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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有关花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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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利恩被冠以“逃兵”这个名号,变成士兵中的反面典型之前,他早已成功逃脱过不止一次。作为一名孤儿,利恩若离开自幼生活的军事基地便无处可去,成为战场上一颗听话的棋子就是他生存的目的,如果他不曾看过花海的话。
  大概是归功于此前在无数次失败中积累的经验,十二岁时的那次出逃格外顺利。获得自由的利恩不停地奔跑,从白天跑到日暮,终于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景色——一片银蓝色的花海。花朵们兀自盛放着,在夕阳的辉映中投下成片朦胧的影子。随着城市的极速扩张,自然景物差不多被蚕食殆尽,中心城周边居然会出现成片的花海,堪称奇迹。
  有人逆光站在花海之中。利恩能辨别出她身上属于异族的特征,比如再显眼不过的蜜色皮肤与褐色的卷曲长发。在他受到的教育中,异族人被描述为低能贪婪的渣滓,活着不过是在浪费宝贵的资源,与纯正的城市居民是云泥之别。那又怎样呢,他从来就不是个乖孩子。异族女性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见一个陌生小孩正直勾勾盯着她,不禁莞尔。此人就是缇娜已逝的母亲,他与缇娜也是在那时相识的。利恩跟随她们生活了一周左右,享受了此生难忘的快乐时光。之所以在疗养院选择对缇娜视而不见,正是担心自己的坏名声波及到她。
  最终利恩自己回到了军事基地,他担心长久以往会给缇娜母女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一顿严厉的责罚是免不了的,多年过去,利恩再也找不到出逃的机会。在某次作战的前夕,他无意瞥到了影像文件中燃烧的银蓝色花海,顿时被巨大的虚无感所笼罩,徒留某个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一定要尽快逃出去,一定要亲眼确认她们的安全!
  这就是他出逃的始末,可惜既定事实不会因他承担的风险而逆转。缇娜虽死里逃生,却被抓捕利恩的士兵一并带回,恐怕是不幸多于幸运。利恩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极为严酷的惩罚,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奇怪的是,当上层把他临阵脱逃的严重性大肆宣传之后,很快就息事宁人了。
  各中原因并不复杂,根据医疗兵的判断,利恩具备解离综合症的早期特征,必须即刻送往沐迹区疗养院接受治疗。顺理成章地,利恩被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上层指挥官怀疑负责疗养院的两位教授怠于职责,借工作之名行谋利之事,因此要求利恩连同缇娜一起,潜入疗养院成为“卧底”。某种意义上来讲,部分人对他的质疑完全没错,但在阿莫莲的引导下,这些怀疑声已经荡然无存,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距离那个梦幻般的夜晚已过去三周左右,利恩差不多彻底融入了疗养院的集体,就连相当普通的插科打诨,对他来说都称得上新奇的体验。缇娜自不必说,作为疗养院内少见的女性,周围的士兵都把她当做妹妹看待,而缇娜唯独喜欢跟在阿莫莲的身后,非常亲近她的样子。
  “阿莫莲,我们的食物还能维持几天?”利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如果利恩的估算没错,疗养院剩余的资源应该是捉襟见肘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见阿莫莲沉默不语,利恩主动抛出提议:“我之前在逃跑的时候……好吧,说起来怪怪的,曾经路过一个荒废的小型仓储,里面散落着不少物资。”
  利恩压低了声音:“阿莫莲,大家虽然是名义上的病人,但恕我直言,我们的身体机能并未出现严重问题。为了让大家坚持下去,不如试试到外面去搜集物资。”
  利恩以为她会花些时间思考,很明显,他低估了这个女孩的果决。就在当晚,阿莫莲引领众人来到疗养院底层,在一扇封闭的密码门后,一条铁道赫然出现,上面停泊着中心城最古老的列车。这辆列车的历史可以追溯至百年前,它以环形的路线包围着城市的边缘,见证了中心城的盛衰兴废,也见证了那场旷日持久的冷酷战争。只要乘上它,士兵们能毫不费力地前往中心城的核心地带。
  阿莫莲简单复述了利恩的提议,并在其中加入了不少详实的建议,看上去是早有准备。大家都是士兵出身,对类似的事情早有经验,也有相当程度的觉悟。阿莫莲打算将主动申请外出的士兵分出批次,当她问到谁想担任第一批搜索队的成员时,众人纷纷举手,利恩和缇娜同样包括在内。
  翌日,伴随着高鸣的的汽笛声,列车开动了。阿莫莲撤除制动铁索,举目眺望远方,车内一片寂静,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境遇,每个人都表现出了超然的淡定。阿莫莲拒绝了缇娜加入的请求,毕竟仅凭外表判断的话,没人能轻易看出缇娜卓越的战斗能力。令利恩意外的是,阿莫莲并未如他所料般果断同意他的加入,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最后才敲定了他。无论如何,这对于利恩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方便他独自开展计划。
  利恩思绪万千,记忆中缇娜的妈妈曾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她们的家人。时隔久远,他又来到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家庭”之中,与平时不愿过多靠近的士兵们朝夕相处,共度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而这次,他又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怎样的结局呢?
