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 八

　　申屠睽练了整整一天的剑，至晚方归，看到师父已经离去，她撅着小嘴巴，有些失落。
　　她折腾了一天，灰头土脸的分外难受，便顾不上饿，厨房锅里烧了一大锅水，全部舀在大木桶里头，自己跳进去洗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出来，之后胡乱吃了碗剩饭就躺下了。
　　不得不说申屠焕平时没有白疼这个小徒弟，小姑娘虽然淘气，但是跟师父感情极深，师父虽然不是丢下她第一次出去，但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师父走了，她心上想的只是赶紧练到第八重，然后出去找他。
　　事实上，大漠游侠从一出道到如今都是外出的时候多，阁楼待着的时候少。申屠睽年幼时候，申屠焕其他弟子都已经外出闯荡江湖，师父没有办法把她一个人放在什么地方，只好走哪带哪，白天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晚上腰间接下来一节腰带将她捆在背上，她便埋头大睡，申屠焕也是极为放心。有时候跟人对仗，跳跃腾挪、呼和斥骂都震不醒这个小家伙。
　　所以她从小不知不觉经历了很多江湖风雨，长的非常皮实，也从不生病。
　　她日常淘气，当然时不时也会受伤，一个小小的梅花印，原也没放在心上，所以该洗澡也就洗了。
　　然而她躺下了却并不能像往常一样一沾枕头就着，背上日间印的梅花印正肿胀发痛，她觉得是药粉忘了洒了，只好爬起来将药粉撒上，然而药粉洒上，伤口犹如新伤，一瞬间疼的更厉害了，她左右翻滚、上下飞跃，只把床当做一个玩具一样折弄，直到头朝下倒挂在床上才觉得舒服，于是就保持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入眠了。
　　其实，问题的关键点在那瓶药粉，她并不知道师父给她的不是普通的金疮药，而是——销金散。
　　很多人一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东西，事实上也是，销金散在江湖上唯一的用处就是催功，怎么说呢，这种东西一般的用处就是——江湖上有些人因为种种特殊原因，精神消耗严重，对敌关键时刻，内力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为了关键时刻保命，才会服用这个东西，服了以后，内力短时间被激发出来，神智不清、力大无穷，然而药效过后，整个人会更加衰颓，而且用的次数越多，越不可救药。
　　但是东西毕竟是死的，关键是用法，漠上一派对这个东西的把控可以说是别出心裁：首先这个药粉里头加了大量的疼痛散，洒在伤口上伤口肿胀发红，整个人感觉疼痛难忍，必须用功将药效挥发出来，这样才能保持舒畅，所以不知不觉增加了弟子练功的时间和机会;更兼销金散有着销肉去皮的功效，伤口肿胀一寸以内的其他地方，会渐渐萎缩，经过长达半载的销蚀，原有的伤口才能完全恢复，然而这时候背上就会出现阳刻的一朵梅花，真花朵一样殷红艳丽，跟江湖上普通刻的文身有着天壤之别，这也是漠上一派独特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来，小姑娘将销金散在后背上胡乱洒了，另找出来一身红纱穿了，到书房迎着晨曦背了半个时辰书，将房间里头瓶瓶罐罐用鸡毛掸子拂拭一遍，然后煮了粥吃了，按照往常一样去练剑池。
　　只见她按照往常一样背了口诀，然后一招一式的开始学习，这天天气甚好，云消雾散，金辉洒遍天山，颇有春回大地的味道，小姑娘练了一阵剑，想起师父说了要去照顾雪莲，怀里揣了日光石，拎了宝剑返回房间，换了一身大毛服饰，还背了师父的大酒葫芦出来，更穿了上托峰独有的雪地靴，浑身上下裹得紧紧的，就剩下两个眼珠子露在外面，只见她展开轻功，飞一样出了峡谷，蜿蜒而行，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将近百里，感觉远处的云雾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寒冷。
　　原来雪莲生长于山脉海拔4000米左右的悬崖陡壁之上。人们奉雪莲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漠上一派自然也当做本派绝宝，每年四月，天气转暖，凉山冰消雪融，正是天山雪莲盛开的时节，申屠焕有事远行，临走前自然叮嘱了徒儿别忘了采摘，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久在此处生活，跟随师父一起耳濡目染，上来的时间确实得当。
　　因为就算对于武功高强的漠上一派来说，趁着今日这样的好天气采摘雪莲也是最佳选择，要是变了天气，这些绝壁空气稀薄，完全无法驻足，更不要说是摘将莲花了，而且一旦脚滑，随时都有可能送命。
