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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国恨家仇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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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发生的时候我不过三两岁,等到能读书认字了像我们老家这样偏远的乡下早把这些都忘了,从来没人同我提起过。海叔是亲历者,把始末缘由、当年的情景给我细细地讲了一遍。
  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执政府向游行请愿的爱国群众开枪,当场打死47个,受伤的不下200人。鲁迅先生称之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举国上下愤怒地谴责这一暴行。然而却有人喜上眉稍,特意在东四钱粮胡同聚寿堂饭庄定下了一桌酒席。说起这聚寿堂在当年可了不得,相传东家是一位神秘的贝勒爷。前清初年,官家曾立下一条禁令,不许旗人经商。这道旨意管得了平头百姓,却管不了王公贵戚,有些爷偷着拿钱开了大饭庄,雇了汉人打理,自己躲在幕后当甩手掌柜。一来是吃喝玩乐有了个私密的去处,二来也能多赚些银子不是。不知有人去过原址在北京绒线胡同的四川饭店没有,那是一所四进的四合院还有一个后花园,我估摸着占地足足得有一万多平米,不过要跟聚寿堂的硬件相比有些地方还要略逊一筹,这贝勒爷的买卖同它格局相似,庭院同样宽阔,幽静的房间也不下数十,可是它却多出了一座戏台。文革前和文革中复业的初期,四川饭店寻常百姓是不得其门而入的,来往的都是高级领导人以及他们邀请的宾客,除了品尝名厨精心烹制的美食之外,还可以在这个地方洗澡搓背、修脚和打牌。聚寿堂清朝年间同样神秘,从不接待寻常散客,掏得起钱也休想,出入此地的非王公贵胄不可,大清亡了以后跌了身价,那也得是高官巨富和社会名流才能在这儿聚会。
  这天傍晚聚寿堂一个雅静的房间里一对父子刚刚落座品茶,年长的六十左右,下首那位至少年届四旬,正是与海叔有血海深仇的西府一家。
  陆方晓今天刚从上海悄悄抵达北京,在前门一下火车就按照地址径直寻到饭庄,陆贤相已经恭候多时了。自从十年前短暂一聚父子再没见过面,此刻重逢两个人都是感慨万千。陆方晓一阵心酸:“这么些年你就给家里写过一封信——还是刚到北京的时候——以后连半个字都没有,你就不知道我有多惦记你吗?”
  陆贤相愧疚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有我的苦衷……”
  两个人正在轻声闲谈,门忽然开了堂头眉开眼笑地走进来。所谓堂头是过去的老话,就是跑堂的领班,换了今天大约相当前厅经理了。这个差事不是人精干不了,这里的学问深得很。好的堂头简直是个社会学者、心理学家。客人一进门他就知道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来纯粹为吃饭还是应酬说事;安排一个什么地方合适;他一眼就心里有数;想少花钱的,得给他留足了面子;诚心摆阔的,要会推荐特色佳肴,总之务必让客人满意。
  话说堂头进了门,脸上都乐得开了花,冲着陆贤相亲热地说道:“言先生有日子没见了,还怪惦记您的,今儿个‘瞭高儿的’是个新人——乡下孩子——也不懂您来该知会一声,我刚听说赶紧过来您请个安。放心,他再敢有下回我立马儿打发了他。”说着一脸抱歉地冲那位上些年岁的拱手作了个揖,“时下年轻人刚出来做事,没见过世面,老先生一看就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有怠慢之处您多担待。”
  堂头嘴里的‘瞭高儿的’是旧时北京饭庄的行话,指的是在门口迎接客人的伙计,类似现在的‘领位’。他进得门来真真假假连珠炮一番话说得再暖心不过了,陆方晓父子都不是等闲之辈,一听就知道全是胡扯,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也不便说破,随便应付几句,听听他还有什么下文,果然堂头开口了:“方才柜上刚接了个电话,说是两位的客人临出门有事拌住了脚,得稍耽搁一会儿,您二位再吃盏茶估摸着也就到了,”说着他招了招手,有两个伙计立刻送进来几盘子零嘴,无非是瓜子干果什锦蜜饯之类,“这些都是我孝敬二位的请慢用,我前头客人多实在分不开身,有什么吩咐只管跟伙计说,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他满脸堆笑地点了下头,转身退了出去,顺手把门掩上。
  陆方晓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这是怎么回事?”明显带着怒气。
  陆贤相一听就慌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听了听,确认门外没有动静这才轻声埋怨:“小点声。这是什么地方?虎狼窝!各路神仙的耳目多的是。我的亲爹,”他用手指在桌面戳了几下,气急败坏地补上一句,“聚寿堂这潭水深不可测呀。”
  “亲爹?不敢当,言先生不觉得别扭吗?”
