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 七

　　她就在那里。
　　不到三十步远。
　　然而没等到赛什走出第一步，集市里就传来一阵意外的喧哗，女孩身边的两个南境人皱起眉毛开始推着她的后背要她快走。
　　那两个南境的黑人每一个都抵赛什两个，壮得像公牛一样，他这样走上去必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书吏看着这行将远去的三人，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决不能再发生像那个时候一样的事情了。
　　怎么办？
　　他可以大喊拐卖人口，让集市的人去帮他对付这两个人；他可以从身边抓一个陶罐扔过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给女孩制造逃跑的机会，再想办法跟她会和；他可以跟集市里的小孩子们说那两个家伙带着南境的糖果，让他们上去缠住对方，再制造逃跑的机会；他可以借着两步之外的杂货铺里的油罐，点燃了之后扔到某一个人的身上，借机再偷袭另一个人；他可以抄起半罐被扔在街上的变质牛脂撞到他们当中某一个人的身上，再以道歉的借口往两人的眼里扔沙，趁机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大喊有毒蛇，利用向出口逃散的人流把他们困住再借机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舍身取义用手边的东西跟两个人缠斗，只要损伤了他们的腿脚，女孩就绝对有逃跑的机会；他可以向监管集市的官员举报这两个偷盗东西，趁两边的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从街角的舞蛇人手里偷一罐毒蛇来扔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引发足够的混乱，给女孩逃跑的机会；他可以……
　　书吏双手抱头，眉头紧锁，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他想要得出一个万全的计策。
　　身边的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女孩渐行渐远。
　　他迈出了一步。
　　集市里突然出现了一帮蒙面匪徒将女孩一行团团围住，两个南境人拼死搏杀，女孩趁机逃走。
　　赛什慌忙追了出去。
　　女孩从包围之中脱离出来，却并没有完全逃过敌人的追击，赛什跟着她跑出去很快便发现了她的身后跟着好几个蒙面人。
　　太阳晒得头皮发烫，绑鞋的带子勒得脚背生疼，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睛里只看得到那个女孩，但脑子一刻不停。
　　女孩很聪明，常常拐弯，而且尽是选择的能够造成人流障碍的狭窄岔路，她每转一个弯都能够造成身后的追击者拥堵延迟。
　　但是二者的距离始终拉不开。
　　她体力不够，步子也不如那些人长。这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她不懈地努力，这种绞尽脑汁的追逐最多也只能再持续半个小时。
　　最多半个小时，她就会被抓住，被带走。
　　女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很快又爬了起来，在沙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
　　她变慢了。
　　她又拐了一个弯，这次的岔路很宽阔，她自己权衡了急转弯摔跤的风险和窄路带来的好处，放弃了后者，她现在只想依靠弯道的视野来甩开身后的追兵。
　　城南是平民区，小门小户的房子很多，布局极为复杂，街道也普遍偏窄，最宽的也就三个人的肩膀并排，这趟追击能够继续下去的原因仅此而已。
　　女孩没有停，她脚步越来越乱，身子也开始摇晃，她没有停。
　　还没有。
　　一个弯，又一个弯。
　　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这一次爬起来比上一次要辛苦得多，她几乎就以为自己站不起来了。
　　两条腿早就都抽筋了，脚底跟火烧一样一直在剧痛，身子上几次摔倒的伤口都夹着沙子，血顺着胳膊往下流的时候整只手臂都感觉火辣辣的。
　　她还没有停，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从来都不是。
　　哪怕眼前是死路一条。
　　她已经看到路的尽头了。
　　原本以为是右拐的地方右边竟然是一道凹陷的墙壁，她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如果要被抓，就让我撞死在这堵墙上。
　　她尽全力加快了脚步，把全身最后的一丝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风吹过脸颊，毫无凉意，肢体的酸痛突然消失，伤口的疼痛突然减退，整个世界里只有一面自己马上要撞上去的墙。
　　她闭上了眼睛。
　　冲击将近，一切都在顷刻之间。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左侧突然出现，她感到的自己的左臂一阵生疼，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后背与墙面接触的冲击，比预期当中的要小得多。
　　呼——
　　“嘘——”
　　赛什食指比在唇间，指了指房间另一头的门，压低了声音说道，
　　“跟我来。”
　　“嗯。”
　　两人走出房间，赛什偷偷扭过头，发现女孩淡绿色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四目相对，赛什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眼神，她似乎不认识自己，那种注视里感觉不到足够的温度。
　　毕竟这么多年了，会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赛什有些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我们现在去我家里，就在不远的地方。”
　　“好的。”
　　干脆的回答。
　　回家的路上，赛什不断地回头，一次次地确认着女孩的状态，一直期待着梦境之中的重逢会突然发生，但女孩一直低头赶路，一言不发。
　　两人来到赛什家中，门一关上，女孩便背靠着墙壁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没事吧？”
　　赛什跪坐在她的身前，问道。
　　“没，没事……”
　　女孩还有点喘不上起来，说话断断续续的。
　　“刚刚那是别人家里，你刚刚进去的地方是女主人跟人情人幽会用的暗门，只能从里面打开。那条巷子的尽头原本是个‘甲’字，两边都有凹陷，这户人家为了做这个暗门把墙往后改了两步的距离，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
　　女孩抱着膝盖，头埋在两腿之间，乱成一团的棕色长发耷拉着，全身脏兮兮的，膝盖和小臂上大块的黑红色伤痕，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肩膀一起一伏，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看样子刚刚那一下累得实在是够呛，
　　赛什慌忙起身，
　　“我给你拿点水。”
　　“不，”女孩拉住了赛什的手，“留下来，赛什。不要走。”
　　“好的，我不会走的。”
　　赛什这么说着，转身坐在了女孩的旁边。
　　女孩感觉到赛什的动作，侧过身子，把头靠在了赛什的肩膀上。
　　就像赛什无数次梦见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