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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淮南出了个杨行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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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897年的朱温,势力西邻洛阳、东至大海,南北分别以淮河与黄河为界,并且得到周边魏博、平卢(今山东东部)等较小割据势力的归附,已经成为中原最大的势力。在之后的数年中,他的版图还将继续扩大,最终达到“九分天下有六七”的局面。
  他之所以没能完成一统,是因为遇到了两个敌人。而其中一个,正是朱温下一幕的对手。
  乾宁四年(897年)九月,朱温安顿好北方事务,下令大军渡过淮河、攻打淮南。对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来说,这将是他人生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朱温派出的主将是庞师古和葛从周。这二位堪称汴州军团的两大拳头,是朱温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让他们负责这次军事行动,足见朱温对此次南征的重视。
  庞师古率领主力,从徐州出发进攻扬州;葛从周率军作为偏师,从兖州出发进攻寿州(今安徽寿县)。同时,朱温自己亲自率领大队人马驻扎在宿州,随时准备接应。
  气吞山河,淮南震恐!
  此时的杨行密无疑是煎熬的。他就像一个被关在狮笼里的人,狮子已经吃光其余同伴,凶恶的眼睛终于转向了他。
  他已别无退路。
  作为一个权力游戏的老玩家,杨行密清楚地懂得:跳进这个擂台的人,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赢,赢得无尽的权力与财富;要么输,输掉生命、尊严和所有的一切。
  【朱温的对手】
  让我们先介绍一下这位朱温的对手。
  杨行密,原名杨行愍,字化源,庐州(今安徽合肥)人。史料记载,他可以手举百斤(似乎也没什么神奇的),一天跑三百里地(这就恐怖了)。早年,杨行密曾经参与农民起义被抓(有点辜负逆天的长跑能力),但是因为长得太帅又被官员放了(唐末官员的行为逻辑又一次震撼了我)。不久,杨行密走上了无数人前仆后继走过的道路——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杨行密虽然编制属于地方部队,但是任务是戍守边疆。凭借过人的能力与魅力,他很快被提升成为队长。守边期满回到庐州之后,杨行密表现出了一个野心家应当具备的魄力和眼光——他利用士兵与上级的矛盾,发动兵变,赶走了地方长官,占据了庐州,捞到了创业第一桶金。
  此后,杨行密吸纳人才、招兵买马,渐渐成为淮南地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唐末,地方行政权早已被军权绑定。中和三年(883年),唐朝中央任命杨行密为庐州刺史,官方承认了杨行密的合法性。杨行密就此成为诸侯中的一员,加入了唐末纷争的乱局。
  杨行密当上庐州刺史的时候,淮南节度使是高骈,他也成了杨行密名义上的领导。
  数年后,高骈遭遇叛乱,被部下毕师铎囚禁并杀害。
  得知消息的杨行密下令全军披麻戴孝,他自己则是悲痛万分、哭天抢地,一哭就是三天。
  三天后,属下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杨大人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也收拾好了行军的装备。随着一声令下,杨行密向淮南首府扬州发起了进攻。
  对杨行密的进攻,毕师铎早有准备。他布置好了防御,准备依托扬州这座大城进行坚守。
  但是,就在毕师铎紧锣密鼓地准备好一切、准备与到达城下的杨行密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发现杨行密的军队一片安静。他们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把守住城外要道。
  他这才意识到,杨行密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早在毕师铎囚禁高骈的时候,扬州城内已经出现粮食短缺。比如那位前淮南节度使、堂堂一代唐末名将高骈,在被毕师铎杀害前,饿到只能煮皮带和皮靴当口粮。
