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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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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少年走出江府大门前,抬头望了望天,乌云密布,雨滴一个劲地在台阶上滚落,屋脊,外梁,瓦片,窗台还有路面都被雨水淋湿了,老天爷憋了半个月的口水,今天总算能一吐而快。
  看来短时间内,雨是停不下来的,秋千少年想了想,考虑要不要折身回头,江佑年的低吼还在耳畔萦绕,他犹豫了,陷入两难的境地,一直在府门口徘徊看天。
  突然!
  一声惊雷彻响,接着电光自穹天一划而逝,拖着雪亮荧尾,在少年的瞳孔中折映出现。
  秋千少年听四胡巷的老人家闲聊时提到过,闪电总会在雷落之前浮现,这一场雷雨反而颠倒了顺序,不由感到诧异。
  片刻后,暴雨倾盆。
  秋千少年不敢耽搁,只好掀起后衣摆盖在头顶,钻进雨幕,不让雨水打湿头发,防止寒气侵体生温病,也会耽误正事。
  少年在雨中的街道上飞奔。
  许多人家已经闭了门户,收了折棚,他寻不着歇脚的地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雨水,酸涩的眼睛也开始清晰起来,眼前是城东张家的瓷器铺子,只要再拐一个巷子,不到百步就会有一座石亭,石亭是前朝名匠所铸,虽历经四百年,依然坚实牢固,那里可以暂时避雨。
  少年加快了脚程,很快就奔至石亭外,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石亭圆方四五丈,很宽敞,进了亭内,抖了抖浸湿的衣衫,扦了扦微润的长发,他才发觉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位老道人端坐在坐凳上。
  老道人满头霜雪,骨架奇大,手持一根麈尾稀疏的拂尘,面露祥和之气。
  从少年一进亭子,老道人就在观察,等到与少年眼神一交触,眯了眯眼,朝他笑了笑。
  暴雨连绵,老道人的道袍却没有被雨水淋湿,短靴上也没半点污泥。
  秋千少年愣了愣,回报一笑,随后找了一处正对老道人的坐凳,轻轻落座。
  雨还在下。
  远远的,似乎有人在雨中喊叫,声调由低到高,越来越近。
  “王乐之、王乐之……”
  秋千少年起身离座,转头回望,王乐之是他的名字,喊他名字的人是江玉泽。
  小公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秋千少年身前,将手中的油布伞递给他,埋怨道:“你怎么跑得那么快,不知道问我要伞吗?”
  油布伞凸面泛黄,很大,伞里容得下两三人。
  王乐之双手捧过,抱在怀中,看着江玉泽湿漉漉的华服,不禁皱眉道:“你没带伞,怎么回去?”
  江玉泽抬高下巴,傲然道:“不碍事,我喜欢下雨,在雨水里才自在。”
  王乐之摇了摇头,“胡闹。”
  老道人发觉又一位少年进了亭子,将手中的拂尘调个指向,然后偏头看向小公子,咧开嘴角,露出一口黄牙,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笑意吟吟。
  江玉泽打了个激灵,瞥了老道人一眼,顿时双目圆睁,一缩脑袋,如同兔子见了老鹰一般。
  他连忙指指玩伴怀中的大伞,有些焦躁道:“这是鲁家伞铺掌柜编的伞,爹爹让我转交给你,你暂先用着,得空了再还给那鲁大头。”
  说完,江玉泽转身跑进雨中,脚步飞快,来去匆匆,不消半会儿,便没了踪迹。
  望着他的渐渐消失的背影,王乐之叹了口气,他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结果小公子根本没给他机会。
  秋千少年撑伞,正欲离去。
  药铺里还有很多活计等着他去做,他不可以拖沓,老爹虽然在城内悬壶第一,但持家……就不说了。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小友,请留步。”
  王乐之转身回望,发现满头白发的老道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身材很魁梧,少年心里头估算了一下,大约九尺之余,以前城里来过数十名越国军人,横街跨市,领头的那位将军相貌粗狂,个子也很高,可是还要比这老道人矮上半个头……
  王乐之定了定神,疑惑道:“道长,有事?”
  老道人没有回应他,浑浊的老眼只顾盯着少年手中的油布伞,若有所思。
  王乐之也抬头看了看大伞,伞内很阔,伞骨很重,一只手举着有点费力。
  他又瞅了瞅老道人的神情,心中了然,问道:“道长是想拿这把伞遮雨吗?”
