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情愫初萌

　　风波回到家时，罗彩虹已从河工上回到了家里，她见风波没在家，就坐家中对着空空的庭院生闷气。一眼看到风波从远处往家的方向走，她就气哼哼的向着他吼道：“你死哪儿去了？一个星期就回家一天，还到处乱跑，不在家里呆着。”
　　风波昨晚的余怒本还未消，又见她说话这么冲，就也没好气的说：“家里锅灶冰凉，我从昨晚就没吃饭，你不让我出去，还让我在家饿死？”
　　罗彩虹本来因回到家不见风波，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又听他语气中没一点好声气，心里更加不痛快，她气愤的说：“没吃饭你不能自己找东西烧点，我又不是在家闲着不给你做饭，我也得去上工。”
　　风波也不示弱，他哼了一声说：“你娘家男人都自己烧饭？俺风家是书香门第，没有男人自己烧饭的规矩！”
　　罗彩虹讥讽的说：“你们风家没有男人自己烧饭的规矩，那你爹天天烧饭他是啥？”
　　风波见他竟拿自己没了伴的爹来反驳自己，不禁怒火腾一下子被激了起来，他想过去给他一个耳光，但想想她是个女人，也就忍了下来，他不冷不热的反讽她说：“我爹自己烧饭，那是因为他有个不孝的儿媳妇，一个女人上不孝敬公爹，下不照顾男人年幼的兄弟，还把不贤不孝当成了光荣。”
　　罗彩虹没想到讥讽他不成，反被他讥，就有些恼羞成怒，她对他直扑过去，想要揪扯着打他，风波轻轻一闪就躲到了一边，罗彩虹一下扑了个空，反倒一个趔趄把自己摔倒在了地下。幸好她个子矮重心低，倒也没摔着，还就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爹啊娘啊的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给这么一个丧良心的男人，自己想要分家，倒把个不贤不孝的帽子扣我头上。……”
　　风波见她哭爹喊娘的大呼小叫，怕被人听见笑话，就对她说：“你赶紧起来，别他*的不知道丢人现眼几个钱斤。”
　　罗彩虹根本不理风波，依然双手拍着腿大喊着爹啊娘啊的哭。风波见她撒泼坐在地下不起来，就回身拿起自己的衣服，甩门从家里走了出去。罗彩虹见风波生气拿东西走了，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你要去哪儿？”追了几步，风波理也不理，自顾的往前走，罗彩虹看看实在追不上，就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骂道：“你他*的有种今后就别回这个家！”
　　风波根本不理罗彩虹的大呼小叫，自顾自的甩开步子往前走。罗彩虹见他越走越远，就又坐在家里哭了一会，看看天色不早，就洗了把脸继续回河工上工。
　　风波闷着一肚子气离开家直奔学校而去，一路上他都在为娶了这样一个泼妇般的妻子而生气和悲哀，因为今天出门早，又加生气走的比平时快些，他到学校时才刚刚过了中午。在校旁的小路上，他迎面遇到了正在散步的张艳秋老师，张艳秋老师那时二十五六岁，较风波大三四岁，她因丈夫在外地工作，所以除了放寒暑假，她其他时间都是长期住在学校里。见到风波过来，张艳秋远远的就笑着对他打招呼说：“哎哟风老师，这个星期咋回来这么早，怎么不在家里多呆一会？”
　　风波解嘲的说：“哎，我爱人天天都得上工挣工分，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呆着，反不如在学校里还有人说说话。再说现在天也短了，早点出门，省得路上天黑了，一个人走着挺瘆人的。”
　　张艳秋笑着说：“可不是吗，现在五点钟天就上黑影了，你吃饭了吗？”
　　风波说：“还没吃呢，早上出来的早，没赶上饭点，一路又走了好几个钟头，哪来得及吃。”
　　张艳秋还是笑着说：“这一路走下来，肯定又累又饿了吧。你去休息，我去食堂帮你打份饭去。”
　　风波也的确又累又饿，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粮票递给张艳秋说：“那就麻烦你了张老师，我也的确是累了，这一来一回将近一百里路，真是够人受的。”
