楼道里走。
很快，一股浓郁玫瑰香气扑鼻而来。王建一闻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的骗子刘静。随即，脸上浮出一丝厌弃，身体也跟着不自然地就向后倾斜，“没有啊！马上就要上去了！”
慕青看出了王建的异样，瞬间收起了笑容，加快步伐，走上楼梯。似乎有意要拉开她和王建之间的距离，“好多年没见你了，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
“突然？......哦！主要家里有点事，所以回来看看！”王建跟了上去。
二人开始边聊边上楼梯。
“哦！我知道！”慕青想到了什么，“我还正要给你妈说呢？我在西城那边认识个肿瘤专家，他说现在有种靶向药，即便是癌症晚期也可以治的！......”慕青说着，忽然递给王建一袋东西，“你帮我拿一下！”
王建这时才注意到，慕青手里还提着一袋橙子，“好！”他应声后，接过那袋橙子。
“我......我这里......这里.........”，慕青取下身后的背包，开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儿。随后，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他叫陈志刚，陈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他还是从美国回来的海归呢！给！”
一听慕青提到“西城”，王建忽然警觉起来。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他已在网络上搜索过了，他家乡的省会-西城，就有一家很不错的肿瘤医院。而且大隐隐于市，西城那么大，孙明亮他们要想找到他，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打定主意，要带父母去西城。之后，便打电话回家，骗母亲说找好了医生给父亲治病，一到家就要接他们走。而现在，慕青突然说要给他介绍个西城的肿瘤医生，他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见王建不接名片，慕青干脆直接把名片塞在王建上衣的口袋里，“拿着，见到他，就说是我介绍的！陈医生人可好了！”
“你......你怎么会在西城了？”王建问。
此时，二人已上到了二楼，二楼左边的房间就是慕青的家。
“家乡混不下去呗！”慕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并她从包里掏出了钥匙。接着，就低头用嘴熟练地把钥匙串从手里叼起，然后，再用手迅速拉出开门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了下，门开了。
慕青用嘴叼起钥匙那一幕，让王建觉得无比亲切，心里竟不觉悸动了下。慕青小时候，开门就有叼钥匙的习惯，而且每次她叼钥匙时，总会露出两个浅的酒窝和一对洁白的兔牙。那样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啮齿小动物在啃食什么。
“对了，你老婆呢？怎么不把老婆带过来啊？”
王建一时出神，没听清慕青说什么，“什么？......”
“我说，你~老~婆~呢？”慕青一字一顿。
“哪有什么老婆啊！.......”王建苦笑了下，“哦！之前倒有个女朋友，但分了！”
“分了？”慕青皱眉，用极其惊讶的表情望着王建。
“是啊！分了！.......”
这时，从楼上走下一老人。慕青看到后，立刻向那人打了声招呼，“梁叔！出去啊！”
王建低眉也瞟了眼那人一眼，发现并不认识，是个陌生人。
“嗯！回来了？！”叫梁叔的人说。
“嗯！”慕青点头。接着，她继续问王建：“上次听你妈说，你们不都谈婚论嫁了吗！？怎么又分了啊！”
有陌生人在场，王建不愿提及他前女友的事，“啊！是！是！不合适！不合适！”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耐烦，且不住得点头。同时，他脚下跨出一步，侧身靠墙站上了去三楼的楼梯上，给楼上下来的人让开路。
“那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要带父亲去西城去看病，可能暂时不回去了！......”但话刚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要带父亲去西城治病。
“你本就去西城啊！？”慕青忽然两眼放光，脸上仿佛抹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红晕。
王建微笑着微微颔首。
“那你什么时候去啊？”
“还不定？快了吧！”王建压低声音。
“那行！等你到了西城，记得联系我，我带你去找陈医生。”
王建点头，同时他睨眼注意到，那梁叔已经走过楼梯拐角了。
“那.......那我回家了！拜！”慕青向王建挥了挥了手，关上了门
“嗯！拜！”王建则迅速转身开始向三楼走去。
但刚登了一级楼梯，慕青家的门突然又开了，“喂~！王建！”慕青探出脑袋，叫住王建，“我的橙子！”
“哦！”王建赶忙转身把那袋橙子还给慕青。
慕青接过橙子，忽然定定地看着王建，半晌后说：“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王建一愣，“怎么了？”
“怎么了？”慕青撇了撇嘴，“你怎么都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结婚啊？”
王建立刻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忘了！那你......”
“我有个男朋友，也在西城，到时候介绍给你！”
一听慕青说她有男朋友，不知为什么，王建的心竟莫名其妙得突然收紧了下，身子也因此跟着微颤了下。迟疑片刻后，声音略显低沉地“嗯！”了一声。
“到了西城一定记得联系我！”
“一定！”
慕青再次关上门。
王建的家住在三楼，自他有记忆的时，慕青就总来找他一起玩、一起上学。到他们小学六年级时，慕青的父母离婚了，而慕青就不怎么来找他了，却总和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混在一起。直到他上初二那年，慕青忽然有一天约他去天台。而在天台，慕青向他表白，说喜欢他，想跟他谈恋爱。但那时的他，哪敢啊！当即便拒绝了。而且，那时的慕青因为“O”型腿和满脸的雀斑，一直被同学们在背后讥笑为“老妖婆”。所以，他当时甚至一度觉得，让慕青喜欢，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自此，他开始有意疏远慕青。初中毕业后，王建考上了高中，而慕青去了技校。再后来，王建考上了大学去外地读书，而慕青技校毕业，进了一家国营单位。此后，二人便几乎再无交集。
但最近这几年，他常常会想起那个天台，想起慕青向他表白时的情景。也因此，心里十分挂念起慕青来。甚至，幻想着，回家时，如果在楼梯里能遇到她，他们会说些什么、会发生些什么。但绝不应该是今天这样，这样的平淡无奇，这样的波澜不惊。想来，这次对话，恐怕是这十几年间，他们说的最多的一次。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现更主要的，是尽快接父母去西城。估计此时，孙明亮他们肯定是在去他们家里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