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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印和尚又好似拉家常一般与书生聊了许久，重点则是围绕着书生负笈游学三年的见闻，开始书生一直警惕着这老和尚套自己的话，后来发现只是单纯的闲聊而已，毕竟自己游学的经历也没有什么机密之事，对于儒家弟子而言，负笈佩剑游学已经成为了一种风尚，是砥砺学问，磨练意志的不二选择。
放下警惕之后，发现檀印和尚实在是个妙人，大江南北各地的风俗习惯，美味吃食，甚至是窈窕小娘都有所了解，真是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和尚。从正午一直相谈到日暮，两人都十分默契的忘记了之前所问的问题，只是闲叙，道衍和尚和尚则一直侍立在侧，二人说到酣畅之时，也会说上两句。
“日色已晚，有劳道衍师弟带子夏小友前去用饭歇息，老僧也要开始自己的晚课了。”
“倒是叨扰了大师的修行，今日最后一问，为何大师所雕佛像，竟为一恶面猢狲？”问完见老僧没有回答，一揖拜别，起身随道衍和尚而去，老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书生和道衍和尚听到后，似是约好了一般，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前行。
待书生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眉间有些阴郁的觉远和尚跪坐在檀印和尚面前。“觉远，可是有所困惑？”觉远和尚倒也不扭捏，将与书生相遇前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弟子今日奉方丈之命前去迎接此人，与其在沙漠相遇，彼时他随一只行商西域的商队一起前行，遭逢黑沙暴，也不见他出手救人，只是与商队众人一同杀驼求生，沙暴过后，商队众人虽然都保住了性命，但是财物已减少大半。如若他出手，虽然不能保证丝毫不失，但也不至于损失惨重。虽说灾难面前生命放在首位，可谁能甘心放下舍命换回来的财物不是。”
檀印和尚轻轻颔首，“不错，吾等上山修佛，视之为阿堵之物；可对于山下中人来说，这便是最美味可口的毒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吾等而言，是为可笑，又殊为可悲。”若是书生听到这一番言论，定会嗤笑不已，一个普通人负金过河，岸上的人嘲笑他的贪婪，可对于河中的人来说，身后所负便是命，说什么也不能放开。可世事便如此矛盾，书生了解过河之人的苦楚，却又选择任凭沙暴带走他们的财物。
眼见檀印和尚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觉远的心中便愈发敬佩，果然方丈不仅佛法高深，更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敬佩过后，继续讲诉与书生相遇后的事。
“弟子隐蔽身形，欲观其品性如何，发现接下来他依旧像个普通人一般，帮助商队整理财物继续向前，行走了一个时辰，一伙流寇围住了商队，宣称商队众人可以钱换命，只要交够财物，便放众人通行。此人非但没有阻止，还与流寇讨价还价，倒真像是要破财免灾。弟子疑其蛇鼠一窝，便出手欲驱赶流寇，看到弟子出手，他仍旧是一副普通人模样，但明白我的意图只是驱逐流寇之后，他就不复之前淡然模样，愤而出手且出手狠辣，手持一杆铁枪，在流寇中杀入杀出，流寇本就是乌合之众，此等杀戮让其直接选择四散奔逃，到最后，流寇竟一人都难逃其毒手，如此行为，实在难以相信竟是一饱读诗书之辈所为。而且他选择出手的时机，更让人觉得他是在杀人灭口，弟子仍疑其与流寇有所勾结。”
檀印和尚认认真真听完觉远所述，满脸皱纹的老脸上竟出现了玩味的笑容，出言道：“觉远，可能他的所做所为有些耐人寻味，但他绝不会选择与流寇盗匪同流合污，他的老师虽不是以刚正著称，但足以称圣的大儒门下绝不会有阴诡之流存在。虽然他的老师被称为狡诈专兵，但这是对其军事才华的肯定。一个瘦弱的老儒生，能开三石硬弓，百米之内箭无虚发，所以他的弟子明明是一副书生模样，却有武人身手不足怪。真正让为师感兴趣的是此人对于世事的思考迥乎常人，决定杀伐就毫不手软，其余时间则像个无害的旁观者，这种行为，出现在一个上山修行的人身上不奇怪，可他正值少年，应该最是看不惯世间不平事的时候，又怎能有如此表现。”
觉远听完，反而更为疑惑，眉头似是已经皱到了一起，檀印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通就无需去想，觉远，你着相了，无论此人如何行事，对你而言，谨守本心即可。”似是檀印的开导起了作用，觉远的眉头舒缓了一些，躬身表示受教。
“弟子仍旧有一问，林秋此来，只是为了向师傅讨教学问吗？”
微风拂面，檀印的寿眉随风而动，加之处变泰然的神情，平添了几分神韵。缓缓而道：
“因果非他所问，他所问已有答案。当日欠下的因，今日有人来讨果报，因果因果，菩萨怕因，凡人畏果。可因果福报，终究难逃。”
无人看到，檀印老僧所雕恶猿，已由金刚怒目转为菩萨低眉。
与道衍和尚共进晚餐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虽然道衍和尚生的一副倒三角眼，与慈眉善目相差甚远。除去他身上一股阴恻恻的气息之外，实在是个妙人。两人的晚餐就是每人一碗素面，两大瓣蒜，似是心有灵犀，都没有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而聊的热火朝天。一边吃着素面，一边从雄浑壮阔的大漠景象聊到烟雨如画的秀美江南，甚至于江南水乡的俊美小娘，两人也能各有品评。这让书生不禁怀疑，对面莫不是坐了个假和尚？就是为了躲避俗世追杀，披上一身僧皮，事实上是个荤素不忌的好汉？不过，话说回来，假和尚与假书生也算是相得益彰，更何况，越看越觉得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杀伐果断的主，果然只有坏人与坏人才能和睦相处。用完晚饭，两人各自告别，约定明日继续讨论究竟是江南小娘更胜一筹还是漠北妇人更具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