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无休止的吵闹便打破了坝上山村的寂静。
　　“如果按辈分喜根是我老叔，现在他死了，房子怎么说也应该属于我。”
　　“话不能这么说，前几日喜根在我们家吃酒还说他死后把房子送给我呢？”
　　“那算不得数，灌了猫尿，嘴能有把边的。”
　　……
　　“不好了，村长，秃子和王富贵吵起来了。”洪福一步一个跟头跌跌撞撞跑向村长家报告。在他身后早已聚集了大批村民，把村头围的水泄不通。更多村民被吵醒，披着褂子，纷纷走出家门，瞧着这出热闹。
　　地头田间干活的小伙子扔下锄头，饮牲口的小姑娘放下水桶，拾粪的老人扔下粪筐，争先恐后的向村东头跑去，好似那里有重大集会似的。
　　“来，让一让，村长来了。”洪福跳着高高向人群喊道，自己这才离开几分钟，咋就来了这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的人以为这里赶会呢？
　　真应了那句话八月的核桃——挤满了人(仁)。
　　“婶子你挪一挪。那个娃你别瞎嚷嚷了啊！谁家的孩子管一管。还有你，退后退后，看不见就别往上挤了。说他没说你是不，虎子你也往后稍稍，你没看见村长来了吗？”
　　洪福叉着腰趾高气昂的指挥着。也不知道是他的话起到了作用，还是村民们远远看到了走来的村长，很自觉的在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
　　洪福皱褶的脸拧成了一朵花，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点头哈腰，一路小跑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面前。
　　“赵村长，您来了。”
　　被洪福称之为赵村长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姓赵名铁柱，身材有些发福，挺着一个滚圆如球的大肚子。赵铁柱还有些秃顶，脑门上常年是锃光瓦亮的。在他脸上堆满了横肉，偏偏他说话有些奶声奶气，让人觉得不阴不阳。可你别因为这个就小瞧了咱们这位赵村长。赵铁柱可是个狠人，在张城可是吃过牢饭，前几年才被放出来。家里人有些门路，把他送到了坝上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想让他安生几年。
　　赵铁柱瞥了洪福一眼，皱起了眉头“这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还真是穷山出刁民。”一声呵斥，伸出他那白白静静的大手，拨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秃子和王富贵还在面红耳赤的争吵，看热闹的村民没一个愿意上前劝阻的，甚至有几个年轻人还带头架起了秧子，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意。倒是有几个老人看着这场闹剧发出了阵阵叹息。只是这叹息声太过微弱，很快就被嘈杂的吵闹所淹没，没有激起一丝波浪。
　　“别吵了，大家都安静一下。我是赵铁柱，有什么事情你们向我汇报，我绝对保证以公平公正的原则处理。”
　　很显然赵铁柱奶声奶气的话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村民们依旧是我行我素，来回涌动的人群，把赵铁柱肉包的体型挤成了麻杆。
　　“谁在嚷嚷，谁就没有年底村里补贴的莜麦种子！”洪福拉长了脸，找到了一个大石头，挪到了脚底站了上去，扯着嗓子喊道。远远望去，洪福就像是鸡群里的鹤——高人一等。
　　还别说，洪福这一嗓子真管上事了，人群中瞬间安静下来。连秃子和王富贵也乖巧的闭上嘴，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便不再言语了。仿佛他俩在这一回合打成了平手，双方不分秋色，到了休息的环节。人群中安静极了，静的都可以听到彼此之间的呼吸。
　　赵铁柱抬起头，赞许的看了洪福一眼，那意思就像是在说“不错，不错，做的好。”
　　这可把洪福乐坏了，鼻孔朝天，得意的他就差把尾巴翘起来了。而人群中更多的是对他鄙夷的眼神。
　　赵铁柱背朝着手，挺着大肚子，说话前还不忘清清嗓子。“既然安静下来了，那我就说俩句。”
　　赵铁柱伸出手，对准了秃子和王富贵二人“这大清早光听你们嚷嚷了，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个啥子事。”
　　“村长，是这么一回事，昨儿夜里，喜根叔不是吊了脖子吗？他唯一闺女比他先一步也随他去了，他这无儿无女的那房子不是就没了主人吗？我想既然我是他亲大侄子，那房子本应该是由我继承。”
　　秃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冷笑声打断了“你快拉倒吧！我咋不知道，喜根有你这么一个侄子，你俩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来这攀亲戚呢？你当赵村长是什么人，那是咱们村乃至镇里边有名的好官，眼睛雪亮雪亮的，他老人家眼里可是不容沙子的，他会看不出你那点小把戏。”王富贵辩解到。
　　“富贵，平日子我咋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一天天跟个闷驴似的，今天村长在这，你倒是成了炮筒嘴了。”
　　“你……”王富贵黑着脸，看着秃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王富贵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是炮筒嘴，因为他的嘴比较大，尤其是笑起来，又圆又大，活脱脱一个炮筒子样，所以最急眼的就是有人拿炮筒嘴和他开玩笑。
　　“咋！想比划比划，来呀！谁怕谁！”说着，秃子撸起了袖子。秃子脾气犟，最不怕的就是那些硬茬。再说了，王富贵也就嘴上能逞一逞，看他那瘦小弱不经风的样最多就是一个花架子，自己三拳五脚还不把他撂倒。
　　“来，你们快打一架让我瞧瞧。”
　　“我……”
