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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黑暗中。
这里是哪儿？有人在吗？我的呼喊并没有等来回应，望着寂静的四周，我决定大步走进这漆黑的前路。
我刚刚走出几步，就撞上一面玻璃，摸着淡蓝色的光滑镜面，看着玻璃反射出的自己不安的眼睛，我试图寻找它的边缘，我的出路。但绕了一圈，我才发现这玻璃已然把我围在中间，这里根本没有出路。
突然，玻璃上的图像发生变换，我的面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实验室内的景象。
这儿看上去像是深夜，窗外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撒在室内，隐约能看见些实验器材和稿纸，唯有台灯照亮的木桌还算清楚。木桌上的零件和工具并没有吸引我，反而是个还装着奶的奶瓶，和摆在一旁的结婚照定住了我的目光。
照片上的人是谁？我努力咪起眼睛去辨认，但仍旧看不清。
“麦当……”
“笛亚？”
听见熟悉的声音呼唤我，我立马转过头去，可面前的笛亚却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模样。
“如果你想要夺走雪流星，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里的她，这个人毫无疑问是笛亚没错，但却比我所熟知的笛亚要年长太多。
她看上去已有快三十岁，额头上并没有彩虹石，无名指却多了一枚戒指。蓝色的长发随意梳在身后，素白的长裙上有着些许亮色的点缀，虽然简朴，但又符合笛亚的风格。
她的双眸满是泪水，怒目圆睁地注视着我的方向。但她看的却不像是我本身，在那边，似乎还有一个“我”。
我望着她撑开的双臂，在那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机器，和一床小小的摇篮。她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把这两件东西护在身后，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是啊，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又怎么可能抢走雪流星呢。
然而，玻璃里的那个我却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刀。
“诶？等等……！”
我尖叫着扑在镜子前，却无法阻止那个我拿着刀朝笛亚扑去，她的双眼在一瞬间失了光芒，慌乱之中选择转身冲向摇篮，但一切已经为时过晚。
“不——！”
在喷溅而出的鲜血中，我看见那个我的手上戴着和笛亚一对的戒指。
玻璃里的画面顷刻间消失，重新变为黑暗的镜面轻轻晃动着。
“这次一定会成功嘞……”
“很快，我就能重新变为英俊帅气的国王外表嘞……很快，很快嘞……”
那个我行走在一个破旧的走廊里，穿过一个个废弃的破房，咕咚的声音就藏在最后一堵门后。
“嘻嘻，肯定就是这次嘞，兔子药丸的解药，马上就要被伟大的咕咚国王发明出来嘞……”
镜子里的我轻轻旋转门钮，向门内看去。
混乱不堪的房间里堆砌着各种书籍和药材，炼制丹药的大铁锅浑浊不堪，还是兔子模样的咕咚背对着门坐在地上，他头上没有王冠，只有一坨捏成王冠形状的泥巴。
他一只手翻着书，一只手从锅炉里拿出一颗药丸……等等，他的手怎么……？！我的眼睛不禁瞪圆，咕咚手的一部分变为人手，而其余的地方则还保留着兔子的肉体，两部分的交界处混合，变为诡异恶心的畸形肉块。
“谁？”
咕咚回过头，参差不齐的毛发从他光滑的额头刺出，属于人类的眼球挤破兔子的眼眶，人鼻和兔鼻结合而成的肉瘤堆在脸颊中央，兔子的龅牙压在人骨上，使得破裂成三瓣的嘴唇根本无法闭合，他的身体已然变成兔子和人融合而成的畸形体。
我惊恐地下意识向后退，玻璃上的画面也再次变换。
雾气环绕的大地上，三艘摇晃着黑旗旗帜的飞船停在远方，若隐若现的船身里渐渐走出众多海盗，原本青蓝色的天空被人山人海染为暗紫。
在众海盗中央，一个人影举起镰刀劈开烟雾，身形瞬间暴露在光芒的照射下。
“……欧米伽？”
我的声音同那边的我重合，眼下站在面前的人虽然确实和欧米伽长得一模一样，可如果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污秽和浑浊，丝毫不同于欧米伽所拥有的透澈。
“哦？你认识这家伙？”