  之前与杨行密交锋,毕师铎也因为缺粮吃过亏——在追击撤退的敌军时,士兵因为争夺对方丢下的食物而阵型大乱,被杨行密杀了个回马枪,死伤无数。
  毕师铎明白,正是那次战役暴露了自己缺粮的窘境。
  他一次又一次地下令突围,但是每次都被杨行密杀退。惊恐和绝望之下,毕师铎决定弃城逃亡。他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逃走,投奔秦宗权的部将孙儒。但是,他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不久,他被孙儒杀死。
  杨行密终于得以进入扬州。
  他很快发现,困城饿敌的计策不仅对敌军生效,城内的百姓受到了更严重的牵连:
  城里的草根树皮已经被吃光,人们把黏土揉成饼吃。沿途经常看见尸体,但这些尸体很快就会被人收走——作为全国贸易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扬州的市场倒没有关停,只不过基本只剩下了人肉交易(请注意,我说的人肉交易就是字面意思)。在毕师铎的军队撤走之前,人肉交易还包含了活人,市场边的街道堆满了鲜血淋漓的骸骨。
  面对这样的景象,杨行密下了一道军令:把自己的军粮运进城内,发放给还活着的人。
  不论杨行密的动机如何,也不论对扬州惨剧杨行密负有多少责任,我们必须承认,这一行为的本身值得高度赞誉。对于那些幸存的百姓来说,那一刻的杨行密就是救世主。
  这一口粮食也许不能解决饥饿,但至少意味着他们还能活下去。
  【可怕的敌人——孙儒】
  夺取扬州在杨行密的创业史上并不算太大的成就,真正奠定他淮南一哥地位的,是与孙儒的战争。
  孙儒也是一位唐末著名狠人。他原本是吃人皇帝秦宗权帐下第一猛将,后来趁着南征淮南的机会,摆脱秦宗权的约束,成为独立军阀。
  孙儒所统率的是蔡州精锐。面对来自北方的铁骑,淮南众多小势力完全不是对手。光启四年(888年),横行一时的孙儒把矛头转向杨行密,发兵攻打扬州。
  杨行密在短暂犹豫之后,带着军队、物资撤出扬州。他认为,敌我实力差距悬殊,应当避免贸然与孙儒决战,采用持久战和消耗战。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高明的战略。
  孙儒完全继承了秦宗权的特点:凶狠残忍、不懂建设,把掠夺当成后勤来源,甚至连用人肉当军粮也照学不误。他在各地强拉壮丁扩充军队,一度号称拥有五十万大军,威震淮南。
  但五十万大军的说法显然是有水分的——即使算上淮南当时所有人口和生产力,也不可能保有这么庞大的军队。
  而且,跟秦宗权一样的特点决定了和秦宗权一样的宿命。孙儒无法长期维持表面上的强大,在数年的消耗之下,忍耐终于到达极限。
  他下令,扬州城中无论官舍还是民宅,一律烧毁;适龄的青壮年,无论男女都编入军队;老人和小孩全部杀死,尸体腌制成军粮。
  然后,孙儒带着他的“五十万大军”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排山倒海般地杀向杨行密当时的根据地——宣州(今安徽宣城)。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孤注一掷。
  面对红着眼的孙儒,杨行密显得十分平静。他把宣州周围的村庄全部拆除,人口和粮食全部迁移到城内,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景福元年(892年)二月,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战役开始了。孙儒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的进攻,并不能攻破杨行密的防御。他再怎么暴跳如雷,看似柔弱的宣州就仿佛波涛中的一块礁石,纹丝不动,令他无可奈何。
  这场围城战持续了四个月,从初春一直打到盛夏,孙儒的部队战斗力越来越差。也许是因为人肉保存技术不过关,军中又开始大面积感染瘟疫,甚至连孙儒自己也染病不起。
  城内的杨行密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冲破牢笼的时机终于到了。
  六月六,杨行密没有时间看谷秀。宣州城内已经积压了多年的怒火,正等着他去释放。
  一战之后的结果:杨行密彻底击溃孙儒,斩杀孙儒本人,收编了大量孙儒残部。
  必须承认,不管孙儒本人如何残忍、短视,他的部队确实拥有着可怕的战斗力。
  这支部队中的一部分由马殷率领逃到今天的湖南,竟在后来统一湖南地区,建立了十国之一的南楚。
  这支部队的另一部分,也就是被杨行密收编的数万人,成为了淮南军的主力。其中杨行密亲自挑选的五千精兵,更是成为杨行密的王牌部队——由于清一色黑衣,被称为“黑云都”。