　　秃子刚想张口，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在挑事。刚组织好语言，话还没有说出去，便又咽了回去。憋着通红的脸，低头瞅着鞋尖，默不作声。
　　“不是想比划比划吗？怎么没动静了，又不凶了，刚才的架势哪里去了。”赵铁柱手指着秃子和王富贵训斥到，由于说话过于激动，嘴中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偏偏王富贵离赵铁柱最近，所以有一大半溅在了他的脸上。不敢伸手去擦，又不敢发火，在他面前的可是村长，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不能动怒那只好笑脸相迎。“赵村长，我们知道错了，您消消气，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回保证注意。”
　　赵铁柱眯起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王富贵，人们都说王富贵嘴笨嘴笨。就今这事，自己看，王富贵比谁都精明，会做人，起码他拍的马屁自己还是蛮受用的。
　　“富贵同志说的很对，有问题是需要解决的，不是让你们来这里争吵的。如果吵架可以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就简乱套了，谁拳头大谁就有理？谁嗓门高谁就是对的？简直是没谱的曲——乱弹琴。”
　　赵铁柱高扬着脖子，如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说的好！”洪福从石头跳了下来，举起手在半空中拍的“啪啪”作响！
　　“赵村长说的好。”只要有带头的，永远不怕后边没有从众的。
　　如果条件允许赵铁柱也想随着人群鼓掌，就刚刚那一番话说的就很有水准，自己都佩服自己有这么好的口才，来一个穷山沟当村长有些屈才了。雷鸣般的掌声让人热血沸腾的，把高涨的情绪带到了顶峰，但他深知自己是村长，要有带头作用，心中的窃喜不能表现在脸上。“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赵铁柱满脸春光，十分享受的伸出大手用力往上一挥，掌声戛然而止。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赵铁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眼睛斜视秃子和王富贵“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不就是一个房子吗？多大点事。”
　　当说到房子归属权的问题赵铁柱故意拉长声音，眸子里闪动着精光“我说句公平公正的话，这房子应该属于王富贵。”
　　话一出口，人群便像炸了锅一样，议论之声纷纷而起。王富贵万万没有想到赵铁柱会把喜根的房子分给自己。在他看来，刚才的解释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而这却是他得到喜根房子的唯一理由。今天这个馅饼来的确实是有些突然，结结实实的把自己砸晕了，不过这是幸福的眩晕。一想到平白无故多了处房子，王富贵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反观秃子，他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铁青之色犹如刚出土的铜器，虎目圆睁的瞪着赵铁柱，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房子会落入了王富贵头上。明明自己才是喜根正儿八经的亲侄子，他王富贵算什么东西。喜根死了，她唯一的女儿也死了，无儿无女自己才是唯一的继承人。秃子想不通，想不通这是为何？他有怨言可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唯有默默忍受。攥紧拳头，手指甲盖深入肉缝之中，可是王富贵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明摆着赵铁柱偏袒王富贵这边，难道自己还要去反驳。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好了，问题解决了，大家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都散了吧！散了吧！”洪福扯着嗓门，开始疏散人群。
　　人群中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议论秃子的，也有议论王富贵的，但没有一个人去议论赵铁柱分配房子的正确与否，似乎对赵铁柱的分配他们没有任何意见，难道真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尘埃落定，房子的主人花落谁家大家伙儿明白的不能在明白了。归属权的确定，这也标志着这场闹剧的彻底结。围观的村民开始稀稀拉拉散去，没了看头，这里没有半点吸引他们的地方。
　　“富贵恭喜了啊！”
　　“恭喜了富贵。”
　　渐渐的，村民又找到了新聚集地，三五成群来到王富贵身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的无非是那几句恭喜的话。
　　而人群的焦点，是这次房子争夺战的胜利者，王富贵乐的早已不成样子，嘴巴一咧，焦黄的大门牙十分刺眼。“谢谢大家了啊！今天中午都来俺家，俺让媳妇搓莜面，不来就是不给富贵面子啊！”王富贵拍着胸脯，“噗噗”作响。。
　　“赵村长，村民们都散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洪福岔着俩条罗圈腿，伏在赵铁柱耳边恭恭敬敬的说到。
　　赵铁柱满脸笑意，下意识的把手搭在了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抚摸着仅有的几根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