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快眼看书 / 狂世梦 / 第六章 此去山高路远

第六章 此去山高路远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纪老六突然出现在大街上,先是手掐印诀,随手封禁红尘剑,接着把已经装入夏冬石的木质印章对准它,收纳其中。
  然后,他弯下腰,搬正趴在地上的少年,俯身查探其伤情,可是少年体外除却额头的伤口外,再无其他伤势。
  纪老六不得不动用灵识,游走于少年体内,再次查探,这一次,他的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锁,变换不定。
  原来少年体内,被凶煞戾气,冲击的千疮百孔,如一座破败的茅屋,于风中摇摇欲坠。
  同样,他又很幸运,唯有,眉心处的命海,还未被波及。
  虽然他暂时无性命之忧,但是寿命也所剩无几,没有几天活头。
  即使施以手段救治,最多也只能保下五年命途,之后呢,又该如何?
  纪老六不是没考虑,授予张自得修炼法门,让其自救。
  奈何张自得,命海似坚铁,且不说他只有五年时光,哪怕给予他五十年光阴,也休想破开命海,更谈不上续命增寿了。
  “罢了,权当布下一枚,游离大世之外的弃子吧,我虽不好乌鹭一族那一套,但偶尔为之,作为消遣也不错!”
  心中计较一番之后,纪老六对着地上的张自得,玩笑道。
  接下来,只见他站直身体,面容一肃,鼓荡周身气机,衣衫猎猎,长发飞扬,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势。
  同时,张自得也受到影响,竟然慢慢飘浮到他腰间的位置。
  而后,纪老六的眉心处,走出一个背负双手,一身江湖气的寸许小人儿,其模样与纪老六相仿,但要年轻许多。
  他先是低头瞅瞅少年,又微微转头,斜睨一眼纪老六,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后,一纵而下,进入少年体内。
  小人儿的哼声不打紧,可那一眼斜睨,却着实再次气到了纪老六。
  若不是他的定力,早被小人儿磨炼出来,恐怕他此刻运转如意的气机,以及那即将达到巅峰的气势,都将溃散于此。
  话虽如此,调皮的小人儿,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只说他来到张自得体内后,不停地挥动双臂,指掐印诀,聚拢、封印凶煞戾气于胸前,可红尘剑在万年前,杀人饮血,累积的凶戾之气,即使如今已十去七八,也绝非他想封印就能轻易封印的。
  故此,小人儿需要不时地停下,应对凶戾之气幻作的各种凶禽猛兽,或者强人大修。
  最终,在张自得体内任意肆虐的凶戾之气,全被他收归于胸前,有惊无险地镇压封印住。
  再看小人儿,不仅没有因为连番地损耗修为,导致身形不稳,反而是越来越精神,这其实都要归功于,张自得寿元流失,产生的浓郁死气,补充了小人儿的损耗。
  同样,张自得体内弥漫的死气,也会进一步加快自身的死亡,小人儿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一举两得。
  然而,倘若这种方式被其他修者知道,小人儿必会被列为外道邪魔,群起而攻之。
  好在并没有,即使有,哪怕老祖级的修者也不够看。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小人儿把一切弄妥之后,又开始了兜兜转转,到张自得眉心命海处,封印凶戾之气于命海壁垒外,以助其将来破壁望海,在这期间,小人儿则是四处“缝补”少年的破烂身体。
  一阵忙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盏茶时间,刚停下的小人儿,还没好好地喘口气,外面的纪老六,就开始一遍遍地召唤他出去。
  小人儿无奈地撇撇嘴,哭丧着小脸,带着万分的幽怨,慢吞吞的自张自得体内离开。
  待他来到外面,见到纪老六,已经明白,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唤他出来,是因为红尘剑出世,迟迟未到的天罚终于要出现了。
  飞鸟绝迹,彩云无踪,一碧无洗的天空深处,隐约传出轰鸣声,似有千军万马来一般。
  小人儿有些不太确定的,向纪老六抛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并且奶声奶气地说道:“这是它的本命劫吗?”