　　张艳秋接过粮票笑着对他说：“你赶紧回宿舍歇着吧，我打好了给你送去。”说着就往食堂方向走去。风波也就转身回了宿舍。到宿舍里，他靠着墙坐在了床上，一边轻轻捶打着疲惫的双腿，一边随手从床头拿起一本宋词信手的翻看。刚看了一篇李煜的《长相思》，张艳秋就端着饭进来了，看风波正在看书，她就随口问了句：“什么好书？看的那么认真，这一会的空也得翻着看几页。”
　　风波随口答道：“《宋词精选》，放在床头上，没事时就拿起来翻翻。”
　　张艳秋一边把打来的饭放在风波床头的桌子上，一边拿起风波放下的《宋词精选》翻看着说：“哦，风老师也喜欢宋词？”
　　风波坐到桌前，边吃饭边说：“是啊，宋词不像唐诗，恪守着严格的字数和平仄韵律，规矩多的有些严苛，宋词的长短句没了那些约束，抒发感情更自由，也更能表达出细腻的情感，而且它读起来更上口，也更贴近人内心的感受。”
　　张艳秋说：“是啊，是啊，我也很喜欢宋词，特别是李煜、李清照、柳永、晏几道等人的词，读起来清新婉丽，感情非常细致。”
　　风波听张艳秋说到李煜，就说：“你看看李煜那篇《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把个思妇的心情写的，一重一重的哪里是山！明明就是思妇的重重幽怨！”
　　张艳秋看着书上的词也说：“是啊，远处的烟水寒、近处的枫叶丹，还有那浓浓的相思之情，情景交融在一起。真的是很美很细腻。”
　　两人从李煜的《长相思》又说到李白、白居易、纳兰容若等人写的《长相思》，一个个比较、点评，聊的十分投机和开心。在两人聊的兴致正浓时，风波抬眼看了一下因聊的兴奋而脸色绯红的张艳秋，突然发现自己平时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居然长的很漂亮。真是“桌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既有那一低头的温柔，又有徜徉在雨巷中的丁香的芬芳。他呆呆的看着她，不禁顺口说道：“脸色朝霞红腻，眼色秋波明媚。”
　　张艳秋正拿着书一页页的翻看，听风波吟了句词，就笑着问他说：“正说着《长想思》，你怎么又突然跳到《斗百花》上了？”
　　风波讪笑了一下，掩饰的说：“突然想到，就顺口说了出来。”
　　张艳秋说：“对于晁补之的《斗百花》，我更喜欢那首‘斜日东风深院，绣幕低迷归燕。潇洒小屏娇面，仿佛镫前初见。与选筵中，银盆半坼姚黄，插向凤凰钗畔。微笑遮纨扇。教展香裀，看舞霓裳促遍。红飐翠翻，惊鸿乍拂秋岸。柳困花慵，盈盈自整罗巾，须劝倒金盏。’”
　　风波说：“这首《斗百花》我也很喜欢，这里很多句子让人读起来有意犹未尽之感。比如‘仿佛镫前初见’、‘惊鸿乍拂秋岸’，都写的让人浮想联翩。”……
　　张艳秋和风波两人愉快的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饭时分，白天离校的老师们也都陆续的返回了学校，张艳秋才满面春风的从风波的宿舍走了出来。这是她这几年寂寞的学校生活中，过的最快乐的一个下午。她在学校教《植物学》，因为植物是副科，学校领导和学生们都不重视，所以她教的也没什么劲，既闲又有些文化，还多愁善感的女人，大多都喜欢吟几句宋词，既能显自己的气质，又能抒发一下自己内心的寂寞和百无聊赖。张艳秋当然也不例外。她背得出很多宋词，但是在那个年代，会很多唐诗宋词似乎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人们心中，只有像郭小川、贺敬之、臧克家、艾青等政治抒情诗人的诗，才是人们能光明正大交流的文化，但是那类诗范围狭窄，并且情感内容和生活现象都被限定在阐发理性逻辑的轨道中。是很难让一个多愁善感，感情细腻的女人，真正的从内心接受并喜欢上的。况且它们还大多是为了鼓动群众干劲而做的，表现的都是豪壮、激越的情感，根本和个人的细腻情感没有关系。所以，对那类诗，张艳秋虽说不上讨厌，但至少不怎么喜欢，她只是为了和人交流有话可谈才稍微看上一些。而今天能这么畅快的和风波畅谈了一下午宋词，着实让她兴奋，也着实让她几乎视风波为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