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 二

　　要说今天收获不少，虽然跟往常一样，大部分的故事都是喝醉了水手和胆小的妇人胡思乱想的产物，但也有有可能会有所收获的东西：三四个人都在说，外港的北牙晚上听得到奇怪的声音。
　　七年前，她也在北牙。
　　虽然不一定靠得住，但聊胜于无吧。
　　人群刚刚散去，闲下来没多久，书吏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一声。
　　帮忙的时候他确实收到了不少食物，但全是大块的咸鱼和洋葱头，这东西吃一点垫着还行，拿来扛饿就完全靠不住了。
　　他掏了掏自己的腰包，六枚可以去粮仓换取面包或者麦酒的陶片，七枚“德本”铜币，一枚“真理”银币，其他书吏们随身带着的财产至少是这个的三倍，但实际上一枚银币就需要普通的农户工作整整一年了。
　　赛什数了数兜里的钱，挎起自己的文具箱，准备去粮仓把两枚陶币兑现成面包，随便应付一下，晚上再在回家的路上去市场买点正经吃的。
　　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赛什大人留步。”
　　赛什循声转过身去，果然一眼就看到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阿莫哈。
　　阿莫哈四十出头，小个子，全身被晒得黑里透红，看上去跟之前找他帮忙的水手一模一样，但身上整洁的白袍和精致的首饰表明，他是个书吏。
　　“阿莫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赛什停步问道。
　　“有点事，正好在这，就过来看一下，赛什大人，您现在是准备去忙什么呢？”
　　“没，刚闲下来，正准备去粮仓兑面包。”
　　“那实在是太好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脸跟我一起呢？我也正准备要吃午餐。”
　　“行啊，正好咱们可以换着吃。”
　　赛什满脸笑容，举起捧在怀里的一把咸鱼洋葱。
　　“嗯？啊，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阿莫哈看着自己硕大的行囊“我们换个地方吧。”
　　两人一起走到了码头尽头的一块绿地，寻了个背阴的地方盘腿坐下，阿莫哈从自己随身的行囊里掏出来两个比脸还大，黄澄澄的面包，
　　“给，老婆一大早烤的。”
　　赛什接过这块面包，掰开来，用指尖捻一块芯里软的地方，送进了嘴里。
　　又松又软又甜，说是糖做成的云彩也不为过。
　　他把嘴里的面包一点点咽下去，回味着口中悠长的滋味，
　　“一如既往的绝品啊。”
　　“您喜欢就好。”
　　阿莫哈拿起一小块赛什放在两人中间的咸鱼，放在面包上，咬下去一大口。
　　“替我谢谢她，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包了。”
　　“我会的，”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您最近怎么样，码头的生意还顺利吗？最近厅里又在传你在码头上发外国商人的洋财了，风评险恶得很啊。”
　　赛什耸耸肩，
　　“年底嘛，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这儿大部分都是水手们委托的简单读写活，偶尔能有些商人或者船长委托的账目合同之类的，也就混个温饱吧，你呢，当上书吏也快六年了吧？活都上手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富商的亡者之书。”
　　“恭喜啊。”赛什侧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同僚，“这种活至少一枚‘真理’，他们没给你克扣吧？”
　　“没有，收了整整4枚。加上之前攒的，刚刚够买新房。感觉自己养鸽子送信的日子还像在昨天一样，现在就也住进两层的小楼了，时间真是快啊。”
　　“是啊，真是快啊。”赛什看着不远处人流如织的码头，不知名姓的白色水鸟漫天盘旋，“不知不觉，我也在这个地方游荡了快七年了。”
　　“您是因为父亲的事情才来这地方的，我记得？”
　　“是也不是吧，那时候老头突然暴毙，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应该顺利成章由我继承的神殿空缺，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惦记着，家里的门都快被敲烂了，弟弟每天蹲在房里哭，好像一切都是他的过错。唯一能够主事的成年人，从小带着我们兄弟两个长大的阿嬷欧卡也突然不见了踪影。家里简直跟地狱一样，我每天来码头避难，整夜整夜地看着河水，离一具浮尸只有半步。”
　　“唉。然后你就遇到了那个女孩。”
　　阿莫哈语气之中不乏惋惜，但赛什感觉得到，他惋惜的东西跟自己不太一样。
　　“是啊，她救了我。人有时候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稳固，能够稍微靠着，把自己捡起来。明明她比我还不懂事，年纪也比我还小，遇到的麻烦也不比我小，但她选择了救我……”
　　一艘大船进港，河岸上的鸥鹭如团云般惊叫着升起四散，四周水手的号子乱成了一团。
　　“唉。”阿莫哈又是一声叹息，“无论第几次听到这个故事都让人心酸啊。”
　　赛什把最后一口面包送进嘴里，拍两下手上的面包屑，搭在大腿上，望着为了进港而忙乱的人群，
　　“是啊，我每次想起来也是。这么多年，每天在码头给人帮忙，拿故事换报酬，想得到关于她的消息，但这么多年一直是杳无音讯。”
　　“……”
　　“但是您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嘛！”阿莫哈一拍赛什的肩膀“这次说不定好消息来了！”
　　“嗯？”
　　“我一开始就想说这个来着，您刚刚不在生命之厅，跟他错过了。墨利图斯的阿奎纳斯说他在北牙最东边的煞首神区，大船泊位等您，说是有关于‘银撒冷’的事情。”
　　“银塞壬？你确定？！”
　　赛什声音有些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就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拳头进了胃里。
　　“对，他是这么说的……你没事吧，赛什大人？”
　　“我没事，没事，”赛什这么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说阿奎纳斯在北牙？”
　　他这么问着，脚下已经开始向前走了起来，阿莫哈见他一副十分动摇的样子，连忙伸手要扶，结果赛什的步伐比他预计得要快上许多，还没等到阿莫哈赶上，赛什已经越过他跑了起来。
　　阿莫哈看着赛什飞奔而去的背影，值得无奈地喊道，“东边的大船泊位！别搞错了！”
　　这两句声音又大又清楚，但赛什只听到自己胸口砰砰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