  老道人点了点头,打了个稽首,举起手里的老旧拂尘,说道:“贫道不占你的便宜,这根拂尘乃是幼年师长所赠,跟了贫道有些年头了……就用它和你换吧。”
  王乐之轻瞄了一眼,老道人搭在臂弯的拂尘很难看,就像是自家药铺隔壁,胡大婶家老黄狗的尾巴,掉毛掉得厉害,秃得都能见着老皮。
  拂尘的长柄一看就是劣质桃木削刻出来的,做工极差,应当是木匠学徒所制,木匠师傅们手艺精湛,制作出这种拂尘损了面皮,理当现场销毁才对,不会保留至今。至于所谓“有些年头”,可以猜测木头里面或许被虫蛀过,所以很脆,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拿来有何用?掸灰能比得上鸡毛掸子好使?
  老道人见状,又从袖口掏出了一枚玉珠,笑道:“这枚定风珠价值千金,再加上它,如何?”
  王乐之很为难,虽然油布伞也就十几文大钱,不值一提,但它是要送还给鲁掌柜的,自己不能前脚刚答应江玉泽,后脚就失去诚信。
  两人沉默半晌。
  老道人察觉少年正在纠结,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叹息道:“也罢也罢,少年体质孱弱,老者半截入土,本是两难抉择,何必自讨无趣,惜哉惜哉……”
  话音刚落,他一甩拂尘,从王乐之身旁穿过,径直走进雨中。
  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下得渐渐小了,雾气开始弥漫,整座淮水城仿佛罩着一圈白色囚笼,如同人间仙境,又像世外桃源。
  王乐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天空,似乎有些怅然。
  他甩了甩头,撑起油布大伞,也离开了石亭。
  ……
  四胡巷内有一间药铺。
  说是药铺其实更像一座小府邸,南面树立四块门板,门板上挂着一块匾额,篆写“天地药铺”四字,铁画银钩,笔力劲挺,口气大得很。铺子内的正堂是用来售药看诊的,穿过木柜橱台向里走,隔着一抹蓝布,后面藏有一片后院,院子很宽敞,中间有一棵老柳树,分西东北三方,每一方都有数间瓦屋。
  瓦屋里头住着几位古怪的病人。
  柜台后面有一张靠椅,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身穿黑布长衫,躺在椅子上。
  他的手中持有一本炸了线的古旧书册,书名《本草经》,是每一间药铺老板都会读上一读的好书。
  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秋千少年口中的爹爹,淮水城第一神医——王介。
  据说他年轻时遍游天下,从西漠到中原,拜师潜学,综合数家之长,终成一代名医。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阴云也散却不少,王乐之收了雨伞,推开药铺大门,轻轻跨了进去。
  王介耳力极好,听见声响也没问是谁,抬了抬搭耸的眼皮,意兴阑珊道:“又去了江老二府上,家里没有秋千让你荡吗?”
  王乐之默默不言,将油布伞靠在门后,脱下鞋子赤脚站在地上,打算用这种方式把脚掌晾干。
  王介放下了手里的书,“问你话呢!”
  王乐之犹豫片刻,如实说道:“后院里的老柳树,挂不住秋千绳子。”
  中年人如鲠在喉,嘀咕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便没再继续追问了。
  左右扭几下脚,等到脚掌下的水渍干了有七八分,王乐之弯腰提起鞋子,又向前走了十几步,掀开蓝条挂布进了后院。
  后院地上铺设一层木板,中间留有一方空地,老柳树正在湿泥地上随风舞动丝绦。
  西边的第一间瓦屋是王乐之的住所,进了屋关好门窗,王乐之解开半湿的衣衫,只留下一条亵裤。
  身子虽然消瘦但很结实,隐约可以瞧见三两根肋骨,锁骨微凸,腹肌时隐时现,苍白地肌肤就像加了水的石灰一样,貌似不太健康。
  干布巾搭在竹架上,王乐之正打算伸手去取。
  此时,“砰砰砰”的敲门声却忽然响起。
  王乐之一惊。
  他急忙挨到门后,五指抵住门栓,神情紧张道:“哪位?”
  门外的声音略显沙哑,“小子,托你问的事问清楚了没?”