  “没错,自从齐仁伐天失败后,才衍生的天斩本命劫——红尘殇。不过……”顿了顿,纪老六接着道:“比起江湖殁,它的声势远远不如啊。”
  “那是,也不看看咱家的江湖是谁带出来的?”小人儿听着纪老六的话,小脸儿微扬,接茬说道。
  “好了,闲言少叙,正事要紧,你还有什么心愿没?”纪老六盯着小人儿,一脸郑重道。
  “老子要称尊!!!”小人儿一脸认真道。
  说罢,他便飞身钻入纪老六眉心,坐镇于命海中,畅快大笑,外界的纪老六亦是如此。
  于此同时,纪老六体内也是闷响声不断,封禁的修为逐渐解开,等到九响之后,他的体内再无封禁,整个人的气势同先前相比,超越不知凡几,并且还带有浓烈的江湖味儿。
  而这滔天的气势,却被他很好的收敛,没有丝毫外泄,不然的话,不要说脚下的土地,就是整个古洲都无法承载他的气势。
  接着,只见势如山岳、气若渊海的纪老六,飞身而起,升至半空,接连向下布置六道封印,用来保护落地的张自得和地面那些村庄,以及遮掩即将到来战斗,后又继续向上,来到更高处,才停足伫立,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队身穿亮银甲,手持银枪,骑跨高头大马的千人将士,从苍穹深处,头顶着雷柱,奔腾而来。
  由远及近,这些将士虽然沉默不语,但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发出如雷一般的嘶吼,震荡天宇,并且将士与战马的身形,也越来越大,等到相距纪老六不足一里时,他们的身形已是三丈有余。
  最终,当他们稳定身形,止于三丈三时,头顶的雷柱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与纪老六的距离,也拉近到半里之内。
  同时,先前一直没有动静的纪老六,此刻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向前凭空递出一拳,不带任何花哨,没有一点威力,接着另一只手,单掌竖刀,向前一劈,然后两手收回,负于身后,吹了一声口哨,言道:“出拳砸散你们,还是手刀劈散,真是个麻烦事?”
  纪老六这句言语没有什么,但是他的动作却惹怒了这千名劫雷将士,本来雷光闪烁的面容,却渐渐清晰起来,尤其是双眼处,竟然有血色雷霆浮现。
  同时,有来自穹宇深处的冰冷话语:“犯天威者,诛!”借千名将士之口传遍四方。
  语毕,千名将士便催动胯下战马,朝着纪老六杀来,几乎瞬间就赶至他的身前,提枪便刺,但都被他从容地避过。
  然而,枪尖不时释放的雷电,却使得他狼狈不堪。
  本想临行之际,简单戏耍老天一番的纪老六,在吃过几杯老天爷的“送行苦酒”之后,悍然出手,直接掀翻桌子,踢倒板凳,仅半招“权掌万古镇诸天”,就将这千名将士打个稀碎,同时,也把天老爷的蓝底云绣大袄,扯开一个个大口子。
  一下子,变得有些衣不蔽体的天老爷,脸如黑炭,招来一片黑灰色雷云,披盖周身,遮掩全貌,只留两个雷电漩涡,以便磨盘大小的眼睛,观察情况,适时出手。
  肃清一切的纪老六,静静地看着天穹的再次变化,待到云中劫眼出现时,他知道红尘剑的天斩本命劫算是过去了,只是自己头上又要多笔糊涂账。
  可他在乎吗?帐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也就那么回事!
