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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土地庙、花海与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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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停停,天色渐明,张自得放眼四方,大都是草木森森,荆棘丛丛,偶见荒凉之地,也不过是人们离去后的旧村弃庄,年头短的墙倾屋倒,还能看出些许曾经的人烟痕迹,年头长的则被土沙完全掩埋,成了土狼野兽的庇所,蛇虫鼠蚁的游园。
  眼观这一切,张自得心中不禁感慨,若干年后,自家会不会也是如此。
  只是到那时,不知道是否有人,慨叹物是人非。
  拨开路旁疯涨的灌木枝条,迈动虚浮的脚步,顶着血丝满布的双眼,张自得如同醉猫一般,东荡西颠的向前游走。
  不多时,就来到路的尽头,转过弯后,左边一条宽且平坦的岔路摆在面前,而脚下的,反倒成了羊肠小径。
  两道争锋,似要张自得作判,却不想疲累少年,竟不予理睬,只是蒙头前行,而后钻入羊肠,任那树枝荆棘刮破衣衫,刺破体肤。
  不久后,走了一段小径的少年,终于疼醒,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凉气。
  接着,停下脚步的他,不由得前观后看,心中计较,是沿路返回,还是一条道走到黑?
  思来想去,挨不住困饿的少年,终是决定继续向前。
  原来,目之所及,在小径尽头,大道起始处,有一座低矮完好的庙宇矗立。
  对于身体疲惫酸疼,且个子不算高大的张自得来说,远处那座庙宇,绝对是个上佳的休息之所。
  面对诱惑登门,倘若无法赶走,不妨就大方迎客,但是之后,选择沉沦其中还是奋起反抗,偷偷摸摸还是堂堂正正,只是一念间而已。
  走出小径,张自得由先前的邻家少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破衫乞丐,只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庙门前,说不出的可怜与凄惨。
  只不过,无人看到罢了,此情此景也正应了眼前庙门的上联刻写:有庙无人风扫地;而下联一句:香多烛少月点灯,再配上横批:唯爷在此,原来最可怜的不是少年,而是不知道在此多少年头的爷。
  即使认不得全部字的少年,也能大概嚼出味儿来,盯着庙宇正上方的漆黑匾额,张自得猜测道:“仨字儿最后一个是庙字吧,嗯……土地庙。”
  说完,他就低头弯腰,走进庙里,一屁股坐在庙当中破烂的蒲团上。
  之后,张自得飞快地解下包裹,先是取出装满水的葫芦,开盖灌了几口润喉,接着便拿出肉干,狼吞虎咽,可没想到刚吃几块,就被袭来的困意击倒在地,发出一阵阵鼾声。
  可以说,张自得运道方面,还是不错的,不说土地庙在七曜古洲有多少,就是放眼整个古陆,也是极为罕见。
  至于为何土地庙的数量如此之少,还得从齐仁说起,作为死后第一位从幽冥回归的强者,其造成的影响不仅惊翻了十殿阎罗,还令幽冥深处,那位存在,震怒至极。
  然而,迫于各种原因,那位无上存在,不愿亲自出手,只下了一道阿鼻令,让幽冥十王捉拿齐仁,并言道:“倘若失败,自去孟婆处,喝汤受罚,十万年内不得回幽冥复职。”
  此令一出,幽冥十王都疯了,纷纷唤来手下鬼仆,鬼差,去往地上抓人,一时间鬼门关大开,小鬼们吵吵嚷嚷地,来到幽冥第一站,也是生人于世间的最后一站——土地庙,找到土地爷。
  可想而知,这份苦差事,必然落到,掌管一方土地和人口户籍的土地爷身上,想躲还躲不掉,只得是硬着头皮接下,并且做起来,还不能有丝毫懈怠。
  也正因为如此,不堪其扰的齐仁,为了避免麻烦,每到一处,便率先出手打死本地的土地爷,反复几次之后,别处的土地爷听说了此事,干脆弃庙逃亡,图个安稳,落个逍遥。
  此后的数万年间,人们刚开始,还是一如既往地烧香祈福,可渐渐的发现,百求一灵的土地爷、土地奶奶,千求万求都不回应,于是,格外寒心的香客们,便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不见人影,同时无神坐阵,无人修缮的土地庙,绝大多数也随着流逝的岁月消失。
  而现在,少之又少的土地庙,今天却被张自得这个大活人独占一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此处的土地庙有主,一个由幽冥阴府的崔判敕封,当差近千年的新土地,只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才没有呆在庙中。
  倘若在的话,天生爱热闹,喜欢捉弄人的土地爷,一定不会亏待这个送上门的“玩物”。
  天色昏暗之时,张自得醒了,睡眼惺忪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从土地爷那里,讨了个大便宜。