  这样看来,杨行密还可能欠李克用一笔版权费。
  消灭了孙儒,杨行密成为了淮南地区唯一的巨头。之后数年内,杨行密横扫周边,基本平定了整个淮南地区。
  这一过程实在没有什么悬念,情节也相当雷同,我不愿意多讲,估计各位也不愿意多听。但期间发生的一件事,它并不为当时大多数人在意,却直接影响了杨行密集团乃至整个南部中国的命运。
  在一次军事行动中,杨行密的士兵虏获了一个八岁男童。因为长得漂亮,他被杨行密看上,并收作养子。
  但是,杨行密的这一行为遭到了其他儿子的坚决反对,杨行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只得把这个孩子交给重臣徐温收养。
  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被起名为徐知诰。四十多年后,他恢复了原姓李,改名李昪(biàn)。提起他,可能大多数人还是不熟,但提起他的孙子,那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煜。
  【割据淮南】
  杨行密割据淮南后不久,得到朝廷敕封,正式成为受官方承认的淮南节度使。由他奠定的政权,就是后来十国中的南吴。
  杨行密取得淮南八州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没钱。
  淮南物产丰饶、交通便利,原本是全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更拥有全国GDP最高的城市——扬州。但是战争并不会因为这些而高抬贵手,它就像发生在干草场里的熊熊烈火,饥渴、贪婪、一视同仁地吞噬着它面前的一切。
  此时,杨行密面前的淮南是千里废墟,正处于极度的饥馑贫困之中。
  面对严重的财政危机,杨行密决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他从四处招抚流亡的百姓,施行“与民休息、政事宽简”的政策。同时,他十分关注三农问题,制定政策鼓励农业和桑植纺织工业。
  这些措施起到了预期的效果,但是也有一个严重的缺陷——不能立竿见影。要维持统治庞大的淮南,各项开支数额巨大,尤其是迫在眉睫的军费,不可能等经济恢复以后再发,周围也找不到银行或者天使投资人给他贷款。
  对此,杨行密又想出一个办法——搞改革开放,发展对外贸易,尤其注意用自己充足、别人稀缺的物资,去交换自己稀缺、别人充足的物资。这一举措充分表明,杨行密是有一定经济头脑的,他至少对于贸易的本质有着正确的理解。
  这一点,足以使他超越同时代的大多数军阀。
  但是,有贸易就有贸易战。请注意,这里所说的贸易战不是加关税,而是真正的战争。
  在各类贸易中,茶、盐两项是淮南最为重视的两项出口货物。盐的事情我们前面已经提过,而茶则是上层社会最重要的奢侈品。
  对于许多人来说,即使战火烧到脚下,茶也不能断供,这是自己高贵和风雅的证明——可能也是唯一的证明。
  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钱赚,杨行密开始派人把茶叶运往周围相对安定和富庶的地方,换成财货运回来。
  从此,茶叶被视为淮南的官方“外贸”品类,在淮南财政收入当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有一次,杨行密又派出官方商队,目的地是汴梁——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汴梁归流氓朱温管。朱温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一丝云彩,却带走了杨行密的一万多斤茶叶。
  朱温此举,也许是为了保护本土产业,也许是防止关键物资外流,也许仅仅就为了贪便宜。不管目的如何,后果是确定的——朱温与杨行密之间的表面和平被彻底撕破。
  事实上,冲突是必然的。正如即使没有波士顿倾茶事件,也一定会有莱克星顿的枪声,即使没有汴梁府抢茶事件,也一定会有后来的朱杨之战。
  两大不断扩张的势力,发展到势力接壤的那一刻,矛盾的爆发不可避免。同时,作为北方最强军阀和南方最强军阀,朱温和杨行密为争夺这个帝国的统治权,也必有一战。
  这一战,终于在朱温吞并朱瑄朱瑾的半年后到来。
  【当断则断】
  虽然杨行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第一军阀,可是与朱温的差距仍然悬殊。
  杨行密的主力部队不过三万人,即使加上其余所有无法集结的兵力,也不可能超过五万。
  而朱温方面,正面的庞师古所部七万驻扎清口(今江苏淮阴西南),西路葛从周又带了一万人驻扎安丰(今安徽寿县西南),这还没有算上后面朱温亲自率领的大军。
  这一仗该怎么打?