  最后,他明目张胆地分出一缕灵识,给下方昏迷的张自得。
  接着,取来落在屋中的烟杆,冲劫眼摆了摆方才出掌的手后,一步踏出,从古陆消失,来到虚空中某处,开辟战场,与跟随而来的天老爷,打生打死,至于胜负如何,无人可知。
  同时,纪老六布置的封印,也在天老爷的劫眼离去的那一刻消失。
  ……
  三天后的正午,赵俊家。
  躺在炕上昏睡的张自得,悠悠醒来,还未睁眼,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且焦急的声音,说道:“爹,自得不会有什么事吧?这都三天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叮呤咣啷的打铁声淹没。
  片刻后,“嗞”的一声响过,另一个声音说道:“老子咋个知道,好了,这把锄头已经差不多了,不用你了,你去看看张家的娃醒了没?没醒的话,就给他喂点水,醒了,就扶他出来走走,晒晒。”
  闻言,树底下坐着板凳择菜的妇人,立刻反对道:“俊啊,别听恁爹瞎说,小自得要是醒了,就出来告诉娘,娘给他炖个老母鸡补补,还有你,打铁的,记着做啊?”
  说完,择菜的妇人手攥着一把豇豆角,遥指打铁的汉子,等着他回应。
  “知道了”接着,汉子又用严肃地口气,对着赵俊说道:“崽儿啊,听你娘的,知道不?”
  赵俊为了以后汉子给的酒没敢搭话,偷偷朝妇人做了个鬼脸后,便往屋里走去。
  妇人则是放下手,眉眼带笑,继续择菜,汉子看到妇人的表情后,一晌的疲累好像一扫而空,美滋滋地拿起窝棚柱子上,挂着的酒葫芦,开盖猛灌了两口。
  屋里躺着的张自得,听着屋外的对话,已经知道身在何处,等赵俊来到身边后,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阿俊,给你家添麻烦了。”
  熟料赵俊一巴掌拍在张自得腿上,佯怒道:“说的啥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赵俊这一拍并没有多大力气,但却让张自得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略带哭腔道:“死阿俊,别动我,我现在四肢酸疼,头脑欲裂……”
  说道一半,张自得便停下来喘着粗气,以此缓解疼痛,而后接着道:“……还是要谢谢你,不过,我想知道,我是怎么到你家的,昏睡多久了,还有我家怎样了,支脉的人走了没?”
  张自得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赵俊一脑袋浆糊,尤其在提到支脉的人时,赵俊的脸上现出强烈得恐惧之色。
  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后,赵俊一五一十告诉张自得详情。
  原来那天在家帮他父亲打下手的赵俊,也听到了街上的传言,只不过他家在村庄边缘,离的远,等到他和他父亲赶到时,除了在远处隔着大街,面带恐惧,吵嚷指点的邻居和躺在尸堆旁的张自得外,再无活人。
  赵俊父亲经过打听,得知了部分情况,并且大伙儿还一致认定,死掉的是张家支脉的人,至于这些人怎么死的,又是谁杀的,却没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后来在他们父子的带头下,和几个胆子大的人,一起把还是囫囵个张自得带出来,同时,也知道了张自得还活着。
  于是,赵俊父亲便把张自得背回家中,对于那些说张自得诈尸,杀人复仇的谣言,理都不理。
  在张自得被赵俊父亲背回家后,剩下的那些尸体,也被各家各户认领,除了李勇的尸身。
  而那些死者的家人,也在这几天时不时地来赵俊家要人,但大部分被赵俊父亲,轻易的就打发走了,可遇上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也令人头疼不已,最后,只得破财消灾。
  当然,赵俊也只把他父亲背回张自得之前的事说了,后面的事却只字未提。
  张自得听完赵俊所说,便要挣扎着起身,向赵俊父亲感谢,却被赵俊按住肩膀说道:“行了,你能醒过来就是对我爹的最大感谢了,你还是再睡会吧,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说完,赵俊便兴冲冲地跑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爹娘。
  张自得看着赵俊的背影,心头泛起一阵感动,暗暗想到,即使此生做牛做马,怕是也难以偿还这一家的恩情了,就这么想着,没多久,张自得再次睡着。
