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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的司机叫小陈，全名没跟我讲，三十出头，是个沉稳话少的人。
不知道小陈从哪里得知的我的习惯，在后座上放了几本小说。
我喜欢在旅途的车上看书，看累了就看窗外的风景。一字一句，一花一草，都是人间烟火气。
漫长的车程让我静下心来，看了大半本亦舒的《喜宝》。
我看着窗外，思绪万千。
张爱玲善制蛊，李碧华擅化妖，唯有亦舒笔下的女子一早就被现实教成了正常人，没有很多很多的爱，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回过神来，只见刘佳拿着我手里的书，看了看后，笑着道：“你原来还是个文艺青年？”
我摇头笑笑，也不知道她说的文艺青年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十四岁的时候爱看张爱玲，觉得生活里爱情最美好，除了爱情，身边万物都是一地鸡毛。二十岁的时候喜欢看亦舒，觉得爱情都不现实，只适合幻想，我们终归都是凡尘俗人，我们会市侩会逐利，会为了一日三餐烟火而放低姿态，再后来我觉得都挺没意思的，好好生活才是真理。”刘佳突然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张爱玲说生命一袭华美的袍上面长满了虱子，亦舒说不必对世界失望，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谁都没有优劣好坏，只是各自境遇不同。
刘佳见我没有回话，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的翻过另一本书看了起来。
一时无话。
五六个小时后，穿过了山岭隧道，下了高速路口，便到了县城。
车子在一家商铺门口停了下来。
几个人围坐在商铺门口外的方桌上打牌。
一眼就看见我的父亲在其中。
父亲穿着条纹衬衫，两个袖口被卷到肩膀的高度，黑色的西裤也被他一直撸到膝盖上。他坐在方桌旁，叼着根烟，半眯着眼划开手看底牌。
桌下被取下链子的小黑狗反倒不爱乱跑，就趴在父亲的脚边。
我凑过去，方桌旁的人只是一愣，随后就笑了起来，我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以免我被暴露。
他们玩的是一种叫做牛牛的扑克玩法。
父亲瞅着自己的牌看了半天，眼神迷惑。我乐了，于是闷声开口道：“眼镜，你在算啥呢？别算了别算了，没牛。”
我站在父亲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桌子上的钱，又说道：“分钱了分钱了，庄家全赔啊。”
父亲伸出双手做了个保护自己桌上筹码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没个屁，我还没仔细算呢！”
“那你倒是算算牛几？啊？你这478JQ，要是能算出牛来那你要么是大数学家要么就是出老千。”我努力变着嗓音道。
“没牛，我不能诈牛呢？不能骗他们丢牌呢？诶我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人怎么——”父亲边说边回头，发现是我时，脸上一脸的惊讶和欢喜，却改口道：“你怎么回来了？工作丢了啊？”
我脸一黑，心想自己是不是以前浪荡惯了，在家人心中这么个不好的印象，而且现在旁边还有刘佳他们在呢。
“没啊，跟几个朋友回来办点事。”我指着旁边刘佳等人对着父亲说道。
父亲看了看刘佳一眼，问道：“回来跟你妈说了吗？吃饭了没？”
“还没呢，来的时候有点赶。”
父亲又瞅了瞅刘佳，随后试探的问道：“今晚在家住吗？”
我一脸不解的答道：“我回来肯定住家里啊，他们几个到时候安排个宾馆就好了。”
父亲点了点头，收拾了下牌桌上的钱，对着几个牌友说道：“今天不打了，小眼镜回家了，吃饭去了，哥几个改天玩。”
“去我家吃饭吧，难得回来一次，顺便请你们吃吃我妈妈做的牛肉。”我转过头对着刘佳几个说完，便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父亲。
父亲左手牵着小黑狗，右手叼着烟，悠哉悠哉的走着。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身体不要啦，刚才一根，现在一根，才隔了几分钟呢？”
“你不懂，抽烟提神，时刻提神保持精神，才有精力同肿瘤作斗争！”父亲笑着又吸了一口，随后说道：“要不要来一根？别人送我的，好烟，一百一包呢？”