  就在杨行密苦思作战对策之际,一个好消息传来:寿州守将朱延寿首战告捷,击败了率先抵达战场的葛从周。
  杨行密振奋不已,赶紧召开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对策。会议中,最具可行性的是两个建议:
  第一,集中优势兵力支援西线,乘胜吃掉兵力较少的葛从周,然后举全淮南之力迎击成为孤军的庞师古。
  第二,由朱延寿继续阻击葛从周,集中全部力量对付庞师古。
  大部分错误建议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它们在被证明错误之前,看起来都像是正确的。当设想仅仅只是设想的时候,只要思路清晰完整,都可以做到逻辑自洽。但当设想落地执行,大量的实际问题就开始涌现,这些问题往往细如毫发,是提出设想的人无法预料、却又能左右成败存亡的。
  但是,建议者们也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对他们来说,提出建议就已经履行完自己的义务。剩下的是决策者的工作——无论建议有没有被采纳、实施有没有成功,都将由他承担所有后果。至于自己,换老板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实在不行带着老婆孩子先跑,过阵子重新报考公务员也就是了。
  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杨行密。
  时间不允许任何的优柔寡断。
  杨行密再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领袖气质,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如果庞师古的主力被歼灭,葛从周的偏师就不足为虑。朱温的前军失利,他的大军也失去开拔的意义,就会自己撤退。”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地图的某个地方。
  【清口之战】
  清口,位于今天的江苏省淮阴市境内,是古泗水与淮河的交界处,自古就是我国漕运的枢纽与治水的焦点。今天的清口虽仍是黄河、淮河、大运河三流交汇点,但已是水清波平。周边建起园林,常年葱郁清幽,如果不是一块刻有“清口枢纽遗址”的石碑,几乎已经无法想象,这里曾发生过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洪水,埋葬着无数抗洪治水先烈的英灵。
  当然,更无法想象一千一百多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以及当时惊涛翻滚、怒浪咆哮的样子。
  庞师古率领七万大军进驻清口时,时间已经来到乾宁四年(897年)的十一月,距离大军出发已经过了两个月——以行军速度而论,即使对于七万大军,这也实在有点慢了。
  两个月前,他接到朱温的命令:集结部众从徐州出发,攻打杨行密。朱温对他说:
  “这一战,是我要夺取天下的重要一步。而你,是我最信任的将领。现在,我把这一战的前线指挥权交给你。”
  庞师古郑重地接过将令。这时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这将是他一生中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
  到达前线后,庞师古发现,杨行密任命的前线主将,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朱瑾。
  自从兖州陷落,朱瑾先是打算退守沂州(今山东临沂),随后又占据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在庞师古大军压迫之下,朱瑾最终决定率领剩余部众渡过淮河、投奔杨行密。
  朱瑾的依附,对于杨行密来说意义重大。长期以来,淮南几乎只有陆军和水军,现在朱瑾带来了一支骑兵部队,而他本人更是优秀的骑兵将领,杨行密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了与北方强藩正面对垒的底气。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仇恨。兖州陷落后,朱瑾的全家妻小都落入了朱温手中,他的妻子因为长得漂亮,被朱温强行收纳,一连奸淫数日。杀兄之仇加上夺妻之恨,朱瑾对朱温的仇恨无比强烈,有着无人能及的战斗欲望。
  所以,一听说庞师古进犯,杨行密毫无悬念地任命朱瑾为前锋。
  但是朱瑾并没有马上与庞师古展开对攻。他率军绕到了淮河上游,根据杨行密的指示堰塞各处水口。
  这天,庞师古正坐在营中下棋。忽然,帐外传来隆隆巨响,大地开始震动,仿佛万马奔腾。庞师古赶紧冲出营帐,眼前的景象让这位征战一生的名将惊呆了。
  冲天的巨浪正在怒吼着向他们扑来,所到之处,营帐被纷纷卷起。他的士兵们连呼救也来不及,就被洪水吞没。之前布置的哨塔、箭台、鹿角,现在都只是摆设。浑浊的水流夹杂着石块、尸体和连根拔起的树干,环绕在汴军营帐之间。
  时值隆冬,有些士兵侥幸逃过洪水的魔爪,却还要面临严寒。于是又有无数人在湿冷中被活活冻死。
  就在这时,由杨行密亲自率领的淮军主力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在他和朱瑾的前后夹攻下,庞师古所部七万人全军覆没,庞师古本人战死。
  西路的葛从周接到了庞师古的败报,赶紧撤军。杨行密乘胜追击,葛从周拼死狂奔了四天四夜,才逃出一条命。
  他的军队整整四天没时间吃饭,一路上又大雪纷飞,沿途士兵有饿死的、冻死的、淹死的、被杀的,得以活着逃回去的,只有几百人。
  杨行密击败了天底下最强大的人,一时豪情万丈。他写信给朱温说:
  “庞师古、葛从周不是我的对手,下次还是朱兄你亲自来吧!”