  定定神儿,侧身倒在地上的张自得坐起来,吃着手中剩下的肉干,又举着黑暗中摸到的盛水葫芦,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水足饭饱。
  然后,张自得重新背上包裹,摸摸仍在背后的奚琴,以及口袋里的印章,经过再三确认,没有东西落下,这才站起身来,皱眉眯眼,平举着双手,双脚来回划着半圆,走向庙外。
  待小心地踏出庙门后,张自得才改换姿势,踏步北上,又复一夜的走走停停,直到天将破晓。
  可就在这天地间最为黑暗的时刻,张自得非但没有停下歇息,反而是加快脚步向前跑去,只为一片奇异花海。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对于张自得,这个平凡无比的少年来说,停步不前很正常。
  然而,前方一里处,突然冒起万丈光芒,照亮方圆十里,这番奇景一出现,少年便感觉百爪挠心,折磨非常,不上前看个究竟,怎么对得起这黑暗中的“亮如白昼”?
  更何况,一路走来,就没遇到过好风光,如今好不容易碰上,还不放进眼中,那该多对得起自己?
  最重要的是,以后可以把这个说给赵俊听,炫耀炫耀。
  张自得越想心里越美,脚下的步伐也越快,几乎是一口气儿,跑到光源处。
  接着,就被眼前所见彻底镇住,不敢相信的他,揉揉眼睛,掐掐腮帮子,确认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后,张着嘴巴,震惊地喊道:“我的亲娘祖奶奶呦,这事儿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谁能信?”
  喊完这句,张自得便上前几步,弯腰摘花。
  “尕娃,切莫动手!”就在张自得的手指,即将碰到花枝时,一个苍老威严,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好心阻止道:“这花是碰不得滴,你还是离这里远一些吧。”
  “谁?装神弄鬼的,出来说话,别躲躲藏藏的。明白告诉你,咱可是被吓大的,大风大浪,小波小涛,啥没见过。”
  张自得直起腰,一边后退,一边回应道。
  “尕娃,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谁装神弄鬼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唉,你向后退甚?站着别动,等我从这花海里出去,咱俩再谝闲传,你说风浪波涛,我讲家长里短,怎么样?”
  有些耳熟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威严不存,还略带调侃。
  此时,张自得也终于想到,他在哪听过这个声音了——梦中!白天在赵俊家睡觉时的梦中!
  瞬间,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从他的心头升起,进而席卷全身各处。
  紧接着,慢慢后退的少年,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没成想,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一根黄梨拐杖,从身后勾住肩膀,猝不及防的他,扑通一声,后仰倒地,同时,身下还伴有葫芦的碎裂声。
  知道逃走无望后,张自得立刻紧闭上眼,心中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我没看到他的脸,他应该不会弄死我吧。”
  事实上,除了一根黄梨拐杖外,张自得身后并没有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就是白胡子老头,还处身花海中,没有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自得的后背越来越疼,而这份痛楚,皆因身下的葫芦碎片和奚琴所致,再加上放在口袋里的印章,不知怎的,也开始来回跳动,震得大腿又麻又痒,难受至极。
  受不了痛麻痒折磨的张自得,干脆站起身,先解下湿漉漉的包裹与奚琴,放在一边;再取出口袋里的印章,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就在他细看印章时,这里又一下子变黑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张自得一愣神儿,印章竟脱手而出,向花海飘去,万幸印章还散发着微光,不至于让他丢了它的踪迹。
  虽然害怕那个看不见人影的白胡子,但这印章毕竟是他的,若是就这样眼睁睁的丢了,即使心疼不死他,少吃百十来碗饭也是会的。
  所以果断的,张自得跟随印章进入花海。
  一步踏进,光芒耀眼,一步退出,黑咕隆咚,花海内外宛若两个世界。
  然而,对于眼中只有印章的张自得来说,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走了不知多久的财迷少年,最终在花海中心,接住了平静后掉落的印章,同样,也再次见到了梦中的白胡子老头。
  不过,白胡子老头现在有些忙,顾不上理他。