  等张自得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忍着疼痛和虚弱,艰难地从炕上起来,外面吵吵闹闹的,不待他细听便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就见赵俊端着一锅鸡汤进来,不等张自得开口,赵俊就抢先道:“本想进来,先偷偷尝一尝的,没想到你已经醒了,算了,这锅鸡汤我是没机会了。”
  说完,赵俊不忘给张自得一个白眼。
  张自得笑道:“看你那样,没事,我让你尝,给你保密。”
  赵俊看看眼前的鸡汤,再看看张自得,咽咽口水,道:“还是你喝吧,本少爷就是开个玩笑,逗逗你,喏,快吃吧。”
  说着,赵俊已经走到炕边,将锅放在炕头的桌子上。
  张自得二话不说,拿起锅里的勺子就是一大口鸡汤,不知是烫的,还是怎的,埋头在锅里的少年,双眼渐渐模糊。
  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张自得,赵俊虽然为没有吃到感觉可惜,但一想这锅汤对自己玩伴的身体有好处,便觉得好受许多。
  三下五去二,张自得把锅里的东西吃个精光,抬起头,擦了下嘴上的油,翻身靠在墙上,打了几个饱嗝后,才向赵俊问起,刚刚外面吵闹的事情。
  赵俊一听这个,差点脱口而出,说出原因,后来猛然间想起,爹娘的交代,才生生止住,恰巧此时他母亲喊他,便答应一声,急忙收起沙锅,嘱咐张自得多休息后,匆匆离去。
  少年老成,刚才张自得并非临时起意,从赵俊一进门,他就感觉不自然,只是没想到,赵俊今天的口风居然这么严密。
  “不说便不说吧,该我知道的总会知道。”张自得自语道。
  随后,他闭眼假寐,努力回想,那天伸手抓住嗜血长剑后的种种,可良久才发现,那天的记忆,就只是知道了手上的剑,名为红尘。
  其它的再努力,也记不得了,只会使脑袋愈发的疼痛,张自得只好作罢。
  似梦非梦间,张自得好像看见,远处一个拄着黄梨拐杖,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头,向他走来。
  其身后,还跟着一位浑身黑气缭绕,身材高大,看不清模样的壮汉。
  期间,白胡子老头还回头问道:“八爷,你那位兄弟呢?”
  张自得也不见后面壮汉回答,只见白胡子老头点头道:“奥,原来昨晚酒醉,砸了那个老婆子的摊子,那可够他受了。”
  两人说说走走,不一会儿,就来到张自得面前。
  白胡子老头,一举拐杖指着张自得,道:“他就是今天的犯人,带走吧。”
  闻言,那个被称为“八爷”的壮汉,向前一步,拿着一条凭空出现的粗黑铁链,就往张自得脖子上套去。
  张自得害怕极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后撤、躲闪,可不知怎的,无论怎样闪避,都无法摆脱铁链的纠缠。
  最后,他索性不动了,任由对方施为。
  而就在这时候,莫名地起了一阵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并且风中还夹杂着低语,张自得一开始,只隐约地听清一句话,是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只听他说道:“七爷,您怎么来了”,后面,便听不清了。
  这场大风没持续多久,在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完“一见发财”后,便停了。
  没有了风,张自得也忙睁开眼,想看清状况,却没想到一下子醒了。
  “原来是个梦啊。”
  醒来后的张自得,呼出一口浊气道。
  但是随即他就感到了异样,原因是他的手掌心和脖子后面,突然间凉飕飕的。
  这一下,他的汗毛直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刻下炕,向屋外跑去。
  来到屋外,看到燃着熊熊烈火的烘炉,以及旁边推拉风箱的赵俊,张自得的心才安定下来,接着,便看他整个人一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开始喘息。
  而张自得这边发出的声响,也惊动了邻屋中,商量事情的赵俊父母。
  两人闻声,几乎同时出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彼此相视一眼,只见赵俊的母亲,重重的点点头,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愧疚与不忍,赵俊的父亲则是伸出双手,把这位与他相伴十几个春秋,任劳任怨的善良女人轻拥入怀,柔声说道:“这事儿我来讲。”