  至此,清口战役全部结束。
  【战争的背后】
  按照惯例,我们要对战役进行复盘。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做一个说明。
  我曾说过,写这些文字的目的,是在愉悦大众的基础上,尽可能以理性的视角,去接近历史的真相与本质。因此,在讲述故事之余,我还会时常探讨一些具有现实意义与规律性的问题。
  我本人虽不太正经,却正经地希望,历史能真正引起大家的兴趣,并且起到除了娱乐以外的现实作用。
  关于这次失利,大部分史料都把责任归咎到庞师古的头上。
  庞师古大军驻扎清口的时候,就有人警告他:营地低洼,谨防水攻。等到朱瑾堵塞淮河上游出水口、造成淮河水位上升的时候,也有庞师古的部下注意到并上报了。
  史料记载,庞师古对这一报告的反应是“以为惑众,斩之”。
  你可能会觉得,这不正好说明庞师古刚愎自用、不能容人吗?
  一定程度上,这是没错的。庞师古在排兵布阵的时候拘泥于朱温的意志,可能是造成战败的一个原因,一些语文教材中甚至有关于清口之战的文言文阅读题,标题就叫“食古不化”。
  但在真正的战争中,情况远比我们看到的文字复杂。再有能耐的主帅,只要他没有现代侦测技术,也不生活在《封神演义》,想获知战场信息就只能依靠哨探。这就会有两个问题:第一,信息是由人转达的,二手传递难免失真;第二,信息传递的过程会造成滞后,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一点点的时间差都有可能造成信息的失效乃至误导。
  因此很多时候,主帅在错综复杂的战场局势前,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判断——说白了,就是靠直觉。某些时候,主帅觉得某些信息至关重要、足以决定战争胜负,就有可能亲自去观察确认,这就是实地勘察——但判断哪些信息重要、哪里值得去勘察,同样需要直觉。
  当一个人在靠直觉制定策略的时候,如果身边充斥着各种人的七嘴八舌,几乎就会丧失所有判断力。即使是专门负责提建议的人,也就是智囊或者参谋,在说完自己的意见之后,也会选择安静,把决策时间交还给主帅,这可不是——至少不全是在推卸责任。
  战场,是一个需要绝对独裁的地方。
  因此,几乎全世界的军队都有这样的规定:严禁越级上报,严禁没有建议权的人向主帅议论关键决策。庞师古处决某个没有建议权的人,在古代战场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你可能会觉得可笑: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生命,就靠一个人的直觉?