  张自得也乐得如此,毕竟白胡子老头有些诡异,真要动起手来,他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如今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是真的不坏。
  而且,不知何时,周围雾气升腾,越来越浓,进来的路也不见踪迹,他心中暗自盘算,与其涉险立刻从这偌大的迷雾花海出去,还不如静待风吹雾散。
  打定主意后,张自得便一手攥着印章,一手横在额前,四下观望起这片花海来,只是周围尽皆含苞待放的花蕾,与他在外面看到的群芳吐艳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兴致缺缺的张自得,就大叹着无聊,找地歇息。
  刚合眼坐下,他就听见不远处的白胡子老头,委屈地哀求道:“各位行行好,放过我吧,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可真就散架了。”
  顿了顿,白胡子老头面露苦笑,接着道:“不瞒各位,自打成为此地的土地爷,千年以来,咱是一丝香火都没见过,仅靠迎来送往累积的阴德过活。头几百年还好说,毕竟这地界人口还有些,可随着你们越闹越凶,近几百年,许多人远走他乡后,便不再回来,受此影响,此身也越来越虚弱,估计再有十年,就要烟消云散了,唉……”
  白胡子老头,也就是土地爷,发完一通牢骚后,便站立不动,静待花开。
  这边的张自得,支棱着耳朵听完,心中的恐惧不减反增,立刻就坐不住了,慌忙起身,朝着白胡子老头跑去,并扯着嗓子喊道:“土地大老爷,救命啊……”
  “救命?救个屁命?”
  吓了一跳的土地爷,没好气地骂道:“你若再嚷下去,惊扰了此地英魂执念,咱俩都得没命!”
  闻言,奔跑中的张自得,吓得立即捂上嘴,不再出声,没想到还是晚了。
  花海中的花蕾,已经相继开放,舒展的花瓣,向四周散发出各色光芒,映照空中迷雾,勾勒出无数伟岸身躯,高矮胖瘦有别,神态动作也不尽相同,唯有一样,这些躯体虽然全都煞气无边,但却毫无灵性,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
  到此,异象却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平地风起,花海摇曳,一团团幽光,从万千花心激射而出,纷纷进入上空伟岸的身躯中。
  一瞬间,立在空中的那些躯体动了,大部分握拳抬头,目光直破天际,散发的气势一时无两;剩下的则是低头朝手上看去,口中发出干涩的声音,呼喝道:“剑在何处?”
  “刀向何往?”
  “枪留何方?”
  ……
  风中花海,翻起滚滚浪涛,一波高过一波,激起无数朵由各色花瓣代替的浪花,飘飞空中,翩翩起舞,令地上的一老一少目不暇接。
  然而,随着一声声呼喝,已经落地和尚未落地的花瓣,飞快地聚到一起,组成一把把杀气凛然的兵刃,后被那些低头的躯体握于手中。
  接下来,满天如神魔般躯体,齐声开口问道:“何人惊扰吾辈的沉眠之地。”
  底下听到这话的土地爷,翻翻白眼,心想:“惊扰?不过是你们此次早一点苏醒罢了。”
  扭头看看,刚躲在背后的张自得,一闪身,很不厚道的拿手指道:“喏,就是他。”
  在看到花瓣组成兵刃后,张自得就感觉不妙,便到土地爷身后躲藏,万没想到,这老货一下,就把他供了出来。
  少年心中那个气啊,看看闪在一边,双手揣在袖中,面色还很凝重的土地爷,说了一句:“没错,是我,但都是依着……娘哎……”
  本想说“依着土地爷的吩咐照办的”,可没等张自得把话讲完,上空的拳影刀罡,就如同倾盆大雨一般,狂泻而下。
  眼见避无可避,一边的土地爷,拿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福德大印,向上猛的一抛。
  刹那间,大印就金光四溢,横铺一道光幕屏障,在二人头顶,抵住攻击。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差点被震聋的张自得,心底突然响起土地爷的声音,苍老而急切,道:“尕娃,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张自得愣了,扭过脸,面带疑惑地看向土地爷,只见对方狠狠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便“噌”的一下,如离弦的箭矢一般,窜射出去。
  但是,没多远,他就猛然止步,再次扭脸看向土地爷,涨红着脸骂道:“老混蛋,你坑我。”
  骂完,他就被冲势带倒,趴在地上。
  而这时,第二波攻击也已发出,比之第一波,声势更加浩大,气势也越发磅礴,就连下方的大地,都震颤不休。
  一边的土地爷,看此景象,似是有些不忍,竟手捂双眼,低声叹道:“多好的娃儿,可惜了。”
  可等了半天,轰隆声和惨叫声,一声都没听见,纳闷儿的土地爷,慢慢移开手掌,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张自得挺身而立,脏兮兮的衣衫,随风飘动,那块引路的印章,再次出现在他的头顶,闪烁微光,明灭不定,而空中的那些躯体,全都朝着印章单膝跪地,低头不语。