  王乐之顿了顿,说道:“衣服湿了,等我换一件干的,再去帮你问。”
  沙哑的声音似乎有些恼怒,威胁道:“给老子麻溜点儿,最烦有人磨磨唧唧的,下次再这样,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当便盆。”
  说完之后,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脏话,隐约夹杂着“该杀”、“贼老天”、“妖孽”等几个字眼,由高到低,渐行渐远。
  王乐之松了一口气。
  声音的主人王乐之认识,老爹的病人,一个老酒鬼,名字记不得,只知道姓朱,住在西面第二间屋子,同他比邻而居。
  老酒鬼自打十天前入了药铺,就从来没跟王介交谈过半句,医患关系一直都是由王乐之传递维护,从中斡旋。
  托问之事当然是关于自身的病情。
  王乐之加紧手速,连擦带抹,一骨碌穿戴整齐,折身回了正堂。
  王介依然躺在靠椅上,正翻着书,还是先前那部《本草经》。
  王乐之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去扫墓吗?”
  书顶上露出一双狭长眸子,轻轻地瞄了一眼少年,又再度缩了回去,“今天不去,明天再去。”
  沉默良久。
  王乐之扯来折凳,坐到他前面,换了个话题,问道:“老朱的伤势,现在怎么治?”
  王介看得正入迷,听到说话声也不抬头,“嗯”了一声,又翻了两页,才放下《本草经》,一挑眉稍,冷淡回道:“嗜酒过度,五脏俱损,兼又戾气纠结,阴气过重逼得阳气上升,看他活蹦乱跳,其实是病入膏肓之象,不用治了,戒酒可活,不戒损命。”
  王乐之低头想了想,以老酒鬼的脾性,让他戒酒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给他个皇帝大位,也不见得就能忍住不去偷偷喝酒。
  但是老朱毕竟是自己爹的病人,这么些年来,后院屋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他都快记不清了,能挽救一个就挽救一个吧。
  王乐之抬起头,又问道:“总还有别的办法吧?”
  少年在药铺里面见惯了生死,知道生命的短暂美好,他不想轻易摧毁任何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力。
  “不会治,治不了,等死吧。”
  王介三句话堵死了王乐之的希望,定下了老酒鬼的命途。
  少年怀疑地盯着中年人的眼睛,不相信以老爹出神入化的医术水平,岂会连一个五劳七伤的人也治不好?
  就在前两年,他还亲眼瞧见老爹将一匹断了头的马重新接续,那匹马至今还在江府活蹦乱跳。
  王介想了想,觉得这么说太过草率,又补充了一句,“与其说老酒鬼是病入膏肓,倒不如说是醉生梦死……”
  王乐之不说话了,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就算是换别的大夫来医治,甚至将整个大越的大夫都聚在一块想法子,也会没辙。
  他现下在琢磨,用何种态度才能把老爹的原话告知老朱,而不使得老朱暴跳如雷,不会拧了他的头颅去当便盆。
  正当父子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老酒鬼却是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脸色通红,明显喝多了酒,倚在墙边,跋扈的靠姿如同一只嚣张的大鹅。
  他头发稀疏,已经没剩下几缕,大多数还孤零零的生长在后脑勺,就像是西漠戈壁滩中留存不多的绿洲。
  老朱耸了耸酒槽鼻,深吸一口气,张嘴就朝地上呸了一口带血浓痰,讥讽道:“还他娘的‘天地可医’,老子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王乐之暗自松了口气,老酒鬼总算开了金口,这些天来来回回传话实在累得慌,听老朱说话的口气,老爹和自己的交谈已经被他听到了。
  王介斜着眼珠,又淡淡地瞥了眼老酒鬼,“郁痰夹血,金肺不详,想喝便喝,反正你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老朱撇了撇嘴,不屑道:“小小毛病,你说破了天去,想吓唬老子?自个儿医术不精,还整天装出一副高人风范,摆谱给谁看?给那些你治死的人看?”
  王乐之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不打算掺和这档子事。
  王介听老酒鬼口不留德,顿时气急败坏,一把将《本草经》摔在地上,叫道:“你以为小毛病好治?你看看你的头发,掉得就剩几根毛了,是不是小毛病?你治给我看看?”
  老朱眼珠子一凸,从来只准自己骂人,哪轮得到别人骂自己。
  如今被王介当场揭了短,胸中立时羞怒难忍,哪肯听他辩白?借着酒劲,向前猛踏数步,作势挥拳,就要去打他的贱脸。
  王乐之再不敢作壁上观,连忙蹿起身来,一把从正面抱住老朱,以防他伤了自己老爹。
  王介倒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脖子一梗,嚷道:“本神医天地都能治,就是不治你这秃头!”
  老朱眼底全红了。
  二人当中隔着王乐之,也不管误伤不误伤,几番叫骂,吐沫横飞,似有一决生死的架势。
  “安静。”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两个字就像有魔力一般,让急红了眼的两个人,霎时偃旗息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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