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站住，请出示你的请帖。”一个门卫打扮的年轻男人伸手拦住了南衡烨，用尖而细长的眼睛打量着他，瞟向腰间鼓起的口袋，露出贪婪神色。
　　南衡烨心领神会，装作心疼的样子，勉为其难的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金币，悄悄塞进门卫已经敞开的口袋，门卫咧开嘴，脑袋一转，轻轻拍了下南衡烨的肩膀，随口胡诌道：“原来是四理巷的小少爷，失敬失敬，快进去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今天不仅是烟火街老大的喜日，也是他这个看门的发财日，他已经用这个法子赚了满满四个口袋的钱币。大多是铜币，随手给的小费，一些没收到帖子也打肿脸跑来的，给的是银币，这黄毛小子一开口袋就是金币，比自己在外头拼杀几年拿的钱还要多，真是个大肥羊！
　　魔都的货币分为三类，铜币，银币和金币，铜币和银币互相兑换，是全大陆通用的，只要上面的鸦龙爪印完好，就能使用。而金币则不同，这玩意是单独制作出来的，标记也换成了茉莉长青簇，周边镶着金龙印，体现出尊贵和独特，银币铜币都没法兑换，这东西只能魔都内使用，属于是上流人士口袋里装的东西。不过他转念一想，只有那群把风雅硬装在脸上，想破脑袋怎样在外头给自己涨面子的半吊子货色才会随身携带，以彰显自己比周围人有多么优秀，多么不凡，然后滑跪在地上，去求个商单，或者一笔投资。他见得太多了，昨天刚了结一个，死前的血都不乐意吐，怕弄脏自己洗出白来的西装。
　　他最喜欢接这一类单，目标解决后身上东西随意处置，只要保证人不会诈尸就行。靠着那吝啬鬼身上的金币，昨晚他特地去了趟天香酒楼，开了个包间，别提多自在了，那天仙般玉肤凝脂的娇气姑娘，他梦里还碰见了呢。门卫想着，狠狠往金币上咬了一口，崩掉颗牙，嘴里漏风的傻笑着。
　　南衡烨像是避瘟似的走进酒店，没走两步，找了副油画，双手撑着墙壁，偷偷嗤笑起来，不知道那门卫发现手里的金币是假货，会不会惊慌的爬在地上找自己的门牙？
　　基本上，这里的门卫都会这一招，海城那里也一样，逢人喜事，白事，最赚钱的就是他们这伙人。自己那边就有这么个习惯，除了请帖外，还得特意包个不起眼的小红包，专门送给门卫，谁也不乐意进不去门，那多掉名字啊。白事也是红包，毕竟对他们来说，是绝对的喜事。来前他就想到了这茬，海城是东海岸的贸易中心，自然也会带上些金币的流通，当然大部分人只是当作归隐后看个乐呵的纪念品，自己走家串门，专挑了那些寻常下午搬个板凳围在一起吹魔都事迹的大爷，一找一个准，有了样品，就让丫头依葫芦画瓢搞了一袋子的金币壳子，盖在用魔力凝成的铁片上，以假乱真。普通的牙齿当然验不出来，只有特殊的机器才能辩识，况且，这些流氓混混估计也没怎么见过，瞅见了，两眼放光，只顾着高兴了。
　　他跟在那些纹身汉子的背后，看起来，就算是穿了西装，打了底妆也掩盖不住他们的粗犷，两个对头刚碰到一起，还没两句寒暄的话，就互相谩骂起来，词藻污秽，口水横飞，直拍打在两人身后的跟班脸上，几个跟班脸色阴沉，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怨气用眼神洒在对面身上，对峙起来。
　　南衡烨靠着张小方桌，随手拿起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看戏，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在外面朝自己吐口水的刀疤男，应该叫卡塔斯，现在他的脸红的像个猴子的屁股，脸上的妆已经被蒸发的不成样子，嘴巴里的词汇重复起来，看来是落入下风，被挑出了什么没法反驳的话。
　　见到自己的头头示弱，瘦猴似的男人急躁起来，居然和另一边的一个跟班动起了手，气氛立马就被点燃，两拨人扭打成一团，都不想放过对方，短短几个回合几人身上就满是伤痕，看来他们还是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一些。
　　在两拨人打的正酣畅时，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男人火急火燎的跑到中间，生拉硬拽开了两个领头的大汉，卡塔斯和张苗，张苗是刚刚南衡烨从卡塔斯那一声声问候母亲的话里听出来的，这位有着副随和面孔的高大汉子狼狈不堪，上身西装被撕扯开，嘴巴边上是两道拳痕，凹下去的小坑里渗出血来。他正咬着牙，怒目圆睁，嘴巴里依旧不停的放着垃圾话。