  别说土地爷,就是作为当事人的张自得也很纳闷儿,心中感觉彻底完了的一刻,手中紧攥的印章,突然挣脱而去,飞向空中。
  然后,便再无然后,接下来,就是土地爷现在看到的一幕。
  时间不长,印章自动回到张自得手中,同时,空中那些身影,全都泣血而起,狠狠刮了一眼张自得后,大吼着消失不见,并且他们这次一消失,就是百年之久,也让下方镇守此地千年的土地爷,获得了几十年逍遥。
  风平浪静,花海世界逐渐暗了下来,还在咂摸临别时那一眼意味的张自得,一瞬间,就被土地爷抓着肩膀,带出花海。
  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彤彤红日也即将跃出地面,土地爷松开张自得,看也不看陷入黑暗,重归天地的花海世界,紧赶两步,捡起拐杖,就要离去。
  谁知刚作势掐诀,就被狂奔过来的张自得打断,少年先是一把扯过他的拐杖,接着就把他按在地上,顺势一骑,噼里啪啦的一通狠揍,直到力气耗尽。
  若不是因为刚才祭出福德大印,抵挡攻击时,自身损耗过度,土地爷哪能被这样欺负,一个与无数英魂执念,斗法千年的老油条,岂会如此不堪?
  “气出够了,没痛快的话,再来两下;要是够了,就从我老人家身上起开。”
  至始至终,没有喊疼的土地爷,平静地说道。
  “我让你打,是确有亏欠,可你也要清楚,没我挡住第一波攻击,你早就死了。是了,你肯定在想,你还有印章,可你一开始,就笃定它能救你吗?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该听过吧?没有?”
  看着连连摇头的张自得,土地爷无奈道:“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少年点点头,从他身上离开,并顺便扶起了他。
  一老一少,均是能忍能受,却又不堪寂寞的性子,不多时,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起来。
  同时,张自得也大致了解了花海世界。
  据土地爷所讲,这片花海,最早之前,其实是一片土地肥沃的大平原,上面村庄稠密,良田无数,人口众多,生活于此的人们,富足且幸福。
  直到某一天,灾难降临,一具具身形庞大的血尸,从天而降,压塌房屋,毁坏良田,砸死人畜。
  不消片刻,平原上原有的一切,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尸山和一条条血河。
  英魂执念,也在那时出现,经常三五成群的巡守四方。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这场尸雨整整持续了千年之久,只不过之后的几百年间,坠落的尸体,大大减少,并且还时不时的有些兽形的尸体落下。
  最终,尸山堆成了高原,血河汇成了血海。
  又经过无数岁月的沧桑变幻,血海,一夜干涸,消失不见;十几年后,尸骨高原,也同样在夜间消失,但有所不同的是,那夜雷雨交加。
  而在尸骨高原消失后不久,三五成群的英魂执念,仍然原地出现,只是没有四处走动,而是纷纷化作鲜花,扎根于此,无边的花海也就此而来。
  “可怜了那些善良的人们。”
  张自得听完,望着花海,忍不住感叹道:“要没有那场大祸,今天眼前怕是另一种景象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土地爷就接道:“是啊,但不一定能如你心中所愿。”
  “那又怎样?”张自得反问一句后,就低头睡去。
  土地爷心中一怔,不再吭声,静静地眺望着远方,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问话……
  红日升起,光芒万丈,斩尽脑中麻团的土地爷,神采飞扬,起身拍醒,一旁口水滴流的少年,笑道:“尕娃,我走了,后会有期。你干嘛,遭雷劈的小混蛋……”
  睡眼朦胧的张自得,飞身而起,又一次扑倒叫醒他的土地爷,含混道:“事还没完,你不能走。”
  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土地爷,笑容僵住,转而脸色青黑,胡子乱颤地骂道:“……欺负我上瘾了怎的,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出屎来。”
  张自得闻言,急忙回道:“土地大老爷,您误会了,消消气,我这就起来。”
  说完,张自得起身,扶起土地爷后,再次歉声道:“是我莽撞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土地爷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意思很明显,若没个合理的解释,今天这事过不去。
  张自得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道:“您老别急着走,咱这不有两笔账,一笔买卖,想和您谈谈吗。”
  土地爷听完,面露不屑,嘲讽道:“你个苦出身,和我这个阴府官爷谈买卖说账,你也配!”