“就你？谁还送你烟啊？”我假装不相信道。
“这你就不要管了，你爹我会没人送烟？”父亲好像极力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样，凑到我身边来说道：“那个以前小时候经常跟你玩的那小孩子，就是他家父母是卖米的那个，记得起来不？”
我点点头。
“他结婚了，娶了的那女的倒是蛮漂亮，他老婆想出来工作，这县城里能有啥活干，这不前段时间让我帮忙给他老婆找个药厂去整个财务干个人事啥的。”
“就这事，也至于送这么贵的烟嘛？”
“你管人家呢？”父亲白了我一眼，又说道：“抽不抽？算了，回去给你几包，你别跟你妈说，到时候你妈知道了又要鬼叫，看到你们吵我就烦。”
父亲说着，把手上的狗链递给我，从怀里掏出烟，我一看，便说道：“这不是十来块一包的吗？”
“你看清楚了没，这是智圣出山。”父亲说完，把烟也直接塞到了我裤袋子里，“不识货，记得别跟你妈说。”
父亲看了看我，又问道：“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还是不够钱用了？我这还有点，等下转给你，你也知道，我没多少钱，钱都在你妈那。”
“你就不能想点我的好？我都多大了，还找你问钱啊。我还要不要脸啊？”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像是在说我的确就是不要脸的人。
我摇了摇头，然后提了提狗链，小黑狗跑来跑去，扯的我手疼。
到了家，母亲正在厅里跟着手里里的视频跳健美操，见我跟在父亲身后回来了，忙怨道：“还晓得回来看爹娘？”
“你这话说的我好像多讨厌你们一样，我不最最最最喜欢你了吗？这我不回来了吗？”我一边做了个要去拥抱的动作，一边示意刘佳他们不用脱鞋，直接进去就好。
“年年出去在外，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这就是你的喜欢哦。”母亲一脸的嫌弃道，随后看了看我身后的刘佳等人，便问道：“你朋友？”
在看到我点头之后，母亲忙邀请他们进来做，然后对着我说道：“没吃饭吧？我出去买，你们几个要吃点啥？”
刘佳摇摇手，却在我的眼神示意之下停了动作，只有赵得柱对我母亲说道：“不用了阿姨，不麻烦了。”
这一切都被母亲看在眼里，母亲拿过挂在墙上的包，说道：“这哪行，来都来了，我去买菜，你们在家坐坐，等一会就好了。”
我让赵得柱不必客气，来都来了，吃个饭也没什么不好。
赵得柱道了声谢谢，低头在他助理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仍旧是脱了鞋进了屋内。
父亲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求医不如求己》看着，黑狗就睡倒在地板上，用尾巴不断摇晃抚摸着父亲的脚。
此时的父亲跟刚才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
我走到父亲旁边，示意赵得柱跟刘佳坐下，这时才发现小陈没有进来。便疑惑的看向刘佳。
“他说去找车位停车。”
我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过问。
“爸，我给你介绍下，这是赵得柱，赵总，跟我们公司有合作，也是王敖的大学同学。”我指了指赵得柱，又指了指刘佳说道，“这刘佳，公司派给我的助理。”
我不知道怎么去介绍赵得柱跟王敖的关系，总不可能直接说他们两是狐朋狗友惺惺相惜的好兄弟。
“黎叔叔好。”两人异口同声道。
父亲放下书，乐呵呵的伸出手跟他俩握了握，然后对我晃了晃头：“坐着干嘛，切西瓜去。”
我从冰箱里抱出西瓜，白了父亲一眼，便走到厨房去洗刀。
刘佳跟在我身后从我怀里接过西瓜，看着我打开水龙头，说道：“你这不是跟叔叔关系很好嘛。”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跟他关系不好。”我洗好了刀，准备切。
“我来吧。”刘佳说道。
我握住刀身，把刀柄递了过去。
“叔叔在家里跟外面有点不一样，好像——”
“好像完全两个人，你想说这个对吧？”我顺手拿起刚切好的一块西瓜说道，“他这个人是这样。有的时候看起来，跟个小流氓没啥两样，有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又像是书呆子。性格也是这样。我跟他，更像兄弟。”
“噗。”刘佳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第一次听说这样形容父子之间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