  陆贤相一看父亲冷若冰霜顿时就明白了,苦笑了一声:“我改名换姓也是不得已啊。当年我刚投到唐绍仪门下,他这个外交总长就被赶下了台回了上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苦寒之地举目无亲,别说大展宏图,连生计都成了问题,多亏曹由之帮衬才有了今日。他教我怎么才能在政坛上争得一席之地,凡是有背景实力的张扬一些能威服他人;而像我这种无根的浮萍却须深沉韬晦,慎守身世来历的秘密绝不可对外轻言,旁人摸不清底细才会心生忌惮,况且陆荣廷在京城有不少耳报神,陆贤相的本名绝不能再用了。他取谐音亲笔写下“言乡”两个字为我改名换姓以遮人耳目,还让我尽快学会一口京片子。这些年他安排人时不时带着我出入外国使馆,结识洋人。这一招还真是灵,在众人眼里我的身份和背景成了个谜,各派势力争相来攀交情。这十年来政坛上风云变幻,细算一算当过内阁总理的您知道有多少?”陆贤相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慢慢地数,“段祺瑞、李经羲、王士珍、钱能训、靳云鹏、颜惠庆、梁士诒、周自齐、王宠惠、汪大燮、张绍曾、孙宝琦、黄郛、许世英、直到如今的贾德耀得有十好几位吧,走马灯似的换人,谁也干不长,这可真乃史上奇观了,可不管谁上台,都把我引为座上宾。眼下我虽只有个参议之职,看似虚衔可谁也不敢小觑,我私底下放出话来,不知多少人都在暗里掂量,怕是洋人的意思……”
  陆贤相越说越得意,陆方晓听得渐渐入了神,一腔怒火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望着儿子侃侃而谈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想当年他醉生梦死整天抱着烟枪销魂,今天竟会有如此出息,天下为人父母的还有比见到‘浪子回头’更欣慰的吗?陆方晓深情地望着儿子几滴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不禁动情地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啊,咱们家东山再起看来有望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很欣慰了,你今年四十了吧也该考虑成个家了,我老啦想抱孙子了。”。
  陆贤相犹豫一下终于说道:“其实我结婚都有好几年了,您的孙子都满地跑了。”
  “什么!”陆方晓比见了鬼还吃惊眼珠子一下瞪起来,“这么大事你瞒我到今天?”
  “这也是没办法。您的儿媳不一般出身名门,要是大办喜事必然暴露身份,顿时就会轰动京城,她为人一向低调,娘家也不喜张扬,所以谁也没通知悄悄就把女儿嫁过来了。”
  陆方晓听着有些离奇,可一想媳妇那头一定是大富大贵的,看来儿子寻的这门亲不错,有些不满也就放下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呐?”
  陆贤相警惕地看了一眼房门,凑近父亲轻声说:“坂西公馆。一会儿她人就到了,初次见面她家的事您不要多问,以后也不要对其他人讲,包括我的小娘。她的禀性您也清楚——最慕虚荣——攀上这门亲说不准会吹得天下皆知,我可不愿得罪岳父老泰山。”
  “我明白。”
  府上既然称为公馆那自然是有头有脸的正经人家了,陆方晓只顾高兴一口答应下来,他哪知道陆贤相撒了个弥天大谎。
  …………
  说来也有意思,戳穿这番鬼话还有我一份‘功劳’呢。那年在北京从天安门回来夜已经很深了,我同海叔都是军人,尽管没睡多一会儿还是习惯地早早起了床,早餐很简单,大米粥、炸油条还有一小碟六必居的甜酱八宝菜。
  海叔喝了几口粥夹起一粒酱甘露放进嘴里,滋滋有味地品尝了一会儿,惬意地说:“当年我刚到北京就喜欢上这一口,相传这家老字号创立至今有好几百年了,最早的东家是赵姓三兄弟,来自山西临汾西杜村……对了,你在’临汾旅’呆过,当时的番号好像是徐帅手下的一兵团八纵二十三旅吧,记得那会儿你是副营长参加了扫清临汾外围据点的战斗,火车站是你指挥打下的。”
  “这您也知道?”我有些吃惊。
  “我可是有资格看战报的。”海叔白了我一眼,似乎我小瞧了他这位大首长,“你缴获的文件后来辗转到了我手里,我仔细读完以后这个高兴啊,小子,你给咱陆家立了一大功啊。”
  “大功?”我一时有些发蒙了。
  海叔嘴角又是不屑地一撇,眼睛里却含着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调侃:“本想再提拔提拔你,看来你当个副职的参谋长都算高就了。打仗连对面的守敌是谁都搞不清楚还参谋个屁啊。”