“欧米伽”冷笑着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在他不经意露出的小臂上，长长的手术疤痕自指尖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大臂内侧。
“那么鄙人最好还是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黑旗第二舰队舰长——利维坦。”
他举起镰刀向前砍来，身后的海盗们也随之一同涌上。
镜面里的景象定格在他挥舞镰刀砍下的瞬间，接着又一次改变。
琉璃与金属构成的殿堂空无一人，只剩下坐在中央的少女，混着脚印的乌黑色血迹在纯白的地面上撒了一路，此时此刻黑血都在顺着她侧腰上的伤口缓缓滴下。
我抬头张望着，纷飞的大雪与刺骨的寒风在琉璃上拍打出无数划痕，但仍能看见窗外不断坍塌的世界。
灯塔怎么会变成这样？玲珑为什么会受伤？
玻璃里的玲珑注视着另一个我，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虽然完好，但此时却只能半睁着。
玲珑领口上的彩虹石被溅上血迹，透过击穿身躯的那个洞，可以看见她的内脏和白骨。不断溢出的黑血将其深蓝色的军装与外部华丽的披风一同浸染成深红——她很快就会死去，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然而，她仍尽力挺起胸膛坐立在灯塔中央，不断向另一个我说着她还未能做完的事，以及当初本应该做的事，竭尽全力让自己在生命结束前，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我还记得，当初我披上这件披风时，大家都在的……”
她努力扬起头，看着寂静的灯塔。
“我做了所有我需要做的，为什么会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我的眼中满是遗憾？明明我应当守护他们，可为什么他们却都比我走得早……？”
玲珑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逐渐微弱，在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前，她伸手擦去镜子里我不断流下的泪水。
“我相信，下一次你定能了结这一切。”
她的面庞和话语消失在镜面的那端，再次浮现在玻璃上的是一片洁白的花海。
那个我大步穿行在花海中，纯白色的花朵随风飘扬，我原本觉得这幅场景很美，直到看见那些扑倒在花海中的人。
他们的躯体无比消瘦，身上都布满了黑斑和血泡。这些人或口吐白沫发出嘎吱嘎吱的怪笑，或忍不住痛苦地抽搐，但无一例外都将整个身躯埋倒在鲜花中，似一条条饿疯了的牲畜不停撕咬着花朵。
“给我，给我……白花……！”
镜子里的我并没有理会这些已经陷入深渊的人，只是踩着花大步向深处走去，在花海尽头，一位少女正卧在长椅上俯视着身下人们癫狂的景象。
“是麦当大人啊。”
她慢慢转过头，纯白的双眼微微挑起，粉色的唇微笑着，耳后长长的白发一直拖到地面，丰满的身躯被半透明的白丝裙包裹，无论男女，没有人能做到不被她吸引。
“白毒，你觉得这副景象好看吗？”
那边的我向白毒问到，她轻轻笑了一声，一脚踢飞旁边想要靠近她的疯癫之人。
“我是想不出有什么光景能比现在更赏心悦目了。我最终还是赢了你、赢了你们。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成了我的东西。”
她站起身，抬起一个人的脑袋，只是轻轻冲对方吹了口气，那人便立马笑着栽倒在地，鼻孔流出鲜红的血来。
“看吧，大家都一样，你也马上会变成这幅猪狗不如的样子，毕竟你都过来投降了。”
她妩媚地冲那个我笑着，可下一秒脸就青了下去。
“你现在带那本破书过来有什么用？”
“下次有用。”
“下次……菲尼克斯当时对我说的下次，就是2000年后的现在，你该不会以为你能像那家伙一样吧？”
她又发出一声嗤笑，可提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手心还是冒出了冷汗，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当然不是，能战胜你的人类只有他一个，可即便是他也没办法真正杀死你，所以我会等下次。”
画面停止在这一瞬间，随后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摇晃。
“快逃！！！”
罗曼跪在地上不断呕出黑红色的液体，他身上并没有银河眼的标志，手臂上的绷带散开，露出一行行似咒文般的黑色刻印。在他身后，一扇拔地而起的大门慢慢向外打开，其内的暗影如潮水一般冲破锁死门扉的金色符文，越过罗曼将万物吞噬。
“我叫你快逃！！！！！”
