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睡在外间的奥伊萨朦胧中忽然听见万笙的惨嚎声，一下惊醒过来，忙起身抢入万笙房中查看。
　　只见屋内血光冲天，笼罩在妖艳红芒之中的万笙倏然间睁开双眼，一双血色红眸清零零地凝视着自己。
　　奥伊萨浑身一僵，惊恐道：“万笙，你的眼睛……”
　　话未说完，一阵劲风陡然间扑面而来，奥伊萨躲避不及，早已被万笙一把扼住了喉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万笙是怎么来到门口的。
　　奥伊萨心下大骇，一时间只感到扼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力大无比，仿佛要将他掐碎一般。此刻，那万笙宛如变了个人，再不似原先那温和瘦弱的少年。他的力气忽然间大得出奇，右手手掌只轻轻揪住奥伊萨胸前的衣禁，奥伊萨已然双脚离地，被他一把倒提起来。
　　奥伊萨身处半空之中，隔空正对上万笙那副似要滴出鲜血的红眸，那里面疯狂涌动的暴戾情绪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万笙是真的想杀他。
　　脑海中甫一闪过这样的念头，便见万笙举起右手，掌心之上缓缓凝聚一道红色血光，杀气盈身，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涌向奥伊萨，奥伊萨黝黑瞳孔急剧收缩，内心漫过一阵恐惧的浪潮。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处于狂暴状态之中的万笙忽而浑身一抖，紧接着面上便浮起一丝痛苦神色。他一把抛下奥伊萨，顷刻之间化为一道红芒消失于木窗外。
　　奥伊萨口中低低发出一声喘息，抬手揉了揉被掐疼的脖子，心中兀自残留着劫后余生般的惊惧。
　　凄寂月光自窗外洒落，恍惚之中，地上那具业已冰冷的尸体乖顺得宛如睡着一般。清泠月光下，万豫双眼恐惧地圆睁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早已失了温度，再无半点神采，苍白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
　　满室寂然，唯余窗外清脆虫鸣自夜色中缓缓传来。
　　清露殿中，一样的夜色，却是不一样的心思。
　　小铃缓步走至不笑夫人身旁，问道：“阿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不笑夫人抬头望了眼漆黑天幕。只见月影阑珊，星辉寂寥，她心内顿时闪过无限哀婉之意。随着漫长光阴流逝，记忆中那本已有些模糊的坚毅容颜忽然在这宁静夜色之中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那双眼眸之中所散发出的傲然与自信，勇敢与执着，曾经是多么令人心醉，又曾将多少深陷绝境之中的无助人们拯救了出来。
　　不笑夫人嗓音颤抖：“小铃，昨夜，我又梦见他了。”
　　小铃微微垂首，掩住眸中的复杂情绪。“阿姐，你是入了魔障了。”
　　不笑夫人瘦削肩头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单薄起来，语声已然有些哽咽：“他在梦中问我，为什么我还不去寻他。”
　　“阿姐……”
　　不笑夫人低低抽泣起来：“我心里知道，他是怨我的。我不怪他，他有足够的理由怨我、恨我。事到如今，便是连我也厌憎了自己如今这般模样。”
　　小铃轻柔劝慰道：“阿姐，臣哥他不会的。他从来最爱的人便是阿姐，又怎么舍得恨你。”小铃眸光飘忽，继而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喃，“是啊，他最爱你了。”
　　不笑夫人回身拉住小铃的手，小铃却仍垂首不语，仿若失魂一般：“小铃，我今夜心中很不安宁。我们已经被困在此地太久，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我也早已受够，今夜我势必要离开这里，你可愿与我同去？”
　　小铃毅然道：“阿姐在哪，小铃便在哪。若身旁没有阿姐相伴，小铃何处为家？”