　　“你们昏头了吗，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两个窝里横的混账！”礼帽男给卡塔斯和张苗一人赏了一巴掌，两人立马蔫巴下去，再战五百回合的气势荡然无存，低着头，乖巧跟宠物似的听着礼帽男的说教。南衡烨有些心惊，刚刚这人脚步轻盈，行动迅速，直接就掰开了两个壮汉缠绕在一起的手臂，而且，既然是练体的，肌肉肯定会不受控制的膨胀，就像法师的回廊，会自然而然的占据身体的主导权，把心脏，肺，肝等器官挤到一边，可这人身材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是个妥妥的读书人的造型，但力量却不容小觑，他用手指勾住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还不快滚去换衣间，别让老大看你们笑话！”礼帽男分别往两人屁股上赏了一脚，怒气冲冲的把他们赶走。他四处张望起来，看见了正在一边拋苹果核玩的南衡烨，换上副人畜无害的谦谦面孔，蹑着手脚走到身前，说：“对不起，先生，让你见笑了。”说着，鞠了一躬，一条手臂揽在身前，做出道歉的样子。
　　“没事儿，正好无聊，拿来解闷。”南衡烨随手一扔，苹果核像是铁碰见磁似的直勾勾飞进垃圾桶里。
　　“让你见笑了，冒昧问一下，今天王成兄弟的婚礼邀请了旧城区大大小小许多的街头，帮主和管事，只是，在下也算混迹这圈子多年，却从未见过阁下，可否告知姓名，我好抓紧布置桌椅，免得到时候宴席开始，阁下得站在一边，多尴尬啊。”礼帽男脸上意味深长起来，一双冷峻的眸子里闪动灰暗的色彩，要把南衡烨看透。
　　这可不好受，自己是被这家伙盯上了？
　　“啊，我是四理巷的，平时喜欢宅在家里，不怎么走动，所以才没见过面呐。”南衡烨平静的回应道，脸上捉摸不出一丝破绽，这倒让礼帽男有些意外，寻常溜进来蹭饭的街头混子，就是再怎么打扮，整理也掩盖不住内在的心虚，一点就破，这黄毛小子有些道行，他直起腰，捻了捻帽子。
　　“是我唐突了，请恕罪，祝你用餐愉快，回头还有美味餐后甜点，可别吃完就擦袖离席，四理巷候客厅在左手边，最里面的屋子，你可以去那找自己的同伴。”
　　说完，礼帽男伸出纤长白净的手指向副油画，而后转身离开，立马投入到下一批因意见不合而殴打起来的人群中去。
　　一阵风吹过，南衡烨打了个哆嗦，他准备离开了，怀疑就像颗种子，只要摸到心脏，感知到血管，就会疯长起来，没一会就充斥整个胸膛。礼帽男对自己起了疑心，虽然他确信十个礼帽男也没法让自己就范，可人多眼杂，自己的格斗技巧又是一团乱麻，很难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算了，难得出门一趟，不来点冒险算什么，一群地痞流氓，就是化了妆，穿了西装，谈吐文雅起来，那还是一群流氓，能奈何的了自己不成，就是真要杀出重围，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南衡烨心中对于未知的渴望战胜了心里的退堂鼓声，他走向礼帽男手指的方向，抬高眼睛，一个个浏览过墙壁上的挂画。
　　只能说，虽然是高档餐厅，但终究只能做些表面工程，这些画作一大半是粗制滥造，几个色块随意涂鸦，无趣极了。走到尽头，倒是有一副画别出心裁，在垃圾堆里熠熠生辉，画上是个一个含着玫瑰，送别骑士的姑娘，骑士的铠甲是银色的，连接肩甲和臂甲的地方满是血迹，头盔和胸口则相当干净，反射出耀眼的银光，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没有脸蛋，一只手牵着骑士，另一只手递上鲜花。
　　的确不错，有意境，笔触也很不错，看在这副画下，南衡烨耳边泛起铁铠行军的声响，整齐划一，震撼着大地，而且，贴心的避过了脆弱的花朵。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战争，就像海浪，无情的毁灭一切人们珍视的东西，但那些满嘴肥油，搂着美女，喝着美酒的高人们，却让这些被漩涡席卷成蜉蝣的人们冲上战场，和同样受苦的人自相残杀。
　　那场战争才结束不到五十年，他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纸醉金迷，人们疯狂的追寻着财富和虚无，并为之付出一切，殊不知，每个人的背后都已经被绑上了一根丝线，隐隐的，细细的，坚韧无比，丝线的末端，是一群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他们所歌颂的人。
　　法师们没有丝线，他们的目的是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