  不管听起来如何讽刺,古代战场的事实就是如此。
  关于庞师古“食古不化”的内容,新旧《五代史》、《资治通鉴》等正史记载基本相似,总体可信。
  但是《资治通鉴》还提了一点:庞师古小看杨行密,骄慢轻敌、喜欢下棋。
  要知道,庞师古不是赵括,更不是李景隆。他和葛从周一样,出身于尸山血海,经受过无数真刀真枪的考验,展示过优秀的才能与可靠的忠诚,是那个时代第一流的军事精英。
  说这样的人因为下棋导致失败,实在没有说服力。这是典型的、以树立反面教材为目的的、具有鲜明文人视角特点的强推因果——反正庞师古也不能从地下爬出来辩解,就任你们借题发挥吧。
  我说这些,不是为庞师古洗地。毫无疑问,作为前线总指挥,庞师古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酿成了致命的后果,是这次失利的第一责任人。
  但是一场战役的结果,并不是由简单原因构成的,更不是一个人能完全决定的。
  事实上,失败的种子在朱温做出南下决策的那一刻,就已经种下了。
  【朱温的危机】
  有观点认为,朱温在战略选择上发生了重大失误。他在南征之前,应该先北伐,趁李克用惨败给刘仁恭的时机,一举消灭这个北方最大的敌人。
  客观地说,这种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在清口战败后不久,朱温就发动了对北方的军事行动。在这些军事行动中,朱温几乎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我稍微列举一下,大家自行感受:
  光化元年(898年)四月,也就是清口战败后的第四个月,葛从周迅速攻占李克用的洺州、邢州、磁州;
  同年十二月,李克用部将李罕之投降,把战略要地潞州献给了朱温;
  光化二年(899年)三月,朱温部将丁会攻占泽州,泽潞险要重回朱温控制。
  在对李克用步步紧逼的同时,朱温也没有放过北方的其他各镇: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治所幽州),被朱温打得满地找牙,从此龟缩幽州;
  成德节度使王镕(治所镇州,今河北正定)面对大兵压境,宣布依附朱温,并且被迫向朱温遣送人质;
  义武节度使王郜(治所定州,今河北定县)带着家小弃城逃走,他的叔叔王处直向朱温臣服。
  北伐带来了可怕的战略威慑,使得北方相对弱小的势力纷纷脱离李克用、归附朱温。
  朱温这支蓝筹股,在一波跌停以后又连续飘红,仍然占据当市第一牛股的宝座。
  而李克用则逐渐被孤立,河东集团的股价不断阴跌,一跌就跌了十一年。
  以上这些,都有力地证明了“朱温应北伐而非南征”的正确性。
  但是,要全面地评价这种观点,还需要联系当时朱温所面临的实际情况。
  纵观朱温的创业思路,可以用十六个字概括:合纵连横、远交近攻,零敲碎打、迭相吞噬。
  换一种接地气的说法就是:柿子要挑软的捏、饭要一口一口吃。
  这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含金量,也非常符合朱温的身份——农民阶级出身的地主阶级革命家。但是事实证明,最简单的思路往往具有最强的可行性,正是靠着这一思路,朱温一步一步达到了今天的成就。
  在朱温当时的视角中,李克用不好打。虽然接连遭受重挫,沙陀军队仍然有着可怕的威慑力,加上地理原因,朱温认为自己无法迅速消灭李克用——后来的事实证明,朱温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相比而言,杨行密这个柿子看起来就软多了。淮南只有几万军队,而且以步军和水军为主,野战能力完全无法与强大的汴州军相比。更重要的是,虽然已经基本统一淮南,但是境内百废待兴,杨行密没有像朱温这样强大的后勤保障,也无法与朱温打消耗。
  所以对于没有上帝视角的朱温来说,选择南下而非北上,是符合他一贯的战略思维的。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当庞师古和葛从周的马蹄踏过淮河、进入中国南方之后,情况变得不再一样。这个不一样,有淮南水网密布带来的地理困扰,有军队异地集结带来的战斗力下降,有行军缓慢带来的战时贻误。
  但最重要的不一样,正是这个被认作软柿子的对手。
  在朱温的击败名单上,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名字:黄巢,秦宗权,时溥,朱瑄,朱瑾,罗宏信,李克用……
  里面不乏当世人杰,但他们都只能成为朱温的背景。这份名单在未来还会继续加长,但不是现在。
  杨行密用强硬的表现证明,他的名字不属于这里。
  朱温在横扫小半个中国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强大的敌人,一个他无法战胜的敌人。
  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宿命——乱世就像一届届的淘汰赛,随着赛程向前推进,无数人会被淘汰出局。最后留在赛场的,一定是最强大的人。
  所以,曹操一定会遇到孙权刘备,苻坚一定会遇到谢安谢玄,朱元璋一定会遇到陈友谅王保保,朱温也一定会遇到李克用杨行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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