  “配不配的不提。”
  张自得不仅不恼火,还陪着笑脸,说道:“您还是先听听这桩买卖的内容罢,五魁首酒您应该听说过吧,绝对的口感醇厚,回味悠长,在我家地底,就埋藏着数百坛,我打算全部卖给您,而您只需帮忙照看赵朗玉一家和我家祖宅就行,您觉得可以不?”
  土地爷静静地听完,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五魁首酒他可是垂涎已久了,万没想到今天能如愿以偿。
  但他并没有被这突来地惊喜冲昏头脑,稍稍稳定情绪后,才说道:“可以是可以,但得立个期限,毕竟再好的酒,也有喝完的一天。”
  张自得想了想,道“十年如何?”
  “十年?不行,太长太长,最多五年,若不是我于心不忍,一年我都不干。”
  土地爷摆手摇头,一脸不情愿。
  张自得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看着少年一脸无知的可怜样,土地爷更加不忍心,咬咬牙,以魂识传音,告知了他几句话。
  张自得听后,面色变幻,但没一会,便洒然一笑,抱拳对土地爷说道:“五年就五年,大恩不言谢,这买卖就算成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谈完买卖,我再和您算两笔账,因为您的一拐杖,我装水的葫芦碎了,水也没了,这是其一;其二呢,英魂执念的消失,咱也出了大力不是,您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说完,握拳的右手张开,露出里面的印章。
  土地爷刚塞进心窝的火气,又被他自己拽了出来,惊怒交加道:“直接说,想怎样?”
  张自得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一个盛水的物件,去一个有人烟的地界,不是回家。”
  “你个尕娃,早说嘛,这还不容易,还有其他事吗?”
  一听这个,土地爷心火顿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印章后,“朗声”回道。
  张自得摇头,笑了笑,重新握住印章。
  先给枣,再打一个按揉一般的巴掌,这一套使下来,少年心里那个舒坦,乐滋滋是美滋滋。
  而土地爷的心情如何,就只能凭借地上的陶土葫芦残片,以及他手上时大时小的火焰,去猜测了。
  在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后,一只朱红色,身刻“福德绵长”四字祝语,火焰纹与云纹交织的陶土葫芦,终于成型。
  土地爷慢慢散去火焰,待葫芦冷却后,便将它递到张自得手中,并说道:“收拾一下,我送你走。”
  张自得强忍着翻看葫芦的冲动,答应一声,走去旁边,捡起包裹和奚琴,就要往肩上背。
  可不想,紧随其后的土地爷,根本不等张自得背上包裹,就抓着他肩膀,开始“赶路”。
  一瞬间,张自得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比起从花海出来那次,难受了许多。
  两三个呼息后,张自得立身河道中,头顶着水草淤泥,弯腰狂吐,脑中想着那个挨千刀儿的,临走前幸灾乐祸的话:“尕娃,再往前已不是我的地界,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咱们无缘再会,你且保重,保重啊!”
  接着,他就被土地爷势大力沉的一脚,踹进河道淤泥中。
  “保重?保重个屁!你给我等着,土地老儿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
  张自得吐完后,趟着齐腰深的河水,边往岸上走,边咬牙切齿地骂道。
  再说土地爷,踹完张自得后,就行使着今天最后一次的土地大权,出现在张家祖宅的老槐下,手捧一坛刚揭开口的五魁首,乐滋滋地喝着。
  然而,喝着喝着,脸色就变成了苦哈哈,想想那些英魂的合力一击,自己用百年阴德祭印抵挡,哎呦呦,着实亏死了,还有怎么就能忘记福德大印损毁不起?
  一旦损毁,花海世界的英魂执念不仅没有了束缚,还将为祸一方,若真出了这天大的娄子,到时谁给自己擦屁股?