  我一下如梦方醒,当年参与防守火车站的有阎锡山手下第十总队一个大队。现在的年轻人很少知道,日本投降后,这个阎老西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收编了日军约万人给予“第十总队”的番号,参与国共内战。当我率部冲入火车站的时候,发现在一个房间里有残敌正试图焚毁一批文件,所幸我们来得及时抢出来一部分。在残留的日文档案中我惊奇地认出了里面居然有“陆贤相”和“岑德广”几个汉字人名……
  “想起来了?”海叔感慨地说,“多亏你呀我才有了追踪咱们陆家仇人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如今总算有了结果,解开了困扰我几十年的谜团。”
  “他们还活着!在哪儿?”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海叔仿佛没有听见,摸起一根油条,若有所思地将它慢慢一点点掰开捏碎再捏碎,最后剩下指间一小段,默默地审视着它,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我:“你还记得先祖大明副将的衣冠冢吗?”
  “那怎么能忘,当年日本人打到容县连同咱们家祠堂全都给毁了。”
  “……这个陆方晓我一直恨不能生食其肉,必欲杀之而后快,但后来知道这个人在日寇胁迫的生死关头选择了民族大义,那一刻我真有些难以相信……陆方晓这个人生前罪恶无数,但民族气节尚存,也算没有辱没先人了。你这次回到广西带个话给乡亲们,祠堂里还是应当有他的牌位,也请有关方面在编纂地方志的时候把他人生最后一笔也如实写上。”
  海叔这几句话着实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有些为难地说:“……恐怕乡亲们不答应,……当年是陆贤相带着日本兵打回来的……”
  海叔慢慢捻动着指尖残留的一小段油条,注视着它思索着说:“我们革命队伍里亲人惨死于非命的同志到底有多少……数也数不清,今天我们得到了天下有了生杀大权,怎么对待以往呢,这可是个大问题……我对陆方晓恨之入骨,积愤压在心头几十年了,可细想想……说到底毕竟囿于家仇,他这个人一生可谓恶贯满盈,但盖棺论定作为中国人的良知尚未完全泯灭,这也称得上是可取之处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们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者应当尊重历史,应该有这个气量和襟怀,你懂吗?”
  这餐早饭海叔同我闲话家常,无非是托付晚辈回乡办些事情,可给我的感受终身难忘。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海叔却以天下为重,就这样放下了,世上有几人能够做到啊。军中他以“战神”、著称,向来将凶残的敌人视若草芥,有谁能想到这位铁血将军的胸怀竟是如此博大像高山一样令人仰止,那一刻深深震撼了我的心,让我懂得了共产党人应当具备什么样的品格与胸襟,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无比崇敬,笔直地站起来,庄重地行了个军礼:“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口气不小啊,还真像个战斗英雄。”门口传来一声夸赞,可那语气里分明有几分戏谑。
  我回头一看心里的讶异立刻就没了,闯进来这个女孩子眼睛是蓝的,一头金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巴,不用问一定是海叔女儿了,顿时亲近感油然而生,笑着反击回去:“这是妹妹吧,头一次见面没带礼物给你,也不至于就挖苦我吧?”
  谁知她可不是好惹的,立刻反唇相讥:“哟,一句玩笑参谋长就怒啦?还训斥老百姓。爸,您治军不严,纵容部下破坏军民关系!”
  海叔家里人口冷清,大概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显然他觉得很开心,刹那间眼里都是笑意,但马上又绷起脸来,佯装生气地呵斥:“雪莉!有这么同哥哥说话的吗?”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妹妹的名字叫“雪莉”,想来父女情深,将军的威严对她毫无震慑作用,一脸委屈地还嘴:“他就没错吗?”
  “他有什么错?”
  “他,他……”
  “他什么?”
  看着伶牙俐齿的妹妹张口结舌,我心里这个乐呀:看看你怎么收场。
  “他张嘴就错了。”
  “怎么错?”