　　当下二人迅速收拾行李，趁着夜色掩映悄悄来至二皇子寝宫。拉姆历达看见她们时，惊喜中夹杂着些许疑惑：“夫人忽然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不笑夫人遂道明来意。拉姆历达大惊失色：“出宫？夫人为何要出宫？”
　　不笑夫人微微叹息一声：“圣帝已去，此间已然无我二人容身之处。与其处处受敌，不如做早离去。”
　　拉姆历达神色间有些踌躇：“可是，并无手御，若贸然放夫人出宫，只怕不合宫中礼数。”
　　不笑夫人不由地有些失望：“若殿下担心因为此事遭受宫中他人责难，不笑不会强求。”
　　拉姆历达一听，不由气往上冲，胸中热血翻滚：“历达岂是如此怯懦鼠辈？我送你们出宫便是。”
　　拉姆历达令两人换穿宫中侍卫服装，引二人来至东殿。把门侍卫见领头之人乃是二皇子，便没有上前仔细盘查。虽然他们也在奇怪二殿下为何忽然深夜出宫，不过到底碍于其尊贵的身份，不敢多问，因而十分恭敬地放几人出宫去了。
　　甫出宫门，感受着微凉的夜风拂过脸庞，不笑夫人心底顿时涌起一阵重获自由的喜悦。自从那人死后，她心中便再未感受到任何欢欣。生命对她来说，不过意味着对于死亡的恐惧。因为不敢死，所以只得日复一日地拖着这副连自己都开始感到厌恶的疲惫躯壳，索然无味地延续着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而在踏出那厚重宫墙的一刻，几千年来，她第一次萌生出一种由衷的喜悦。
　　神殿外有一条极长极宽的河流，三人沿河边慢慢朝前行去，一时间无人说话。周围十分安静，只听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隐隐在远处回响。终于，不笑夫人率先打破沉默，对拉姆历达感激地抱以一笑：“多谢殿下还不笑自由之身，今日相助的恩情，不笑定然铭记在心。”
　　拉姆历达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这一去，还会回来么？”
　　不笑夫人并未回答，只是默然地垂首走着。拉姆历达不由苦笑一声，心中酸涩难当：“是我糊涂了，你走得如此匆忙决绝，自然是不打算回来了。”
　　不笑夫人微微摇头：“殿下这又是何苦？”
　　拉姆历达心中一顿，张口结舌道：“你，你莫非已经知道了？我，我……”
　　不笑夫人长叹一声：“不笑已然心灰意冷，望殿下莫要空费心思了。你年纪尚轻，往后必然有更好的女子等着你。”
　　拉姆历达面上一滞，面上那抹羞窘之色立刻被痛苦所取代：“是因为父皇吗？”
　　不笑夫人冷笑一声，却并未答话。拉姆历达见她似乎面露不悦之色，心中大为不解，刚想追问，却听不笑夫人道：“已送了这么远，殿下请回吧。”拉姆历达沉默一阵，方道：“没事，我再陪你走一走吧。”
　　身旁的小铃早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不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小铃这才忍了笑。三人又并肩走了一阵，这段行程更是难熬。不笑夫人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殿下，就此别过。”小铃亦忍笑道：“感谢殿下山一程水一程的悉心陪伴。”
　　拉姆历达只得道：“那好，望夫人于外行走时千万珍重。沿这条路走至大道，便能到达梦花城了。”
　　不笑夫人道：“如此，多谢殿下了。”说完，便与小铃朝大道方向去了。拉姆历达驻足河畔，向那曼妙背影凝望良久，这才按下心头无限怅惘之情，慢悠悠回宫去了。
　　路上，小铃掩唇笑道：“这二皇子着实有趣得紧。”
　　不笑夫人摇头无奈道：“可能是过早失去母亲的缘故吧。”
　　“哈？可是我左看右看，也没发现阿姐容貌与昔日的贤妃有任何相似之处啊，除了年龄差不多。”
　　“小铃！”不笑夫人恼怒地打断了她。。
　　小铃忙讨饶：“好好好，阿姐莫急，我不说便是了。”顿了顿，小铃问道：“阿姐，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二殿下说，离这里最近的主城是梦花城，我们不如就去那里看看吧。”之后，二人便朝大道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