  即使没有损毁,也得再动用阴德之力孕养,毕竟此次福德大印损耗良多。
  一摔空酒坛,土地爷恨声道:“都怪那个娃,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竟然还……还威胁我。”
  说着,土地爷起身,走到一旁,找来一把锄头,朝地上就“吭哧、吭哧”的挖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就挖出一坛酒来,一把扯掉封口,仰头痛饮,期间还略带哭腔,语无伦次道:“喝穷你,一坛不留!……那一脚踹得太轻了!……来年怎个办,阴德大爷啊,你在哪?”
  自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张家祖宅就传出一阵鬼哭狼嚎,惊扰四邻,成了名副其实的村庄禁地
  ……
  河流千古,由东向西,奔流不息,不汇江,不归海,消失狂野,名为恩怨。
  桥踏百年,历经风雨,不见雪霜,建修毁断,几世轮回,名为安危。
  路行数条,车辙马蹄,人足兽脚,碾出二十余里,并合为一,名为是非。
  唯城池恒久,护数十万人口,无数牲畜,避水避浪,安稳如山,名为龟驮。
  中午时分,张自得坐在安危桥上,摸摸身上快要晾干的破衣烂衫,起身背上随身家当,沿着是非路,远离恩怨河,往龟驮城走去。
  困饿交加的少年,足足花去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完二十余里是非路,来到城池前,一心想着尽早入城的他,没有任何迟疑,直奔城门,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不动。
  原来城门给人堵住了,却又没堵死,一位尖嘴猴腮、骨瘦如柴的市井地痞,满眼带笑的在唯一缺口处,大声嚷着,收取出入城门的钱,还美其名曰:护城钱。
  而在这人身后,一位五大三粗、面相凶恶的黑脸大汉,敞胸露怀的,在城门里的躺椅上酣睡,并且在其左右或坐或站,或蹲或走,零零散散十数人,皆以酣睡的大汉为首,长期盘踞于此,做着强人“买卖”。
  一位神色匆忙的中年人,抛给堵路的地痞十个孔方钱,又十个孔方钱后,方才能够出城。
  “妈个巴子,又涨价了,要不是老子今天有急事,怎会从这南门走,真他娘的是个‘难门’!?”
  出城的这位,经过张自得身边时,扭头瞥了眼,低声骂道,却又好像在好意提醒少年,道:“城门口开向南,难弄?可贵嘞!”
  张自得闻言,并没有追上细问,只在原地,默默盘算,观察情况,可小半天过去,除了天黑人少,进出城的人,无一例外,都得上缴孔方钱。
  此时,城外剩下的人,不是掏不起和舍不得掏的,就是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硬闯而受伤的,但他们都比张自得好多了,起码他们有粮可吃,还能耗。
  天色愈发黑暗,城外十几道急切目光穿过城门,竟有盖过城内通明灯火的势头。
  然后,城内灯火好像羞赧的大姑娘一般,“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隔绝门外登徒子的目光。
  最后的盼头没了,露宿城外已成必然的同路人,便扎堆聚伙,歇息闲聊,以期明天鸿运当头。
  同在当中的张自得,不仅了解了龟驮城的大体情况,还知道了出入城的“秘辛”。
  ……
  龟驮城,东西长五十里,南北长六十里,城高三丈,城门处加上城楼有四丈,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其中东门,进出的多为富商巨贾,因此也被人们戏称为钱门;西门进出的多为平民百姓,被称为寒门;北门的则多为达官显贵进出,被称为贵门,并且这三门只要拥有“金铜铁木”任意一种身份龟符,就可随意出入,无需缴钱,若是不小心遗失或者龟符损毁,也不算大事,拿五十孔方钱去城内户籍司,就可补办,三天到手。
  同时,拥有龟符,还能买田置地,做营生娶婆娘,减轻赋税,惠及后人等,好处多多,而没有龟符的人,进出此三门,任何一个最少要半枚文武钱,即五百孔方钱,这也只是开始,进城后才真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服?闹事?跟在身后的城卫兵可不是吃素的!
  除非你很有钱,也肯花钱,豪掷百枚古祖钱,即百万孔方钱,弄个金龟符,一劳永逸,你也轻省,卫兵也高兴。
  至于铜铁木三种龟符,虽然便宜,但是三年的水深火热可是很难熬的,况且还得省吃俭用的,凑够五百孔方钱,以获得木龟符,要不然三年白玩儿,哪来的回哪去,可哪怕如此,每天仍有许多人,挤破脑袋一般进城讨生活,谋出路,势要闯出名堂,光耀门楣。
  篝火燃起,照亮张张略显失望的脸,龟驮城三座城门及城内四符,这些人都不怎么动心,有那闲情,还不如猜猜,明天是否会有地痞拦路,索要护城钱呢?