  怀里本来因为害羞,而推推扭扭的女人,听当家的这么一说,即刻怔住,便任由他抱着,额头顶在其胸膛,秀目垂泪。
  良久之后,赵俊的父亲拍拍赵俊母亲的肩膀,再次柔声道:“好了,开饭吧,娃儿们,偷看呢。”
  赵俊母亲闻言,急忙挣脱他的怀抱,双手捂脸,从指缝间瞧着俩娃,发现他们没有偷看后,才把手从脸上慢慢移开。
  然后,一转身,冲着俩娃喊道:“孩子们,吃饭了。”并且转身时,还不忘抬头瞪汉子一眼,捶他一拳。
  赵俊父亲则是挠挠头,傻乎乎地笑道:“值,真值。”
  ……
  屋里,四人围坐在四方桌旁,赵俊母亲没有动筷,但却一直不停地,劝说张自得多吃点,赵俊父亲只是拿着酒碗,一口一口猛灌,赵俊则是一边给相邻的张自得夹菜,一边往嘴里扒拉麦仁饭,而且还抽空道:“自得,吃多点,身体好得快。”
  可是,张自得却始终低着头,不吃饭,也不吭声。
  时间不长,没心没肺的埋头吃光一碗饭的赵俊,终于感觉到饭桌上的异常,刚想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就被碗落地的声响打断。
  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也打破了张自得的沉默,只见他抬头起身,绕到板凳后面,“扑通”一下,朝对面赵俊父亲跪下。
  赵俊母亲一看,连忙起身,边走边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说着,就来到张自得身前,要将他扶起。
  不料,却被张自得轻轻推开,并对她说道:“赵婶,您别管,我有话要说。”
  赵俊母亲闻言,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强求,任由性子有些执拗的少年畅所欲言。
  而张自得也继续道:“赵叔,谢谢您救了我。也谢谢您当年帮忙,把我娘安葬。我呢,也没多大本事,就会酿个酒,本想着近些年,先让您只喝些酒,等长大些后,包了您家的庄稼活。可没想到,酒还没让您喝几年,我这就出了这么大乱子,还把您家给拉扯了进来。今天傍晚,是不是我家支脉的人来了,您就不用瞒我了,那些人他们老一辈就仗着人多,在村里蛮横无忌,从不吃亏,更别说现在吃了亏,还少了人口。说这么多呢,我就一个意思,赵叔,明天他们再来,您就把我交出去吧?”
  张自得一通话讲完,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看着赵俊父亲,等待答复。
  “不行!”
  赵俊父亲直接拒绝道。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张自得没有着急,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赵俊父亲究竟为什么这么帮他,这是他多年的疑惑。
  仿佛看穿了张自得的心思,赵俊父亲突然笑了,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亮,直到一边的女人,咳嗽一声,才有所收敛。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略带笑意地向赵俊母亲问道:“怎么样,琼娣,我就说这小子精明,到外边肯定吃不了亏,你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吧?”
  琼娣,全名俞琼娣,赵俊母亲的名字。
  俞琼娣听到赵俊父亲得意的话,脸色有点不好看,气恼道:“可孩子才多大啊,我还是不放心。”
  赵俊父亲没接话,叹口气,对着张自得说道:“娃儿啊,把你交给他们,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个村庄,走得越远越好。”
  站起身,赵俊父亲来到张自得面前,摸摸他的脑袋,继续道:“别怪赵叔赵婶狠心,实在是能耐有限,只能帮你到这了。”
  然后,赵俊父亲收回手,踱步来到门口,对月羞愧道:“想我赵朗玉,做人行事,向来重诺守信,却没料到,连我们夫妻的恩人,托付的孩子都护佑不了,这要是传出去,被人知道的话,我还有什么脸皮,活在世上。”
  张自得听赵俊父亲这么一说,心安许多,但是疑惑又增加不少,本想问个清楚,可一看赵朗玉和俞琼娣,一个月光洒身,愧疚不已,一个别着脑袋,偷抹眼泪,便狠狠压下念头。
  于是,张自得转身,对着门口,喊了声赵叔,拉回思绪回到当年的赵朗玉后,故作轻松道:“那我什么时候走啊,去哪啊?”