  雪莉胡搅蛮缠:“什么叫‘初次见面没带礼物’,俗死了,好像我多贪财似的。”
  我忍不住反问他:“那依你我该怎么说才不算俗?”
  雪莉连想都不想:“比如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房间里鸦雀无声,天呐,雪莉竟然是个“红楼谜”!贾宝玉如此呆话也敢拿来斗嘴,这么大姑娘也不走走脑子?见过有病乱投医的,没见过情急之下乱用典的,我眼泪都差点乐出来。海叔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雪莉这才反应过来,照这么说自己不成林黛玉了?顿时一张白净的脸庞都羞红了:“你们欺负人!”撒腿跑了出去。
  “你不吃啦?”海叔这才笑出声来,喊了她一嗓子。
  哪还有回音啊,连人影都不见了。
  “随她去,吃饭,吃饭。”海叔把油条盘子推到我面前自己却放下了筷子,眼神慈爱得如同父亲,“你壮得像头牛,得多吃些草料。战争年代我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几天都吃不上饭,天长日久落下毛病,胃切了三分之一,医生让我少吃多餐,一顿饭多吃一口也不许。现在条件好了,你可别步我后尘。”
  “那可不会。”我脑子里还装着陆方晓的事,边吃边问,“陆贤相有下落吗?”
  “他呀,临汾以后的晋中战役你参加了吧?”
  “参加了。”
  “我们围住了敌人的一个军部,根据掌握的情报和你缴获的文件分析,陆贤相应当也被捂在里面了,可在清点战果和审讯俘虏的时候却一无所获,逃是不可能的,难不成飞上天了?我就不信。直到不久前才有了答案。”
  “打死了?”
  海叔想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明年就是建国十周年了,中央有个考虑届时可否释放一批在押的战犯,我受命参与了一些工作,前几个月跟着个班子到抚顺战犯管理所呆了几天。查遍了在押人员的花名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本以为就没有希望了。临走的时候所长突然来了,说有个学员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病得很重,自称是我的亲戚,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最后见我一面……”
  “是他?”我的筷子一下就放下了。
  海叔点点头:“原来工作组一下来视察他就认出我了,可我并不知道,关押档案上他的姓名是‘言乡’。”海叔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手放在桌面上中指极慢地轻轻敲击了几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和我谈了整整两天,坦白了许多事情……”
  原来陆贤相对自己父亲撒了个弥天大谎,他老婆并非出自京师名门,所谓“坂西公馆”实际上是日本情报系统一个内部代号。这话要从1900年说起,袁世凯还在山东巡抚任上突然有了从东洋聘请顾问的想法,此后整个北洋系涌入了大批日本人,他们并不安分,竟然着手在中国建立特务情报网,为日后侵华做准备。古今中外几乎每个阵营内部都有派系纷争,山头林立,这些日本军人也不例外。
  海叔告诉我,日本在华的特务机构大体分为“北方”和“南方”两派,各有各的班底,彼此间没有辖制关系。北派以来华最早的坂西利八郎和青木宣纯为首,南派中则以寺西秀武和本庄繁为代表人物。据说沙俄同大清签过一个什么《喀西尼密约》,蛮横地规定中国军队要用外国教官,必须得是他们的人。没办法,袁世凯就让他冒充中国人,起了个汉名叫“班志超”。就是这个班志超在北京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即所谓“坂西公馆”,而青木宣纯与其相争,另立山门在天津又搞了一个“青木公馆”。臭名昭著的日本战犯冈村宁次和土肥原贤二都出身坂田系,前者曾在公馆研究部任职,后者在情报部做过辅助官。
  “这么说陆贤相娶了个日本女特务?”我并不感到特别意外,“海叔你知道吗,太爷爷早预料他会做‘吴三桂’的,还真是言中了。”
  海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终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从离家北上再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不得,看人极准。这一点他也来信跟我提醒过,回想起来言犹在耳,他的分析可谓是入骨三分呐,陆贤相果然心狠手辣,我这条命差一点儿就断送在他手里……”
  “还有这事!”我头一下就大了,惊得喊出了声。
  就在这时海叔的警卫参谋推门进来打断了谈话:“首长,时间到了。”。
  海叔站起来:“小子,我还有个会,回来再聊吧。”
  说着他戴上军帽头也不回步出门去,丢下我心里乱糟糟一个人呆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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