罗曼望着那个我发出又一声嘶吼，他用尽全力阻拦不断蔓延的影子，但大门最终还是被彻底打开，一只酷似人形的巨大黑影自门内缓缓走出，面朝罗曼发出一声声咆哮，似哭泣又似怒号的叫声响彻在云霄。
这个大家伙并没有攻击别人，而是在攻击罗曼自己……？不对，他根本就没有攻击罗曼，从开始到现在，这些影子没有伤害任何人。
尽管我这样想，但暗影还是不断溢出，另一个我只能被迫跑远。在画面的最后，罗曼挣扎着拾起身边的巨刃向自己脖颈砍去，影子根本来不及阻拦。
“我明明并不想死。”
在艳红的血液自喉管喷涌而出前，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的视野猛然变为一片火红，无论是罗曼倒下的身影，还是随他死亡而消散的暗影，都被眼前不断燃烧的熊熊烈火覆盖。
大火的燃烧声夹杂着海盗们的哭喊，他们的身体被火焰炙烤，皮肤已经彻底融化，正摇晃自己深红色的肉体寻找着这艘巨轮的出口，但可惜所有出口早就被封死，他们最终也同其他人一样化作了地上被烤焦的尸体。
在这人间地狱中，唯有一人轻松地笑着，他踏破火焰慢慢走来，炽热的火焰没有伤他半分。
他群青色的柔发在火海中无比耀眼，同血似的双眸眯起，衣服的领口并没有系紧，垂至胸口的黑色长绳挂着亮蓝色的彩虹石。
“……杰克。”
杰克？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嗯？你竟然还活着。”
他有些吃惊地看了那个我一眼，手中现出一把匕首。
“我想到杀死你的办法了。”
杰克举起的匕首悬在半空，随后被丢在地上，他的笑脸凝固，直接攥着那个我的头发连同整个身子摁死在墙上。
“你小时候看过童话吧，里面不是常有类似的故事吗？一帮蠢货在偶然下巧遇了某个比他们更高级的存在……我想想，就叫他神吧。”
他看起来很年轻，声音也十分清脆。
“这帮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杀掉神，但无论尝试了多久，尝试了什么样的办法，都没办法杀掉对方。”
“——说到底，你们根本和我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杀掉我？”
他笑着说到，胸前的彩虹石反射出火焰的红光。
“那路西法呢？如果那个你一直苦苦寻找的预言中的恶魔、你唯一认可对方与你相同的存在——路西法，举起刀刺破你的胸膛呢？”
“呜哇——”
眼前的镜面突然消失，我忍不住向前摔去，但身体碰上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一滩冰凉粘稠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勉强站起身看向自己的双手，可却在看清后彻底失声。我的双手满是粉红色的肉浆，里面混合着不同颜色的血液、黄白色的脂肪、淡粉色的器官组织，以及深红色的肉，此刻正顺着我的指尖一滴滴落下。
我抬起头看向周围，散发红光的黑洞吸食着漆黑的夜空，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所有建筑体都被染成血色，地面上淹过脚底的肉泥慢慢流淌，破碎的白骨和零星的肢块浮在表面。
“这到底是……”
我双腿一软，不由得向后倒下，但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即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站都站不稳，它依旧大步向前走着。我注视着自己不断前进的双腿，这才醒悟这或许并非是我的身体，而是那个我的。我穿过了玻璃，现在与他合二为一，只是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我”的后脚狠狠踏进肉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碾碎不知道是谁的骨头、踩扁不知道是谁的肠子；前脚从里面拔起，带出不知道是谁的眼球、勾出不知道是谁的皮肤……“我”就这样一步步不断迈入街道的更深处，而在肉泥表面，竟渐渐浮现出一颗颗颜色艳丽的石头。
那是——彩虹石？！我惊恐地望着那些七彩的石块，本想上前仔细查看，但身体却依旧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前进，最终，“我”停在一个人身后。
他站在街道的尽头，身材高大，披着黑色的斗篷，他刚刚弯下腰捡起一颗石头，正在慢慢用斗篷擦着上面的污血，待擦净之后才站起身来。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他回头看向声音里带着哭腔的“我”，苍老的面庞上布满皱纹，半白半紫的长发扎起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到腰间，如死人一样浑浊的眼睛透不过任何光亮，干裂的嘴唇藏在厚厚的胡须中。