  “你是说,因为病情得不到有效控制,重度感染者大规模出现,战争基本是处于停滞状态了?”
  “是的,对我们来说,现在的结果有利有弊。利恩接受治疗的时间太短,本不应该批准外出的,让他加入第一批搜索队并非我本意。”
  “你早就意识到他的身份了……”
  “身份?疗养院的大家都是一样的,”阿莫莲叹息道,“都是家人,仅此而已。我不过是察觉到利恩怀有心事,或许只有顺从了他的心意,才有解决的可能。”
  两个女孩的交谈声传入耳畔。在半睡半醒间,利恩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情况,他看见一枚箭矢击中了向自己袭来的感染者,那是缇娜惯用的武器,想必她是藏在列车中跟了出来。重度感染者竟然会变成那副可怖的模样,思及此处,利恩一阵心悸。
  在之前呢?他提出外出搜集物资,指引着大家来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型仓储,却意外遭到了感染者的袭击。如果顺利的话,突然出现的不应该是感染者,而是定期巡逻的辅助机器人。没错,这里根本就没有废弃,一切都在利恩的计划之中。
  对于疗养院的士兵们来说,在避开机器人的前提下完成物资搜集并不困难;对于一名卧底来说,提前泄露计划,以求里应外合似乎是最为合理的选择,而利恩的立场在这两者之间摇摆。如今的疗养院已经因为“消极治疗”、“拒不听令”等罪名被盯上,拖延时间似乎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以自己为诱饵,在暴露行踪的同时给其他人留下逃脱的时间。
  如果那时的自己是病入膏肓,虚弱无力的样子就更好了。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上层的指挥官们解离综合症是多么地难以痊愈,症状复杂,想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疗养院没有消极治疗,只是对病情束手无策。利恩刻意停药几天,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我不能冒着风险将你送回疗养院,请原谅我,快点醒来吧。”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利恩的额头上,像是在催促他赶快醒来,阿莫莲好似化身为灵验的女巫,利恩在她催动的苏醒魔咒中睁开了眼。阿莫莲和缇娜同时凑到利恩的面前,他慌乱地侧开了脸。
  “害羞了吗?”
  “我记得那时候你特别喜欢枕在妈妈的膝盖上。”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尚未完全消退的疼痛让利恩的语气柔软了许多,他看向四周,除了两名女孩外再无其他人。其他人没理由陪利恩在这里浪费时间,想必是带好搜集到的物资,先一步返回疗养院了。
  面对眼前两名女孩带有质问性质的眼神,利恩只得将自己此前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道明。缇娜取来一小瓶纯净水喂给他喝,利恩抿了两小口,尝出一丝咸味来,原来是缇娜流泪了。
  “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卷进来的。”利恩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致歉。
  缇娜摇头:“才不是呢。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几乎见不到外面的人,我们很庆幸那时候能遇见你,”她止住泪水,换上淡淡的笑容,“而且,说不定我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利恩明白,就像多年前的自己被缇娜母女所温暖一样,缇娜也对疗养院这个大家庭敞开了心扉,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阿莫莲一反常态地沉默起来,在缇娜扶起利恩之后,终于开口问道:“缇娜,若有冒犯请别介意,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利恩知道少许内情,碍于缇娜母亲异族人的身份,他选择将母女二人安排在亲自培育出的花海内,每月探望一次。缇娜本就与父亲不太亲近,自从火灾之后,缇娜更是对父亲相关的话题缄口不言。缇娜犹豫片刻,趁利恩看向另一侧的时候,在阿莫莲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话。
  两个女孩合力把利恩扶上另一座列车,三人知道时间耽搁得越久,再次遇到感染者的风险就越大。按照阿莫莲的意思,利恩回去后不能与任何人有所接触,直接进入隔离房间观察。
  “屏幕上的字是我打上去的,很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列车启动后,坐定的缇娜缓缓说道,“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意思,更是……”
  一阵刺耳的蜂鸣音打断了缇娜的自白,阿莫莲取出随身携带的联络器,波澜不惊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动摇。
  “不好,疗养院遭到感染者的大规模袭击,我们得马上赶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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