  不来,皆大欢喜,我们不掏钱进城,你们喝花酒,来了,大煞风景,又得再熬一宿!
  城主老爷也不来管管,当年定的规矩就是进南门不掏钱,穷苦人进城后,只可在南城寻衅滋事,了结自身恩怨情仇,绝不允许打扰东北西中四城的安宁,否则南城就没必要存在了。
  对于上了年纪,有幸躲过那场屠杀的老人们来说,这条规矩,绝不是说说而已。
  想当年,南城的穷小子跟城中百姓家的大姑娘好上了,那家的爹娘也同意了,可就在成亲前的某一天,大姑娘被中城的纨绔子弟给强睡了。
  事后自觉没脸见人的姑娘,撞墙自尽,而她的爹娘也因受不了打击,双双气绝身亡。
  唯独穷小子,跟没事人一样,不误吃喝,操办完喜事,操办丧事,尽管窝囊废,怂包软蛋的名头,被接连安在头上,可他浑不在意,只顾闷头干活挣大钱。
  后来时来运转也好,事在人为也罢,仅仅三年,当初的穷小子,就一跃成为人人羡慕的富老爷。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他这个富老爷没做几天,便在一夜间散尽家财,分给南城近万穷苦人后,不知所踪。
  五天过去,中城有消息传来,六天前,穷小子伏杀纨绔子不成,反被活活打死,而他的尸体也被扒光衣服,挂在长杆上曝晒。
  听说这个消息的南城人,又怒又怕,还有愧疚和欣慰,怒的是纨绔子所为,怕的是穷小子死后所做,愧疚的是只看到穷小子三年里的狼心狗肺,欣慰的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终是顶天立地。
  而当大多数南城人,沉浸在痛苦中时,有细心的人却猛然想起,六天前不正是穷小子三年前的成亲之日吗?
  没多久,最开始怒火焚心的人,就领着南城近万名怒气冲天的穷苦人,带着无边恨意,齐上中城,讨要公道。
  结局很明显,血债血偿是肯定了,纨绔子一家百口中,除了老幼妇孺之外,尽皆抵命,当然那千万家产,也不会被落下。
  事后第二天,南城人安葬穷小子时,从中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身黑衫,脚踩虚空,俯视南城道:“杀人,认罪否?抢劫,认罪否?造反,认罪否?”
  三声喝问,一问一踏脚,不待有人回应,亦无需回应,便又飞身离去,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黑衣人离去后,南城这片天地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出现,雷雨声,地裂声,房倒屋塌声……一声接着一声,独独没了他走之前的嘈杂人声。
  就这样被后世称为“南城动乱”的事件落定尘埃,以万人殒命,尸身不留结束。
  因此穷苦人的祖辈们,经常不厌其烦的告诫后辈,要隐忍守规矩,万不可一时冲动或是鬼迷心窍,断送了如今的大好江山。
  至于人们怎么知道的此事,很简单,满城的告民书,连四处打听都省了,并且打那以后,南城还有了个新名字:难城,与那个拳头不够大的穷小子,一样的名字。
  ……
  夜色茫茫,篝火旁的人们,说完旧事,哀叹几声自家闲愁后,就饿着肚子倒下,天为被地为床的和衣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睡下的人们,就被城门处的动静给吵醒。
  只见城门大开,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内,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提着写有“李”字的灯笼,站在马车上,冲着城外清理荆棘路障的七八个大汉骂骂咧咧,指手画脚,直到路障清完,犹不罢休。
  而那七八大汉宛若木头死人一样,逆来顺受,不声不响,只顾低头干活,令篝火这边观看的人们,气恼非常,恨不得冲上前去,揪住他们的衣领,猛甩几个大耳光,再把那个已经坐在车辕上的中年人,拉下马车,按在地上,狠狠地捶上一捶。
  但是,不论怎么想,终就只是恨不得。。
  在中年人尖着嗓子,喊完“通通滚开”后,众人仍是灰溜溜地让开道路,向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吐着满嘴黄土。
  相顾无言,又相看两厌的一众穷苦人,各自背上包裹,趁着机会,匆匆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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