我对这张脸很熟悉，我从没忘记过这张脸。
“对。”
他的声音无比低沉，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身抬起满是老年斑的胳膊，用枯瘦的手将石头塞进斗篷里。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沉默了许久，“我”再次向他发问，但这一次声音里却没有哭腔，只剩下慢慢膨胀的憎恨。
“去别的地方。”
“干相同的事？”
“对，这是一场实验，我需要保证没有其他结果出现。”
“实验……？对你来说，毁掉我的一切，毁掉所有人的一切，都是一场实验？”
他没有理会“我”，迈步走进黑洞的边界，地面上的所有石头都发出一道白光，随后消失不见。
我感受到泪水正缓缓从“我”的面颊划下，“我”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双拳紧握，全身都被渴望复仇的热流灌满。我从另一个我的身体中分割开来，他猛地向前抓住那人的斗篷，紧紧攥住那颗被他捡起的彩虹石，而我则停留在原地。
“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他的怒号刺破天空，响彻在无尽远的远方。
“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上！无论你在干什么，我的眼睛都会着你！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杀了你！”
他与那人消失在黑洞边缘，我面前的景象开始消退，四周又化为一片漆黑，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
再次看见那张脸，我没办法不回忆起曾经的过往，是你告诉我拉过钩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的啊。
“哒，哒……”
我的眼泪滴落在地，但我并未感受到悲伤，我的身体被无数混乱的情感撑满，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向着哪个方向前进。
“麦当。”
在黑暗中，出现了一声温柔而熟悉的呼唤，我本能地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坐在床边，轻轻晃动着一旁的摇篮。窗外撒下明亮的光芒，将她橘黄的短发染成金色，勾勒出她略显瘦弱的身形，也照亮了她手腕上橘色的石头。
那不是我的彩虹石吗？我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又仔细打量起她的那颗，虽然腕环和石头的外表一摸一样，但她的那颗是半透明的，颜色也不同于我的明亮鲜艳。
“麦当，我希望你记住，你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诞生的。走不通的路，已经有人替你走过无数次；错误的选择，已经有人替你做过无数次；解决不了的困难，已经有人替你面对过无数次；无法弥补的遗憾、无法承受的痛苦，也已经有人替你忍过无数次。”
她抚摸摇篮中熟睡的婴儿，但我却觉得她并不是在对婴儿说话。
“但同样，我也希望你能相信你自己。没有人能陪伴你走完这趟旅途，你终将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前路，到那时，请不要试图成为别人。”
“这是一条崭新的航线，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她转过头，和我一样的棕色眼睛望着我。
“愿你们在最后，都能找到最完美的结局。”
“你是……”
我向她伸出左手，但指尖碰上的却是冰冷的镜面，一道道裂纹自她的脸蔓延开来，最后整片玻璃彻底破碎。我的手掌与另一人的重叠，在玻璃那侧，竟还有一人存在，他身披黑色的斗篷，如同镜子里我的虚像般，伸出右手做着与我完全相同的动作。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似乎和我一样都很惊讶，而我也记起了他的声音。
“你是火星上和我撞在一起的那个……！”
还不等我说我，他就从身后抽出一把刀向我刺来——
“唔……！”
麦当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终于从噩梦中苏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