  赵朗玉没有转身,背对他道:“再过一会儿,等天最黑的时候走,向北走,别回头,勿留恋,待以后混好了,再回来。”
  张自得闻言,再次跪拜,赵俊母亲看到后,一跺脚,喊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
  说着,又要搀起他,谁知这次赵俊父亲,开口阻止道:“别拦他,让他跪,我倒要看看张泽逸的娃儿,两腿有多软。”
  说到这里,赵朗玉豁然转身,怒目圆睁,沉声喝道:“堂堂七尺男儿身,头顶天脚踏地,肩担日月行走于世,凭得就是不屈的脊梁,不折的双腿,倘若都如你一般,一身的骨气不如都扔了喂狗……”
  看着仍跪倒在地,不过却挺直上身,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张自得,赵朗玉顿了顿,挠挠头,憨笑道:“这些话,是你爹当年训斥我时说的,十五年了,我仍然记忆犹新,那时的情形和如今很像,只不过跪在地上的是我。当时,你爹在说完这番话后,就立即还了我磕的头,可今晚我若跟你爹一样,于情于理都不对,干脆我吃点亏,收你做干儿子吧,哈哈。”
  张自得听着赵朗玉的话,脸色由愤怒转为惊讶,再变成愕然,最后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印象中沉默寡言,对母亲唯唯诺诺,性子有些蔫的父亲,年轻时竟能说出如此豪气的话。
  同时,他也更想知道,当年赵俊父亲与自己父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至于他最后愣住,则是因为赵朗玉冷不丁的一句,要收他做干儿子。
  而这时,一边的俞琼娣,望望不着调的男人,回想当年,终于明白为何在出嫁之前,自己的丈夫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为人处世,沉稳大气了许多;再瞧瞧愣乎乎的张自得,不由得心中感叹:“可怜的孩子,若不是父母早亡,身边无依,内心无靠,性子也不会如此软弱。”
  于是,她开口岔开话,笑着对张自得说道:“孩子,快起来,你赵叔啊,嘴就没个把门的,喜欢胡说八道,千万别当回事儿。”
  出乎意料的,慢慢站起身的张自得,对着赵俊父母喊道:“双亲大人在上,请受小儿一拜。”
  接着,整整衣衫,又要下跪,却被赵朗玉上前几步,紧忙拦下,只听他说道:“好儿子,你的膝下黄金,都把义父的破屋放满了,这个还是免了吧,哈哈。”
  张自得闻言,还是执意跪拜,让赵朗玉一家子很是无奈,只不过在他起身后,却是眼神定定,内心吼道:“此后,我张自得既要肩担日月,又要手转乾坤。”
  话说开了,事讲明了,张自得也饿了,肚子适时一响,惊得刚认的义父义母手忙脚乱,又是摆酒,又是热饭,不亦乐乎。
  唯独一边的赵俊,不是那么上心,皱眉低头,掰着手指,念念叨叨:“做弟我不愿,做兄又比他小,怎么办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自得举起最后一盅酒,一饮而尽,起身道别。
  背着俞琼娣准备好的包裹,摸摸口袋里,赵俊在饭桌上给他的木质印章,再三拒绝义父一家相送后,在义母逐渐模糊的双眼中,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借着夜色掩护,张自得没有直接向村外走去,而是转道回了趟祖宅,藏好祖宗牌位与母亲尸骨,又带上纪老六留下的奚琴,才正式启程。。
  夜色浓重,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熟悉的大街,走完一片漆黑的小巷,越过田地,穿过坟丘,环顾四野,茫茫然,竟有些不知何往。
  万幸,少年识得北辰,道远山高,一路相伴,不至于独行寂寥。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