　　然而更要紧的是，摘了花以后必须立时泡在师父的紫金葫芦里头，然后将动过的土小心翼翼的恢复原样，这样才能保证明年这些花盘还能长出来东西。
　　只见申屠睽轻车路熟，施展轻功依次登临有花的绝壁，伸出手来在向往那些稍微凸起的雪堆上轻轻抹过，嫩绿色的雪莲一个一个从雪里露出来，申屠睽将开的大半的摘了一半，留下一半没开的，取了旁边一些雪将空补上，然后转下一处，就这样取了五六处，眼看紫金葫芦里头被塞的满满当当了，这才从绝壁上下来，然后原路返回。
　　别看申屠睽已经施展轻功，健步如飞，就这样一来一回，耗时已经一天，回到住处，她的大毛衣服已经完全被风雪湿透了，运功时候不觉得寒冷，松懈下来觉得一口寒气存在胸腔，冷的不行，她哆哆嗦嗦采回来的雪莲放在药橱，自己直接躲在被子里暖着，然后就沉沉睡去。
　　她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人虽然暖和了，可是肚子饿的不行，做梦好像都在吃东西，口水湿了枕头她觉得不舒服才醒了。
　　所以只好嘟着嘴，不情愿的爬起来做饭。
　　吃了饭后，她收拾了一番，然后看了会儿剑谱，心里想着明天早上可以省些功夫，哪知道越看越上瘾，觉得后面的更有意思，于是忍不住一直看了下去，一晚上来来回回翻了两遍，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算是全部看完，里头内容记了个十之八九，她精神上来了，顾不上吃饭，到后山把半本书的东西都演看了一遍。这一趟下来，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再加上她做饭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所以吃完饭就直接睡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床边架子上一只灰色玄凤，拖着长长的尾巴站在架子上背诗：“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申屠睽爬起来披了一件衣裳，笑着将它架在手背上，然后从小荷包找出一些自己最爱的牛肉粒给它吃，这牛肉粒是申屠焕给小徒儿准备的零食，味道上佳，然而，申屠睽孩子心性，自己舍不得吃，却一把一把的给这小鸟吃。
　　趁着它专心吃东西，申屠睽不住地抚弄着它头上三根灰色的羽冠，玄凤完全不理会。
　　一会儿，玄凤吃完了，羽毛里头的空气被申屠睽都挤光了，它非常不舒服，于是一展翅落到旁边床架上，展翅重新将羽毛扑棱顺，鼓起翅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申屠睽向它伸了手，它重新落到她手背：“床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早些时候，申屠睽读书，看到上面写着夜孵的故事，自己抽空到托峰森林深处去树上，一个一个鸟窝找，终于找了两颗鸟蛋，可怜她甚有耐心，玄凤是她从一颗鸟蛋一直养出来的，她每天致力于让它学诗，后来鸟从小可爱变成了大可爱，申屠睽也日渐忙于练剑，鸟在外面安了窝，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申屠睽也不管它，来了就好好招待一番，然后跟它好好玩玩。
　　对自己这只可爱的小宠，申屠睽却是非常喜欢，她恨不得将它揉碎在自己手心，陪它玩了好一会儿，日上三竿才去练剑。但是她在练剑池，逐渐体会到剑谱的好处渐入佳境，也就忘了别的。
　　她将所有的招式一一来过，仅一遍就耗费了两个时辰，为了熟悉所有招数，她一遍遍，练了又练，直到天黑才从口子返回。
　　她练了一天，又累又饿，放轻了身形，只扯着脚尖，像个红色的影子一样跳着八字步往回飞。
　　然而乐极生悲，她一跳一跳，步子不大不小，正好跟地板上设置的地下暗格机关呼应，当她跳到第十八步的时候，只听地下咯嘣咯嘣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一阵，之后安静了片刻，申屠睽眼前居然出现一个漂亮的金色台子挡住了去路，申屠睽眼睛瞪的老大，她恍然不知所措，之后她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提了一口气，一点脚，身形陡然往回撤，直接退出了洞内。。
　　看着挡在通道的高台，她以手拄剑，深深叹了口气：从这条路回房间，她只用片刻，可是走大路，从剑池到正门入口进入，纵然身法轻快也要一个时辰。
　　然而她还是要回去做饭，所以她只好坐下，荷包里掏出几颗牛肉粒吃了，起了身韵，略微平静了一些气息，然后起身从正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